第20章 囂張
- 鳳飛三求凰
- 魯彎彎
- 4933字
- 2018-10-25 22:00:00
慶城公主在眾多皇室貴女中別具一格的生性灑脫,她的公主府既沒有建在京城繁華之處,也未在宮城近所,卻依山傍水景色奇佳,她愛竹,不僅名號明竹居士,就連府內(nèi)外都有大片的竹林,郁郁蔥蔥,在日益灼熱的天氣里更添清涼。
華明瀾華明淪兩兄弟到時,公主府外已停了不少車轎,他們兩兄弟騎馬而來,府外早有仆役候著給他們牽馬引路,華明瀾將手中的馬鞭扔給小廝,背著手看停在一旁的車轎,相熟人家的車馬也認出幾輛來,慶城公主自獻文太子死后就閉門而居在公主府里,這么些年來大家也都快忘了這位氣度高華,位比太子,俸享雙王的嫡長公主了,今日是她的三十九歲生辰,雖說男不過虛女不過整,可如此大張旗鼓一改往昔低調(diào),著實令人側(cè)目,華明瀾心中暗自盤算,卻聽華明淪咦了一聲,幾步跑到一輛馬車前,左右看了看問道:“這是誰家的車?”
華明瀾見那馬車紅木寶蓋,圍著絲綢,四周垂著穗子,車窗精雕細琢,圖案精美,的確稱得上是好車,但華明淪自幼列鼎而食,席豐履厚,鑲珠嵌寶的紫檀木轎子也不是沒有坐過,此時卻圍著一輛精致些的馬車來回轉(zhuǎn)悠,引路的小廝忙回道:“這是陶尚書家的馬車。”
華明淪聽了仍嘖嘖出聲:“原來是陶姐姐,那就難怪了。”又問那小廝道:“她可是跟了陶尚書來的?”
那小廝笑了一聲道:“陶姑娘是隨陶夫人來的。”
華明淪哦了一聲,道:“我家與陶家相熟,你一會兒引我去見見她。”
小廝慌忙告罪道:“宗親男客都在東府里,自東側(cè)門進,女客們西府設(shè)宴,沒有公主吩咐,東西兩府間的院門是禁止出入的。”
華明淪道了一句麻煩,華明瀾干咳了一聲,華明淪縮回想掀開轎簾的手,垂著頭跟著哥哥繼續(xù)前行,直到兩人進了內(nèi)門,他才對哥哥道:“我看那車窗竟是能上下推開的,連大小都能調(diào)節(jié),很像是失傳的歐家安車樣式。”
華明瀾聽了歐家就頓了一下,心道,若歐家后人在,嚴公寶船就能造的出來,更況乎一輛小小的車轎,雖手中暫無實證,這拾寶閣必定與陶家二房脫不了關(guān)系,只是不知是陶家的目的是拾寶閣還是他華明瀾,抑或是一箭雙雕,又不知是陶國安出手,還是上頭那位示意,總歸不是那個走到哪兒都叮當作響的小姑娘就是了。
叮當作響的陶文姜正落座在花廳之中,天氣漸熱,她今天穿了淡紅色對襟單短襦,長袖在手肘處稍收,又壓了幾道褶子垂墜而下,月白色的挑線長裙上束著玫瑰紅的絲絳,掛著銀線折枝花的荷包,矜持的端坐在母親身旁,當真清麗無雙,她適時淡笑著回復長輩們的詢問,一邊悄悄打量著在府里的丫鬟們。說是丫鬟,但顯然不是普通府邸里的裝扮,一個個梳著高髻,簪著大朵鮮花,眉心點著花鈿,身穿粉色宮裝穿梭在席間,一舉一動訓練有素卻不呆板,容色謙和不見倨傲卻讓人不敢輕視,陶文姜摩挲著手里的青瓷荷葉盞,心想這慶城公主不僅愛竹怕也是個慕唐之人,又聽一聲九曲長音的唱喏,原是公主駕到了,眾人均起身迎接,陶文姜也隨著母親垂首行禮,只看到一個鵝黃色百蝶穿花的長裙拖曳而過,待了一會兒才聽到有人喊起。
這便是嫡長公主的氣派,陶文姜感嘆著微微抬起了眼睛,看到梳了凌云高髻,戴了九鳳銜珠釵的女子,長眉入鬢,丹唇鳳目,除卻眉宇間那絲英氣,陶文姜絲毫想象不到這位端肅高貴的公主也曾身著男裝,離經(jīng)叛道。這時有一個束著玉冠的錦袍少年在公主耳邊嘀咕了一句什么,陶文姜定睛一看險些氣笑,那少年不是含山郡主又是哪位?還不及深想慶城公主就看了過來,目光銳利驚了陶文姜一下,雖不知含山說了什么,可陶文姜感覺那目光在她身上稍留了半刻。待公主入座,眾人也才一一再入席,又聽公主緩音致了酒辭,傳了歌舞,氣氛才重又熱烈起來。
陶文姜看到母親黃氏神色如常,銷金絲帕卻微微褶皺,再想到慶城公主不善的目光,不禁暗想莫非這慶城公主和母親又什么宿怨不成?父親是探花郎,長得體面風流,慶城公主莫非曾想招婿,又想到她青年守寡,更看不得父母兒女雙全,鶼鰈情深,可父親是建寧十五年的探花郎,那時慶城公主早已下降,她自顧自搖了搖頭,卻不想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看卻是含山郡主正笑嘻嘻的看著她,都成婚了還這樣大大咧咧半點不像個婦人,在座的人也都或明著或暗著打量這位行事出格的郡主。含山并不為意,只與黃氏好好行了禮,對其他人點點頭便擠在了文姜的身旁道:“我?guī)愠鋈ス涔浒。@公主府里還養(yǎng)著孔雀呢。”
陶文姜低聲道:“不去!”
含山抬高了聲音道:“不僅有孔雀,還有兩只吊睛白額的大蟲,極為兇猛,一口能咬斷野鹿的脖子,你不是一直喜歡這些猛獸嗎?”
至少含山郡主過來之前,她都將大家閨秀的角色扮演的極好,見在座有人已經(jīng)疑懼得看了過來,陶文姜咬著牙扯出一絲笑來道:“你聽錯了,我喜歡看的是白毛琥珀眼珠的大貓,哪里是什么大蟲。”說著穿了寶相花紋軟緞錦鞋的腳狠狠踢在了含山郡主靴筒上。
含山郡主只好閉嘴,暗恨陶文姜裝腔作勢。
兩人正打眉眼官司,又聽到尖細的聲音通傳道:“慶陽公主駕~到~”。
陶文姜見含山郡主嘴角撇了一下,嘀咕道:“總是這樣姍姍來遲,都該人等著她么!”
一干人又重復了剛才迎接慶城公主的步驟迎來了這位本朝第二尊貴的慶陽公主,慶陽公主的母親是當朝太后,也是先帝的繼后,當然也是嫡出的公主,只是與慶城這位出自元后的嫡長公主相比,到底差了一些,顯然慶陽公主并不做此想,她高傲的頂著碩大的翠玉金冠,左右還插了幾支垂珠掛寶的大釵,真紫色廣袖拖地刻絲鸞尾長裙,金黃色腰封緊裹出豐胸纖腰,美目流轉(zhuǎn)間風情萬種,饒是陶文姜也贊她一聲美人,只是這美公主穿成這樣來賀壽倒像是來搶風頭的。
耳邊又傳來含山郡主的冷哼聲,陶文姜見那慶陽公主裊裊婷婷,軟語嬌音道:“姐姐大壽,慶陽來晚了,都怪我那駙馬,臨出門擔心風寒,硬要再給我加一件披帛,姐姐勿怪。”
在慶城公主這個寡婦面前,駙馬長駙馬短,豈不是戳人心窩?
慶城公主不緊不慢道:“無妨,吳駙馬比妹妹身邊的貼身嬤嬤還要細心,也是你的福氣,如此伺候得當,應(yīng)賞!”只將吳駙馬看做尋常仆婦小廝一般。
慶陽公主笑道:“他是我的駙馬,當然對我著意小心。”
慶城公主點點頭道:“我也聽聞吳駙馬高才,常為妹妹丹青作畫,撫琴取樂,卻是處處體貼周到。”
慶陽公主眼露得色,只掩袖而笑,腰肢輕擺如花枝一般輕顫。
慶城公主又對坐在下面的一位女客道:“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正應(yīng)在吳駙馬身上了,冀州吳家名不虛傳。”
那女客站起來回話,笑的牽強:“公主謬贊。”
慶陽公主看了那女客一眼,并未理會,挺胸抬頭坐在了慶城公主左首的單席之上。
含山郡主手成拱狀,伏在陶文姜耳邊解釋道:“那人是戶部侍郎吳大人的太太,是冀州吳家本宗嫡枝,慶陽公主的駙馬出自吳家旁支。那一支自尚了公主,就不太將嫡枝放在眼里了,起了不少齟齬。”
文姜看了一眼含山郡主,她不過早來京大半年,就將世家大族的家事了如指掌,看來定是花費了不少心力,說起來她已成婚一月有余,卻并無婦人的嫵媚之姿,眉宇間反倒有些蕭瑟。她捏了捏含山的手心輕聲道:“你對這里可熟?我想出去看看那吊睛白額的大貓了。”
含山郡主自然無不可,當即借口如廁便拖了文姜出去,不過剛出花廳的門,她便揮手讓隨侍的宮奴們退下,那些宮奴竟也聽話,躬身離去。陶文姜見狀嘖嘖出聲:“你常來公主府嗎?我見這些宮女兒們可不只是當你貴客。”
含山郡主背著手,信步而行:“算起來,我該喚慶城公主一聲姑姑的,小時候經(jīng)常在公主府玩耍,姑姑舒朗大氣,愛美景,愛美酒,也愛美人,她那時就在這春睡園里宴請最灑脫的名士,最倨傲的才子,絲竹入耳,霓舞亂目,連風都帶著醉人的香氣,獻文太子死后,駙馬憂懼而亡,公主姑姑和這座公主府也沉寂下來,世人跟紅頂白常有的事兒。”
春睡園,陶文姜看院子里一株株竟花而放的西府海棠花,粉白繁茂,其香冷冽,若伴著酒香,才子手上的墨香,美人身上的體香才應(yīng)是這世上最醉人的暖香吧,然物事人非,唯剩下這滿園海棠艷芳如初,愈盛愈冷。她看了一眼正輕嗅花香的含山郡主,想到她在杭州時經(jīng)常用驛站傳遞到京城的甜瓜干果,綾羅綢緞,甚至是小市集上看到的新鮮物事,想來盡是送給這位公主姑姑的。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含山姐姐,公主有你為伴并不寂寒。”
含山郡主一笑,陶文姜只在有求于人或真心實意之時,嘴巴才會特別甜,她大了文姜五六歲,這一聲姐姐卻不常聽到。
兩人一前一后走過春睡園,過了一個廊橋,視野漸闊,一大片魚塘泛著綠盈盈的光,圍著一圈漢白玉的欄桿,觸手清涼光潤,看著池塘中的小魚兒擺尾嬉戲,含山郡主道:“慶城姑姑避世多年,卻突然要大宴賓客,非三品以上官眷不請,非五服之內(nèi)的宗室不請,姑姑不多說,只讓我?guī)兔φ写停阒雷谑夷锌湍抢镎l在主持?”
文姜搖了搖頭道:“我哪里知曉?”
含山郡主臉上閃過一絲憂色道:“是武安侯。在此之前,我竟不知慶城姑姑與武安侯關(guān)系匪淺。”
文姜偏頭問道:“不好嗎?”
含山單臂支在漢白玉欄桿上,定眼看魚塘里的錦鯉游來游去,道:“我不知道,只是遠離朝堂就是遠離是非,慶城姑姑現(xiàn)如今除了嫡長公主的名頭一無所有,事到臨頭怕是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文姜想了想,回道:“正是因為公主一無所有,你才不用擔心啊。”
含山回頭疑惑得看著她,文姜抿抿嘴笑道:“已失無所失自然可以放手一搏。”她伸手向上指了指道:“若武安侯身后的人都靠不住,那時必定乾坤顛倒,誰又能自保?”
含山郡主抻直身體,伸了個懶腰,伸手捏了捏陶文姜頭上的花苞笑道:“還是你聰明!”
陶文姜瞪了她一眼道:“眼看手勿動,你怎的嫁了人也還這樣輕挑,你身邊的教引嬤嬤不是宮里賜下來的么?也不管你?”
含山郡主斜了她一眼道:“那個老貨早讓我整治的不敢隨意開口了,說是教引嬤嬤,宮里賜下來,就是我郡主府的奴才,哪有奴才整日里對主子管手束腳的,說的入耳倒也罷了,但凡有一些些沒有尊卑的話音兒,那就讓她去給我守園門,好好看看我郡主府進進出出的仆婦們是怎樣走路說話兒的!”
陶文姜看她威風凜凜的樣子,禁不住道:“那儀賓呢?”
含山郡主眼中的嫌棄一閃而過,只道:“他家里說他自小是個愛讀書的,我便在府里給他建了大書房,請了教書先生,眼下里看著倒是個斯文人,且看著吧。”
陶文姜聽她說話,可不像是妻子說起新婚丈夫的樣子,心里覺得不好,但是看含山郡主一臉不愿多講的樣子,也不好追問,只覺得含山郡主一句話說對了,時日方長,且看著吧。
避開了儀賓的話題,兩人多日不見,又各有一肚腸的話傾訴,不自覺間就忘了時辰。兩人說得熱鬧卻不妨那邊宴席漸酣,也有人耐不得出來溜達,正是慶陽公主一行。
慶陽公主這頓酒吃的不痛快,慶誠是元后嫡出長公主,早些年得天獨厚,闔宮上下那起子小人都只認這一位是金枝玉葉,父皇其他女兒們都像是天街上撿來的枯枝爛葉,好不容易熬到了獻文太子死了,她母親也中位正宮,她也成了嫡公主,可龜縮了許多年的嫡姐竟然也要伸頭了。
慶陽公主嘎嘣一下掰斷了垂下來的海棠枝,她容不下!
同行的是吳駙馬同支的姑娘們,有人輕笑道:“都說慶城公主府齊集天下美景,這一圈逛下來也尋常,什么春睡園,落石堂,抱竹林的不過是借了噱頭,遠不如公主您府里的園子精致富貴,那才是皇家體面。”
吳家這些小姐們,自小奉承在公主身邊,天生懂得察言觀色,句句能搔到公主心坎上,慶陽公主臉色果然緩了下來,說話也帶著懶洋洋的輕慢道:“慶城姐姐許久不出來,這些園子年久失修跟不上咱京里時興的樣式兒,自然也入不了人眼。”管她慶城為了什么竟敢出來了,這宮里的皇上是大家的異母兄弟不假,可這太后是她親娘,時過境遷,她無根無底拿什么跟自己比!
心里順暢了許多,帶著一眾人分花拂柳,貶評著就來到了翻魚池,就見對面拱橋上站著一高一矮兩個人,那高個兒的她認識,是含山郡主那個雌雄婆,只是俏生生站在她身旁的那位倒沒見過,隔得遠看不清長相,隱隱也覺得是個漂亮姑娘,她才剛皺了眉頭,就有一個圓臉的姑娘稟報:“那是陶尚書家的姑娘陶文姜,她母親是貴商黃家的大小姐。”方才陶文姜母女才進門,她眼睛就黏連在陶文姜的相貌衣衫上挪不開,稍一打聽便知道了背景來歷。
慶陽公主聞言啊了一聲,嗤笑了一聲:“巧了”,十幾年前京城第一貴女,還差點做了獻文太子繼妃的黃氏,不想太子一朝殞命,她下嫁給了窮探花做了外放窮官的太太,一晃多年竟然又撅吧撅吧得回來了。
她笑盈盈的走過去,抬腳上了拱橋,含山郡主早就看見了慶陽,見躲無可躲也只得帶著文姜迎了上去行禮,才要借口告辭聽慶陽公主譏笑道:“含山你穿男人衣服穿魔怔了?這是請了哪個樓的姑娘在這里陪你虛凰假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