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近,這是裴珬回京在裴府過的第一個年,因此裴復格外重視。裴思錦一邊張羅,一邊還得追查裴顯的下落,忙的不可開交,常是晝出夜歸,腦袋沾上枕頭就睡死過去。
裴珬一個人待著無趣,又尋不到年紀相仿的玩伴,于是打起了蕪菁的主意。
蕪菁本是裴思錦的貼身暗衛,在裴思錦東奔西忙的這段日子里卻充當了梅園的守衛,原因無他,怪只怪前幾日裴珬硬要爬上樹摘果子,最后果子沒摘到手,卻被卡在樹枝上嚎啕大哭,好在被路過的新管家和紫英看見,把她抱了下來。
裴思錦得到府里的消息,稱裴珬出了事,匆匆趕回梅園,卻見小丫頭好好的擁著被子坐在榻上,抱著一碗苦藥不肯喝,原只是著了涼。
獲悉事情始末,她便冷了臉,親自拿過藥碗,舀一勺深棕色的藥汁遞到裴珬嘴邊。
裴珬睜著淚汪汪的眼睛看她,見裴思錦毫不讓步,許是知道自己錯了,乖乖張嘴喝了藥。小半碗藥喂了半個時辰才算完,裴思錦把空碗還給劉氏,在裴珬旁邊坐下。
“思錦,苦。”裴珬微微張著嘴,一邊皺眉,一邊抽氣。
她怕苦和酸,平日里飯菜都忌諱,府里人鮮少有不知道的,劉氏也早早備好了蜜餞,但裴思錦故意不給她,算作懲罰。
“大冬天的,摘什么果子。”
許是裴思錦的神情語氣過于嚴肅,裴珬不敢造次,把委屈都憋回肚子里去,也不敢再叫苦了。
“果子都結了,我不摘,別人也不敢摘,豈不是可惜了。”裴珬撇著嘴,試圖據理力爭,奈何說到后面聲音越來越小,自己先失了底氣,哪來的氣勢。
裴家先祖喜愛侍弄花草,在建府時就把三分之一的土地設計成了園林,又花高價移植各類珍稀樹木,名花異草,其中不乏果樹。從前家族昌盛時族中小孩聚頭摘果子的事常有,如今裴家只剩裴復一脈在京,又只裴珬一個人年紀尚小,倒也不該怪她。
一念及此,裴思錦的目光柔下來,輕輕捏了捏裴珬肉嘟嘟的臉蛋,“下次再想摘果子,就叫上我。”
裴珬甜滋滋的笑起來,也裝模作樣去捏裴思錦的臉,怎奈手上沒個輕重,掐出一道紅痕。裴思錦輕輕拍開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又把她裹緊了些。
“還苦嗎?我去給你拿蜜餞。”
裴珬只剩一個腦袋在外面,聞言哼哼著說不要,一頭扎進裴思錦懷里,像個飽滿的大粽子,“我已吃過蜜餞了。”她小聲嘟囔,大眼睛笑成了一條細長的縫,其中可窺少女的歡喜。
話題回到蕪菁身上。
自裴珬鬧騰了一番,裴思錦對她上心不少,無奈之下,只得留下蕪菁看著她,而裴珬閑來無事,便以嚇唬蕪菁為樂,平日里爬墻上樹成了習慣,每次都是蕪菁焦急出現把她救下,她卻還笑嘻嘻的。
兩人一個負責闖禍,一個負責救場,成了習慣,倒也算是兩相安好。
不巧一日被裴復撞見,狠狠教訓了一通,裴珬作為裴復的心頭肉自然受不得罰,可憐了蕪菁被打一頓板子,兩三日下不了地。
對于蕪菁被自己坑害這件事,裴珬著實愧疚了兩日。
那兩日里她每天帶著上好的傷藥和糕點送過去,卻惹得與蕪菁同住的下人都躲得遠遠的,最后蕪菁實在忍不住,就差下地跪求她別再去了。
裴珬的小日子沒了樂趣,成天待在府里,再好的景色也會看膩,她忽然思念起北市的熱鬧。
這天劉氏向管家告了假,回屋收拾東西,卻被裴珬撞見,小丫頭得知自己要被一個人留在梅園,鬧了脾氣,哭著抓住劉氏的衣裳不放,劉氏無奈,只得答應帶她一起出去。
若放在平時,劉氏根本沒有那么大的膽子敢把裴珬帶出府,這次卻是為了她的夫家。
劉氏的丈夫名叫朱康,為人忠厚老實,靠著劉氏的關系,在裴家謀了個車夫的活。
裴復不想裴珬身邊的人總不親近,于是破了例,把劉氏和朱康留在府里做長工,而這對朱康來說既是好事,也是壞事。
兩夫婦做了裴家的長工,在外姓下人里便如同高人一等。
裴家待下人一向慷慨,朱康一邊被人羨慕謀了個好差事,暗地里卻也被鄰里嚼舌根,說他是自己沒本事,沾了家里老婆子的光,朱康心里郁悶,一來二去就染上了賭。
劉氏上一次其實騙了裴思錦。
她家兒子很是爭氣,雖然生來低人一等,但貴在孝順,哪怕身邊朋友多是無賴,也懂得潔身自好,該避的避,該躲的躲,半點不給家里惹麻煩。
出事的其實是朱康,他在賭坊里上了頭,被人下絆子輸光了錢,還欠下賭債,賭坊老板稱要砍他的手,他驚惶無措之下,給劉氏出了個餿主意,博梅園里兩位小姐的同情。
劉氏原是不愿的,可朱康跪在地上向她保證戒賭,畢竟是自家的官人,誰又狠得下心看他因為一件小事丟了吃飯的手。
裴思錦給的錢很富余,劉氏勻出一些留作積蓄,剩下的都給朱康還了賭債。可誰知朱康死性不改,背著劉氏又去了賭坊,被打的灰頭土臉的回家去,哭喪著要剩下的錢。
劉氏這番告假,便是急著給朱康送救命錢去。
日子巧的很,這天恰是每月一次查賬的日子,裴顯失蹤,裴復只好自己跑一趟宜州,因此不在府上,而裴思錦忙著置辦年貨,已有兩三日不曾回家。
劉氏帶著裴珬出了裴府大門,毫無阻攔。
丹頤京城分內城與外城,等級嚴明,也造就了兩處不同的氛圍和人情。
裴府建在內城,在旁人眼里是無上的榮耀,在裴珬眼中則成了阻隔她與旁人的牢籠。
劉氏一向勤儉持家,這一年間靠著裴家的活計攢了不少錢,大約兩月前,舉家搬進了靠近內城的一個獨門小院里,院子不大,好在干凈整潔,治安也比從前好上許多。
劉氏領著裴珬進門,家中無人,她小心翼翼的把裴珬安頓在屋子里,打算出門去尋朱康,可還沒等走出院門,就后頸一疼,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