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珬回到鳳凰閣時天色尚早,街道一片冷清,她遠遠地就看見有兩個人守在門口,滿身素白實在扎眼。
等到裴珬走進了,那兩人迎上來,默默跟在她身后,只是臉色不好看。
“我說了只是回趟裴府而已,你們守在這里做什么?”
兩人正是昨日裴思錦派來看著裴珬的女子,說是禁足,其實還是保護,裴珬正是因為清楚這一點,才讓她兩人沒法恪盡職守。
“姑娘徹夜未歸,若是家主怪罪起來,受罰的不還是我們?”其中一個姑娘心直口快,將心里的抱怨一骨碌說了,被另一個稍穩重的姑娘瞪了一眼。
“舒兒年紀小不懂事,姑娘莫怪。”
裴珬多看了她兩眼,認出是昨日攔住自己出門的人,眉目間似恭敬似隱忍,神情竟與小時候的裴思錦有七八分像。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沒料到她會問自己的名字,愣了愣,才遲疑地答道,“屬下裴斕。”
“你們姓裴?”裴珬有些意外,裴家的人固然可信,但大多身居要職,裴思錦竟從鳳毛麟角里選了兩個來給自己當跟班,裴珬單是想想就覺得心里甜滋滋的。
裴斕不知道她心中所想,還一板一眼的解釋,“此前因為紫英擅自做主,害姑娘遇險,家主擔心外姓人有私心,故派我們姐妹來保護姑娘。”
裴珬點點頭,保不保護她倒不在意,反而是這兩個姑娘十分討喜。
“你們今年多大了?”
“屬下十五,舒兒十三。”也許是怕裴舒再說錯話,裴斕搶著回答,活似護著小輩的長輩。
裴珬掩嘴輕笑,眼底卻有不知名的淚光,“你這么怕我做什么,我既不會吃人,也打不過你們姐妹,昨日那股勁兒現在怎么不見了?”
昨日被攔在門內時,裴斕那張不茍言笑的臉還真是把她嚇住了,沒想到風水輪流轉,她這個半點功夫不會的弱女子僅憑著身份就能唬住別人。
裴斕咳嗽了兩聲,沒有說話,一直被壓抑天性的裴舒逮到機會,湊到裴珬身邊,與她并排走,看急了后面的裴斕。
“姑娘不知道,表姐不笑時家里的哥哥都怕她呢。”
“那你怕她嗎?”
裴舒小心翼翼的看了身后的裴斕一眼,對著裴珬小聲道,“表姐對我可好了,我才不怕她。”
一路說鬧,裴珬回到自己的房間,將兩姐妹攔在門外,她默默從頭上取下兩支互相格格不入的簪子。
一支是蘇昑昱“買”的桃木簪,通體烏黑,質樸無華,一支是紅玉才送還的翠玉簪,色澤內斂,華而不艷。
裴珬將它們擺在紅木圓桌上,目光落在那處,卻不知究竟在看哪支。時間在她身上靜止許久,她才起身,從柜子里拿出一個刻有精致花紋的盒子,將桃木簪放了進去。
她小心翼翼的將盒子貼著臉,閉上眼睛,嘴唇翕動,似在道別。
將存放桃木簪的盒子妥善放置后,裴珬重新拿起翠玉簪,目光卻不似之前哀婉。
裴珬愛去北市,并不是沒有緣由的。
年幼時,因裴復過分寵愛,裴珬難有離開裴府的機會,每每與裴思錦偷偷出府,大多是去有吃有玩,又離得近的北市,才不容易被裴復發現,還能玩個盡興。后來裴家有了變故,裴珬搬去鳳凰閣,見到裴思錦的機會少之又少,故地重游是為懷念,也是期望能再見到思念之人。
本是無意,她卻發現了藏在北市里的一個秘密,南風閣。
蘇昑昱曾說南風閣的主人必然心懷天下,裴珬沒有反駁,卻說出了“心懷天下之人未必為她所喜”這樣的話,只因她早就起疑,那個所謂心懷天下的人,究竟是想濟世救民,還是只為了自己的野心。
沒有答案,因為那個人一直默默無聞,就像不存在般。
裴珬從前只知裴思錦與南風閣背后的主人有所牽連,卻一直不知那人是誰。直到那一日蘇昑昱送她簪子給了她靈感,縱然心里萬分不舍,還是狠了狠心把裴思錦送的翠玉簪賞了出去,那支簪子意義非凡,并且十分貴重,她料到小二不敢私藏,只是沒想到最后會被紅玉親自送回來。
白淼此人,裴珬只見過兩面。
身為圣德帝唯一的一個女兒,除了重大慶典,幾乎見不到她的人,因此見過她的人也極少,關于她的事,大多只有傳聞。
但裴珬可不會相信白淼是一只人畜無害的小白兔,自己那點小心思大概也早被看透,白淼甚至派了自己曾見過的紅玉來送簪子,擺明了沒想隱瞞身份。
“她是想見我?!”
裴珬驀地睜大眼睛,這樣的認知讓她覺得難以置信,又不得不信。白淼如果不傻,八成是這個意思了!
手掌被簪子劃破的傷口仿佛又疼起來,裴珬攤開掌心,發現血早已止住了,細長的傷口橫亙在那兒,猶如書寫命運的掌紋。
說不緊張是假的,裴珬第一次感覺自己離真相那么近,關于裴家,關于父親的死,關于自己與裴思錦之間的一切,從始至終都像是局外人的白淼,突然成了俯瞰世間,無所不知的神靈。
此情此景,她忽然不合時宜的想起了白澤。
如果裴思錦背后的人真是白淼,那她無聲無息的布置了一場好戲,皇室里兄弟姐妹之間的自相殘殺已不稀奇,每個朝代背后都有不能面世的殺戮罪惡,裴珬雖然早猜到丹頤只是表面看起來平靜罷了,卻仍感唏噓。
裴珬換了一身衣服,坐在銅鏡前細細描眉,銅鏡里映出的容顏傾城,只是神情太過嚴肅,眉目間有精致妝容也遮不住的萬千哀愁。
最后,她拿起那支翠玉簪插入發髻,焦躁的心便安穩下來,她閉上眼,仿佛又回到裴思錦贈她發簪的那天。
空中飄著南方特有的綿綿細雨,空氣潮濕的像在水里呼吸,裴珬用手肘撐著窗沿,看屋檐落下那一串串珍珠般的水簾。然后她聽見有人在喚她的名字,從水霧里走出來一身紅衣的女子,俯身將什么插到了她的發髻間。
“我回來晚了,這是賠禮。”
裴珬第一次覺得,嘶啞的聲音,也這么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