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草庵

頭中將聽了什么人的中傷的虛言，對于我很說壞話，說道：

“為什么把那樣子的人，當(dāng)作普通人一般的看待的呢。”就是在殿上，也很說我的不好，我聽了雖然覺得有點(diǎn)羞恥，但是說道：

“假如這是真的，那也沒法，但若是謠言的話，將來自然就會明白的。”所以笑著不以為意。但是頭中將呢，他就是走過黑門的時候，聽見我的聲音，立即用袖子蒙了臉，一眼也不曾看，表示非常憎惡，我也是一句話都不辯解，也不看他就走了過去。

二月的下旬時候，下著大雨，正是非常寂寞的時節(jié)，遇著禁中有所避忌，大家聚在一處談話，告訴我說：

“頭中將和你有了意見，到底也感覺寂寞，說要怎么樣給通個信呢。”我說道：

“哪里會有這樣的事呢。”第二天整天的在自己的屋子里邊，到了夜間才到了宮中，中宮卻已經(jīng)進(jìn)了寢殿去了。值夜班的女官們在隔壁的房間里把燈火移到近旁來，都聚集在一處，做那“右文接續(xù)”的游戲。看見我來了，雖然都說道：

“啊呀，好高興呀！快來這里吧。”但是中宮已經(jīng)睡了，覺得很是掃興，心想為什么進(jìn)宮里來的呢，便走到火盆旁邊，又在這里聚集了些人，說著閑話。這時忽然有人像煞有介事的大聲說道：

“什么的某人到來了。請通知清少納言吧。”我說道：

“這可奇了。我剛才進(jìn)來，在什么時候又會有事情了呢？”叫去問了來，原來到來的乃是一個主殿司的官人。說道：

“不單是傳言，是有話要直接說的。”于是我就走出去問，他說道：

“這是頭中將給你的信。請快點(diǎn)給回信吧。”我心想頭中將很覺得討厭我，這是怎樣的信呢，并沒有非趕緊看不可的理由，便說道：

“現(xiàn)在你且回去吧。等會兒再給回信就是了。”我把信放在懷里，就進(jìn)來了。隨后仍舊同著別人說閑話，主殿司的官人立即回來了，說道：

“說是如果沒有回信，便將原信退回去吧。請快點(diǎn)給回信吧。”這也奇了，又不是《伊勢物語》，是什么假信呢，打開來看時，青色的薄信紙上，很漂亮的寫著。內(nèi)容也很是平常東西，并不怎樣叫人激動，只見寫著道：

“蘭省花時錦帳下。”隨后又道：

“下句怎樣怎樣呢？”那么，怎樣辦才好呢？假如中宮沒有睡，可以請她看一下。現(xiàn)在，如果裝出知道下句是什么的樣子，用很拙的漢字寫了送去，也是很難看的。一邊也沒有思索的工夫，只是催促著回信，沒有法子便在原信的后邊，用火爐里的燒了的炭，寫道：

“草庵訪問有誰人？”就給了送信的人，此外也并沒有什么回信。

這天一同的睡了，到第二天早上，我就很早回到自己的房里，聽見源少將的聲音夸張的叫喊道：

“草庵在家么，草庵在家么？”我答道：

“哪里來的這樣孤寂的人呢？你如果訪問玉臺，那么就答應(yīng)了吧。”他聽見回答的聲音就說道：

“啊呀，真高興呀。下來在女官房里了么，我還道是在上頭，想要到那里去找呢。”于是他就告訴我昨夜的事情：

“昨夜頭中將在宿直所里，同了平常略為懂得事情的人，六位以上的官員聚在一起，談?wù)撊思曳N種的事情，從過去說到現(xiàn)在，末了頭中將說道：

‘自從和清少納言全然絕交以后，覺得也總不能老是這樣下去。或者那邊屈伏了我就等著她來說話，可是一點(diǎn)都不在意，還是滿不在乎似的，這實(shí)在是有點(diǎn)令人生氣。所以今夜要試一試，無論是好是壞，總要決定一下，得個解決。’于是大家商量了寫了一封信，叫人送了去，但是主殿司回來說：

‘她現(xiàn)在不立刻就看，卻走進(jìn)去了。’乃又叫他回去，大家囑咐他說：

‘只要捉住她的袖子，不管什么，務(wù)必要討了回信回來，假如沒有的話，便把原信拿了回來！’在那么大雨中間差遣他出去，卻是很快的就走回來了。說道：

‘就是這個。’拿出來的就是原來的信。那么是退了回來吧，打開來看時，頭中將啊的叫了一聲。大家都說道：

‘怪了，是怎么回事？’走近了來看這信，頭中將說道：

‘了不得的壞東西！所以那不是可以這樣拋廢掉的。’大家看了這信，都吵鬧起來：

‘給接上上句去吧。源少將請你接好不好？’一直思索到夜深，終于沒有弄好，隨即停止了。這件事情，總非宣傳世間不可。”大家就那么決定了。就是這樣的聽去也覺得是可笑的夸說，末了還說道：

“你的名字，因?yàn)檫@個緣故，就叫作草庵了。”說了，便急忙的走了。我說道：

“這樣的很壞的名字，傳到后世去，那才真是糟心呢。”

這時候修理次官則光來了，說道：

“有大喜事該當(dāng)?shù)蕾R，以為你在宮里，所以剛才是從上邊出來的。”我答說道：

“什么事呀？不曾聽說京官有什么除目，那么你任了什么官呢？”則光說道：

“不是呀，這實(shí)在的大喜事乃是昨夜的事，為的想早點(diǎn)告訴你，老是著急，直等到天亮。比這更給我面子的事，真是再也沒有了。”把那件事情從頭的講起，同源中將說的一樣。隨后又說道：

“頭中將說，看那回信的情形，我就可以把清少納言這人完全忘卻了，所以第一回送信的人空手回來，倒是覺得很好的。到第二回拿了回信來時，心想這是怎樣呢，不免有點(diǎn)著急，假如真是弄得不好，連這老兄的面子上也不大好吧。可是結(jié)果乃是大大的成功，大家都佩服贊嘆，對我說道：

‘老兄，你請聽吧。’我內(nèi)心覺得非常高興，但是卻說道：

‘這些風(fēng)雅方面的事情，我是沒有什么關(guān)系的。’大家就說：

‘這并不叫你批評或是鑒賞，只是要你去給宣傳，說給人們?nèi)ヂ犃T了。’這是關(guān)于老兄的才能信用，雖似乎估計得不高，有點(diǎn)兒覺得殘念，但是大家來試接上句，也說：

‘這沒有好的說法，或者另外做一首返歌吧。’種種商量了來看，與其說了無聊的話給人見笑反而不好，一直鬧到半夜里。這豈不是對于我本身和對于你都是非常可喜的事么？比起京官除目得到什么差使，那并算不得什么事了。”我當(dāng)初以為那只是頭中將一個人的意思，卻不知道大家商議了要試我，不免懊恨，現(xiàn)在聽了這話，這才詳細(xì)知道，覺得心里實(shí)在激動。這個兄妹的稱呼，連上頭都也知道，平常殿上不稱則光的官銜，都叫他作“兄臺”。

說著話的時候，傳下話來道：“趕緊上去吧。”乃是中宮見召，隨即上去，也是講的這一件事情。中宮說道：

“主上剛才來到這里，講起這事，說殿上人都將這句子寫在扇上拿走了。”這是誰呢，那么樣的宣傳，真覺得有點(diǎn)出于意外。自此以后，頭中將也不再用袖子蒙著臉，把那脾氣全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