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 只有我重生的夏天
- 蘆葦一歌
- 4369字
- 2018-12-05 22:18:13
三十分鐘后。
君悠悠從警局走了出來。
她疲憊地晃蕩,一深一淺地行走。以往剔透漂亮的瞳仁更加靈空飄忽。
大街上人流稀少,路燈昏暗,一如她的腦子,晦澀不明,像是被抽離了許多腦髓,空虛的陰郁——
就在幾分鐘前,警察同志用一個神奇的蛋,準確的說,是用蛋形的高科技產品捉弄了她。
君悠悠僅僅掃了蛋蛋一眼,意識就一度飄散遠去。她的腦內空白得如同站在一望無際,一無所有的天地中。
然后等到君悠悠再度清醒時,明明似是經歷了幾輩子那么長,偏偏墻上單調旋轉的鐘表卻僅僅過了幾分鐘。
“君小姐?“有人握著她的肩頭搖了搖。
“君小姐!”
兩三遍呼喚后,她才茫茫然舉目。
瞧上去,君悠悠還是溫柔靦腆的表象,但內在如同丟失了靈魂,混沌得很。
就見警察同志的嘴一啟一合,像是電影的特寫鏡頭。
他說:“你可以走了,多謝你的配合?!?
這么簡單的一句話,君悠悠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徹底理解。
然后警察同志取走那顆蛋,交還給另一個不知何時出現的白大褂手中。
白大褂肯定就是那種研發科技的高大上專家。他戴著白色口罩,獨留一雙眼麻木地關注蛋蛋,未有停留在君悠悠身上一秒鐘。
簡言而之,君悠悠的人生價值還及不上一枚蛋……
她神志不清地打量,稀里糊涂地構想:
我是不是剛剛就在那個蛋的世界?
——這是很奇妙的猜測,畢竟她不是小雞,屬于正經八百地胎生落地。
君悠悠起身的時候撲到了桌子上,虛浮的狀態著實令人堪憂。
“君小姐?!”警察同志連忙扶起她。
君悠悠睫毛忽閃地沖他傻笑。
警察同志不禁面如土色,不得不親自扶著她離開。
他一派隨時防止君悠悠摔倒的緊張,生怕她會倒在警局不起。
君悠悠出了院門,漸漸地隱沒了搖搖晃晃的身影。
警察同志依然墊著腳,攥著拳地駐足目送,眸色不忍。
剛渾渾噩噩地走到拐角,身后一輛重型車轟隆迫近。君悠悠聽見一連串的響動:
哐當哐當是路面不平的顛簸。
嘻嘻哈哈是司機交談的電話。
還有沙啦沙啦的動靜……
這是沙堆來回滾動的撞擊聲。
是一輛裝沙車。
君悠悠沒有選擇即刻過馬路。她一貫不爭不搶,不溫不火地停留人行道旁,呼吸淺薄地靜候裝沙車駛過。
可能是天黑人稀、道路空闊的緣故,狀似笨拙龐大的卡車好像席卷撲面的迅疾,時速處于限制的臨界點,不加控制。
這也是悲劇釀就的根由。
饒是事發突然,君悠悠還是聽清了詭異的動靜。
卡車拐彎時,后車廂扣帶松裂發出了啪嚓一聲。
但是流沙傾倒得太過兇猛,兼之君悠悠還昏昏沉沉的,這才導致了一切的發生。
君悠悠沒能逃開兩步,只聞砰!嘩……的巨響接連而至,泥沙的瀑布登時就隔斷了她的視野,兜頭兜臉兜身。
整個世界瞬間被顛覆,流沙仿似洪水猛獸雷霆萬鈞地襲來,伴著潮濕窒腥的氣息,以及鋪天蓋地的黑暗重量壓垮了她。
唰……唰……泥沙接連不斷地糾纏上來,君悠悠被死死包裹,動彈不得。
泥沙從她身體的各個口洞灌入,填滿她的七竅六腑,胸腔血管。
洶涌澎湃,爭先恐后。
君悠悠很快由于缺氧停止了喘息,是面臨死亡的恐慌,也是自由解脫的放松。
原來,如果失去疼痛的要挾,死亡也不再是極致的威力。
——果然,這是她最差勁的一天。
也正是她死亡的這一天。
全部歸結于零的剎那,一陣天昏地暗的輪胎尖銳摩擦與接連不斷的喇叭音突兀闖入耳朵,是焦躁惶恐的急迫。
聽覺敏銳的君悠悠條件反射地旋轉躲避,一時忘卻了本該被流沙困縛得動彈不得的身體。
最神奇的是,已然失去了生命特征的她赫然成功了。
君悠悠趔趄倒退,足足滾了四五圈,才一屁股坐地,安穩下來。
她圓睜的雙眼酸澀充血,泛著吃驚不解的困惑:
這難不成是泥沙填充眼眶的感覺嗎?
君悠悠訝然張嘴,并沒有沙土灌入口腔的撐噎感,穩健跳躍的心臟依然穩健跳躍,撲通撲通的節奏。她四下張望,耳根細微抽動——
為什么占據她眼簾的會是一輛二手別克?
別克的駕駛位車門就在君悠悠一臂之距的范圍,觸手可及。
車門有著明顯的刮痕以及幾處淺淺凹痕的咖啡色。
“我還活著?”君悠悠震驚呢喃。
駕駛位的車窗應聲搖下,一只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大掌包含慍怒的張力伸了出來。
車主干凈光潔的食指對準了她的臉,幾乎戳上了她的鼻子。
“你不想活了嗎?”
肇事司機冷傲凌冽的嗓音夜晚聽來,格外低沉森寒,仿佛死神高高在上的譏誚:
“下次再想自殺,去撞輛勞斯萊斯!”
他憤憤地掏出錢包,從中吝惜地擇選了兩張粉色鈔票,頓了頓,再捻了一張出來。
這張粉紅以砸落的氣勢、飄揚的姿態,慢慢吞吞地落到君悠悠的額上,擋住了她目瞪口呆投視的一半眼光,像是捉妖大師貼在僵尸腦門的符紙。
“錢給你了,不準再找我麻煩?。?!“司機調轉方向盤離去,無知低沉幽長地抱怨:
“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君悠悠低下頭,嘴角抽搐。她沒能看清司機的模樣。
縱然他嗓音磁性,也不一定意味著此人五官也會精致出挑。
當別克以洪荒之力呼嘯奔馳而去,君悠悠攥著那一百元久久僵直,宛若深刻的雕塑。
再等等!
哪里不對了……
誰能解釋——
她為什么穿著丑陋的高中校服?
為什么本應高樓大廈的位置淪為了低矮房落?
為什么適才平坦順暢的大路全被挖開得坑坑洼洼?
最重要的是……
為什么她的胸一馬平川??。。?
她引以自豪的f杯呢?
皮膚緊致了,身量纖瘦了,難不成這是——
“重生的節奏?。俊?
要知道,重生,代表消失光陰的歸還,天大之喜。
可,為什么,為什么偏偏……
要偷走她的胸!
君悠悠雙手環胸,無助地抽了抽流涕的鼻子。
嚎風瑟瑟。
君悠悠被沙子活埋的那一刻是深更半夜的凌晨二點。
重生的這一時,遙遠的天邊還隱然透露晚霞掙扎的色澤,墨藍與深紅奇妙相間。
還是高中生的君悠悠,尚且沒有手機傍身,唯有以手表為準確認時間。
乍看,手表閃著金光,很是高檔,其實就是媽媽淘汰不用的高仿手表。
聯想起十年前尚未一睡不起的媽媽,君悠悠回過神來,興奮地一路狂奔。
她似乎還是當年那個傻得冒泡的孩子,心心念念著媽媽,沒有留意掌心磨破的皮膚烙下殷紅的血痕。
抵達家門,正值十九點左右。各家各戶,華燈初上,靜待歸人。
從書包掏出的鑰匙在鎖口遲疑停滯,君悠悠下意識地攥了攥衣兜的粉紅鈔票。
不管十年前還是十年后,畢竟不曾有過為她等待而亮的夜燈。
哦……
君悠悠恍然大悟。
無論過了多少個難熬的歲月,她始終是那個孩子,傻得冒泡。
遲疑的門鑰匙總算緩緩轉動,深入淺出。君悠悠聽見短促咔噠的脆響,門扉隨之晃悠悠敞開。
客廳傾灑而出的輝煌燈光立時刺了眼。站在光彩漩渦正中央的,就是生下她,卻沒愛過她的媽媽——
管莉。
管莉是個妖嬈的女人,有著卷曲烏黑的發,魅惑多情的顏,玲瓏有致的曲線,高高在上的氣場。
君悠悠長得不像她,除了那一雙郁郁生艷的桃花眼。
此時此刻,管莉甚至不肯用她們一模一樣的眼睛看向親生女兒。
君悠悠不自覺地揪了衣擺,不敢體會心底釋放的某種情緒。她佇立于玄關,樓道的涼風嗖嗖灌入門洞,冷熱交融的詭異感受侵身,教人瑟瑟發抖。
稍頓,君悠悠努力揚起明媚的笑。
管莉理也不理,厲聲呵斥:
“還不關門!是想凍死我是不是?”
一身性感晶閃連衣裙的管莉丟下舀湯的勺子,叮鈴作響。
君悠悠情不自禁地繃緊肩背。
管莉沒有留意女兒含笑神態的微妙變化。她一面優雅地用餐布輕輕碰唇,一面舉起盤邊的手機。
尚未撥號,管莉倏爾又換上熱情洋溢的顏色,連眼梢嘴角的細膩皺紋也娟麗得不可方物。
“你不是一直想要買部手機好對同學顯擺嗎?”電話接通前,管莉一邊推開椅子起身,一邊道:
“我買了新手機,這一個就淘汰給你……“
管莉嗤笑著按下撥通鍵,朝臥房走去:
“誒,是我啊,管莉!恩恩,你也好啊,權經理!”管莉一臉燦爛地緊貼聽筒,生怕錯漏對方的一字一音:
“權經理,上次和你提過的……誒,對對,就是我加入貴團演奏的事……“
媽媽隨手一帶,房門緩緩閉合,孑然隔絕了女兒的殷殷注目。
管莉手腕上的碧翠玉鐲輕碰門扇,發出沉脆的悶響。
她曾經是最被期待的大提琴樂手,受盡追捧,就是用這雙無與倫比的美麗雙手,彈奏出一首又一首震動國際的妙音。
如今,管莉變成了人見人厭的過街老鼠——
都是君悠悠的錯。
被認定是罪魁禍首的君悠悠默默地在餐桌旁落座。她看著媽媽吃剩的殘羹冷炙,面對熟悉又陌生的場景,提不起一絲胃口。
明明在同一個家,可永遠隔著高山遠海的距離。
即使房門緊閉、絲縫不漏,管莉的話語還是清晰可聞:
“什么?!權經理,這同上次講得不一樣啊!什么名聲不名聲的……我怎么就名聲不好了?都什么年代了還斤斤計較這些?我又沒殺人放火無惡不作!觀眾欣賞的是我高超的表演,不是我的家務事……喂?喂!喂喂喂?。?!權經理,權……”
伴隨歇斯底里的尖叫咒罵聲,君悠悠的唇角揚起一抹倦怠的弧度,靜靜闔目。
她心頭明了,又得起碼一個星期要忍受媽媽殺傷巨大的白眼與毫無底線的奚落了。
次日,君悠悠天不亮就起了床,做好的早飯一如既往地熱在鍋內。然后,她趕在管莉起床前上學。
一整晚的思考,足以給身體十八歲、心理二十八歲的君悠悠調節定位。
種種證據顯示:眼下,她是個高三應考生。
要是順應了原軌跡的旅程,她會考取申城戲劇大學導演系。
畢業就職影視公司,從事后期音效配設。
所謂音效,不是炫目的BGM,不是激昂的插曲,更無關片頭片尾曲的重要性——僅是一些操作起來令人乏味的效果音罷了。
譬如烘托大海的磅礴,君悠悠就抖動鐵板到手酸肩軟;
譬如鞋跟摩擦,君悠悠就會把皮球按在碎石屑上旋轉得掌心發燙……
后期隨著科技發展進程的飛躍,她這項工作更顯得可有可無。劇組老大好幾次意味深長地暗示她主動辭職。
每每,君悠悠不得不裝傻充愣——
誰教她不能丟了工作,否則誰來負擔照顧一病不起的媽媽?
前世今生的記憶充斥腦畔,君悠悠渾渾噩噩地上了學,對老師課堂洗腦般的賣命演出熟視無睹。
正巧以“背誦“著稱的英語老師提問了將近十個學生,也沒有誰順順利利地把布置的新概念文章背下來,一時不免火冒三丈。
英語老師的犀利眼神倏地直射魂游天外的君悠悠。
君悠悠是成績優異的文科生,一貫認為語言相當的優美動聽,無論是英語,還是語文,皆學得有模有樣,深受這兩科老師的喜愛。
回回英語老師在其他學生們身上受挫,就會叫愛徒報出正確答案,以安撫其幼小脆弱的心靈。
此次也不例外,但英語老師沒有預料,硬生生拔高嗓門喊了三遍“君悠悠”,當事人方和大夢初醒似的起立。
“君悠悠,你背吧?!?
六個字,簡短地幾乎要了君悠悠的命。
她惆悵苦笑地掃視教室一圈,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孔一閃而過,心下旋即記起吳士耽就在隔壁班,不咸不淡的幽長酸楚頃刻漾溢胸腔。
不過……
要背什么?
君悠悠睫毛微眨,嬌憨咧嘴。
英語老師頓時笑不出來了,表情是俗稱的鞋拔子狀。
“新概念英語第十一課!我昨天是不是強調了至少五六遍?這篇文章非常有用,教你們背得滾瓜爛熟,是為你們好!怎么就沒人聽呢?你們都高三了,還吊兒郎當的,不是對不起老師,是對不起父母對不起自己?。?!”
針對每一篇課文,英語老師都會自有一番“有用”學說。
于此,君悠悠無言以對。
她保證當年的確背得滾瓜爛熟、深入骨髓,可畢竟過了十年,眼下的她能記個毛???!
毛早就煙消云散了……
重生是機遇難得的,現實是殘酷無情的。
君悠悠啞口無語,英語老師怒火沖天。
隨即而來的下場屬于特別的慘烈。
因為英語老師叫其他背不出來的同學都坐下了,獨獨留了她罰站一節課。
恨鐵不成鋼的無可奈何。
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