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暉灑落一地的朦朧的紅暈。

空氣悶熱潮濕。

君悠悠被一陣天昏地暗的輪胎摩擦聲驚醒。她發現自己正茫然地坐在路邊，觸手可及的范圍內，一輛別克占據視野。

似曾相識的車門上，有著明顯的刮痕以及幾處淺淺凹痕的咖啡色。

前一秒她死了，這一秒她還活著。

一模一樣的重生經歷，她恍然大悟又似更加迷茫不解。

“你不想活了嗎？”

“下次再想自殺，去撞輛勞斯萊斯！”

“錢給你了，不準再找我麻煩！！！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車內晦暗，君悠悠看不清司機的模樣，只聽得他熟悉又欠揍的聲音再一次重復播放。

還是那張沾有油漬的百元鈔票飄落額上，君悠悠遙望著旋輪遠去的別克，忽地明白了——

她陷入了重生的循環。

每一次重生，她或多或少可以改變十年后的命運，但是重生的緣由尚不得而知。

君悠悠站起身，平靜地拍掉了身上的塵土。她翻開手掌，簡單的掌心紋路并無任何特別之處。

她感覺不到意識服務器施加于身上的魔力。

或許，她就是中了仙女法術的灰姑娘。

君悠悠看了眼漸濃的暮色，徑直回了家。

好像錄像翻帶一樣，君悠悠打開家門，瞧見管莉正在吃晚餐。

隨即，管莉如記憶中的如出一轍，一邊打電話聯系樂團的權經理，一邊關上了臥房門。

君悠悠沒有大驚小怪，沒有歇斯底里，她很是鎮定地坐到餐桌旁，吃掉管莉留給她的菜肴。

接下來的過程仍是與上一次的重生別無二致：

君悠悠洗碗，洗漱，進屋，開燈。

她盯著寫字臺上的課本怔忪了半分鐘，霍然記起了英語老師布置的新概念課文。

已經丟人現眼過一次了，君悠悠不會再犯第二次錯誤。

她翻開課本，發現十八歲的頭腦確實比二十八歲的那個靈活許多。但是，大學畢業后就不曾讀過書的頭腦令君悠悠不免抓耳撓腮，捧著書本幾欲昏睡過去。

半睡半醒之際，總是會有雜七雜八的片段晃入腦畔。

比如趙瑤，比如雷雨晴，比如期有岸，比如媽媽管莉。

上床時，君悠悠以為自己會輾轉失眠。可實際證明，重生是一件累人的技術活，她腦袋一沾枕頭就沉沉入眠。

次日，鬧鈴驚響之前，君悠悠便坐起身來。

屢屢陽光透過窗簾傾灑碎金的光彩。

她一如往常地洗漱，做飯，上學。

課桌上的劃痕還是陳舊又新鮮，君悠悠摩挲著她答卷倉促力透紙背而留下的坑坑點點，一時不禁感慨萬千。

英語課如約而至，君悠悠默默地等待英語老師的所作所來證實重生的結論。

“君悠悠，你來背！

果不其然，當英語老師點中君悠悠的名字時，班級一半同學都在罰站。他們像是組合迷宮的人墻將君悠悠包圍在其中，各個瞪著眼睛看過來。

似曾相識，又陌生無比的年輕面龐。

君悠悠站起身，適才踢桌子，咳嗽，翻書聲全部戛然而止，周遭寂靜下來。

“lesson……”君悠悠開口了，嗓音平緩悠長，多了份她這個年紀少見的持重與淡漠。

——她不信，背了一晚上還無法順利完成作業？

君悠悠無聲無息地驕傲了。

一課背完，英語老師總算舒了一口氣。

“嗯，你們都聽見了吧？”英語老師小小得意地道：

“什么是好學生？你不努力，怎么可能學習好？君悠悠為什么學習好？因為老師說的話，她都聽？你們不信？行……君悠悠，你再背上一篇課文給他們聽聽！”

正要準備落座的君悠悠登時傻眼了。她保持著屈膝躬身的姿態，心情惆悵。

英語老師是坑死人不償命的節奏啊……

于是，她又成為這節英語課從頭到尾被罰站到底的人。

君悠悠不得不面對一個殘酷的現實——

學霸，沒了……

寒心的鼻涕都流出來了，君悠悠無聲地抽抽。

上一次被提溜進辦公室，君悠悠是激動又好奇的。甚至還縮著腦袋讓英語老師撫摸，乖巧的像只小家雀。

此次，她尾隨英語老師的腳步異常沉重。

教職員辦公室大敞著窗扇，投入的陽光宛若萬馬奔騰，地面反射的光芒更是灼亮的刺眼。

有狂躁的蟬鳴不停歇地傳來，電風扇在吹，手中的扇子也在搖。

君悠悠完全聽不進英語老師的各種碎碎念。她本是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無情之人，可是有些事情儼然發生了變化——

趙瑤將在幾分鐘內墜樓而亡，她明知結果，起碼這一回，君悠悠不愿在袖手旁觀。

焦躁的情緒令她心不在焉。英語老師頓了頓，注視著君悠悠滿頭大汗的臉色，訓斥的言語放緩了些。

君悠悠聽出英語老師微妙的變化，猜測英語老師可能是誤會了。

君悠悠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順水推舟。她猝然捂住肚子，一副無法忍受的難耐神情。

“老師……我肚子疼……”

她可憐巴巴地泫然欲泣。

英語老師這才急了，批準她快去廁所。

這一刻，君悠悠才恍然大悟——原來她佯裝身體不舒服的樣子和便秘似的。

預備鈴剛響，有幾個學生匆忙地鉆進教室。走廊瞬間清理一空。隱隱約約的，從部分教室里飄出學生起立齊整的動靜。

君悠悠經過二班后門時，沒有片刻的停留，她感覺自己快飛了起來，腳尖略微一點，又高高躍起。

她推開教室的門，氣喘吁吁地張望。

還活生生的趙瑤趴在窗臺上，足底尚連著地面，只是那仿佛隨時會縱身而出的身影教人提心吊膽。

大門搖擺著砰地撞上墻壁，來回晃動不止。劇烈的聲響使得趙瑤陡地扭過頭來。

君悠悠瞧見，趙瑤的容色有一閃而逝的驚慌失措。

君悠悠長吁一氣。她邁開步子，視線不經意地環視一周。

雷雨晴確實在睡覺。偌大的教室里，她形單影只地坐在最后一排，頭頂的發絲稍有染過的痕跡，亦或是被日光照耀得泛起金黃之色。

前排的幾張書桌上，歪歪斜斜擺放的課本被灌窗而吹的熱風撩得唰啦翻舞，像是熱烈的交流。

雷雨晴的身體抽動了一下，有轉醒的跡象。

君悠悠不再理會雷雨晴。她一徑站到趙瑤眼前，緩緩伸出手。

趙瑤側著身子，視線左右不安地移轉，一只手牢牢地扣著窗沿，一只手下意識地抬起，一副拒絕君悠悠靠近的姿態。

君悠悠則是毫不客氣。她一把揪起趙瑤的衣領，驟然將之拉近。

趙瑤幾乎尖叫，又張口無聲。

“你要是想死，我不會攔你。”君悠悠展露嗤然的神色，笑靨霸道又懾人：

“但是死了，還給人添麻煩，我就不得不管了。”

“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明白……”

“不，你聽得明白……我千萬百計地說服你媽相信我的猜測，如今想來，簡直就是一場笑話……你為什么想死？天底下就你一個人最難？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嗎？”

趙瑤牽牽嘴角，分不清是哭還是笑。她雙手抓住了君悠悠的手臂，一點點用力。

翩翩飛舞的窗簾不時在兩人之間拂觸，趙瑤蒼白的面龐時隱時現，她加速搏動的心跳蘊藏著聲嘶力竭地怨懟。

“我也不希望……”淚水順著趙瑤的頰腮流淌，她卻笑了起來：

“我無論怎么努力學習，成績還是沒有起色……“

“僅僅是為了學習成績？”君悠悠聽著趙瑤的委屈，簡直要扇幾巴掌發泄。

“不光是學習成績！”趙瑤昂起頭。她言語激動，目光卻像是死水一灘，難以翻攪起狂瀾的波濤。

“你不怎么學習照舊是學霸；從來不主動，吳士耽照舊喜歡你；什么也不做，雷雨晴就不敢再欺負你……而我呢？不管我怎么拼命，怎么嘗試，怎么反抗，都是這樣的結果……我真的好累好累……”

趙瑤雙眼迷離。顫動的睫毛下，充斥了滿滿的不甘與惶惑。

就在這時，最后排的雷雨晴驀然拍案而起。她似乎是被君悠悠和趙瑤硬生生吵醒的，難免面容猙獰。

“你們吵什么吵，鬧什么鬧？趙瑤，誰把你怎么了，你哭哭啼啼的？你把話說清楚，我究竟欺負誰了！你們賤人吵架，關我什么事？！”

雷雨晴掠過縱列排排的桌椅，三步并做兩步沖了上來。

趙瑤條件反射地一縮脖子，猛地顫抖。足見她平日被欺負得烙印下心理陰影了。

飛揚的窗簾將趙瑤卷了進來，仿佛欲愿投進蒼茫天際的布景中。

君悠悠松開趙瑤的衣領，靜靜地偏過頭。她朝氣勢洶洶的雷雨晴移目看去，一言不發，渾身散發著迫人的冷意。

在這兒寧寂的教室中，君悠悠的眼睛大而黑亮，灼灼的視線不覺教雷雨晴止住腳步。

說不清為什么，雷雨晴憑空對君悠悠生出畏懼的情愫。

“是……我是瞅準了機會突發奇想的……”趙瑤眨巴著淚眼幽幽地道：

“反正教室里就雷雨晴一個人，我要是死了，所有人都會以為是雷雨晴干的，而且，她平日里沒少欺負我……”

操場上，歡聲笑語不絕如縷，而教室里，滿是不可置信的駭然。

“你說什么？”雷雨晴似乎還在做夢。

君悠悠收回眼光，眺望那碧藍無垠的穹頂：

“既然你有勇氣為了別人死，為什么沒有勇氣為了自己活？你連死都不怕，還能怕什么？”

趙瑤滑坐在地，捂起臉痛哭流涕。

“世界上，沒有人能欺負你。”君悠悠道：

“只有你自己才能欺負自己，是你自己甘愿受委屈，不反抗，不出聲。我，也沒有你想象地那么一帆風順。趙瑤，我給你十秒鐘，如果十秒鐘后，你還是想死，我幫你。”

說著，君悠悠倏地抓起趙瑤，勒著她的脖子，將其上半身壓在窗緣上。

“你要是不想死，就明明白白地說出來，我這個人最喜歡助人為樂 了。”君悠悠咧嘴一笑，緩緩數道：：

“十、九、八、七……”

聲音悠長縹緲。

“君悠悠！你瘋了！”雷雨晴撲上來，奮力掰開了君悠悠的手。

君悠悠倒退幾步，冷眼欣賞眼前的畫面。

趙瑤由著雷雨晴拉起來，一時氣喘吁吁，后怕不已。

君悠悠站在黑板旁，隱約聞到那股熟悉清永的粉筆氣息，眉眼像是彎彎地下弦月一般。

“你看見了嗎？趙瑤。你恨之入骨的人，也是救你一命的人……“君悠悠字字清晰地道：

”到十秒鐘了。只是多考慮十秒鐘，你是否還是一心尋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