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大開眼界
- 滄海月明
- 拾紫
- 3024字
- 2019-01-08 17:21:20
浸在賓館的白瓷浴缸里,廖婉玗忍不住想起三等車廂的景象,比畫面更讓她敏感的,是仿佛現在都還留在她鼻腔的,由汗味、雞鴨味等不明味道混合而成的一股子怪味。
她將自己沒入水中,緊接著放了牛奶的水里翻起幾個氣泡,她嘩啦一聲,又坐了起來。
昨日在火車上過夜,那列車“哐嘁哐嘁”的響,白日里不覺得,到了晚上她根本睡不安穩。也不知道隔壁包廂的甄顧,是怎么一早起來毫無疲態的。
出了江寧火車站,就有人接待,黑色的帕卡德車尾,在江寧的初冬里冒著白煙。
真冷啊……
廖婉玗裹緊了身上甄顧的大衣,她從沒到過北方,哪里知道這樣冷,她最厚的衣裳,也抵不住涼風。幸好甄顧的衣裳多,給她披了件羊毛尼的長外套,才讓她不至于覺得自己要被凍死在江寧了。
這不,才一到了下榻的昌福飯店,她第一件事就是泡個熱水澡,回回暖。
房間里電話鈴響起的時候,廖婉玗一驚,她睜開眼睛盯著浴室門,正準備從浴缸里出來,鈴聲就斷了。
閉著眼睛再次沉入水里,三五分的功夫,房門又被敲響了。
廖婉玗從浴缸里磕磕絆絆地出來,又用毛巾胡亂地擦了一把,將厚浴袍穿好系嚴,跑過去將門開了一個小縫。
是甄顧,因為剛才的電話沒人接,有些擔心,直接自己過來敲門了。
“洗好了,就收拾收拾,得帶你去買點厚衣裳。”
……
上海金門服飾公司在江寧的分店,是江寧首屈一指的制衣商鋪,經驗豐富的上海縫紉師傅,精工考究,樣式新穎入時。
據說法國巴黎的新款時髦服飾,經由“金門”引進,十天左右便會出現在上海街頭,頂多在隔三五天,就會進入江寧。
廖婉玗翻看著“金門”高價訂購的,來自法國美國的時裝雜志,那些時髦的衣裳,款式新穎,驚訝的她合不攏嘴。
很貴吧?這是她現在唯一的想法。
自從知道了賺錢的不容易,廖婉玗免不了事事都要在腦海中核算出一個數字來。
甄顧早前在這里定了兩身西服,這次來正好可以取走,他從試衣間里出來,就見廖婉玗捧著雜志,眼睛都要看直了。
“有喜歡的嗎?”
廖婉玗搖搖頭,“不太……適合我。”
甄顧看著攤開雜志上的圖片,圖片上的金發女子身材纖瘦,身上的長裙露著肩頸,確實并不適合她。
他俯身將她膝上的雜志拿走,拉她起來往里屋走,“這里頭有些成衣,你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廖婉玗不好意思問女裝的價格,于是試探著問了問甄顧身上這套西裝,一聽要八九千塊,免不了又震驚了一番。
“做洋裝這樣賺錢啊?”她小聲地問,“咱們鷺州最好的裁縫,一件旗袍也不過幾百塊錢……”
甄顧覺得她單純可愛,剛要伸手去摸她的臉頰,馬上便反映過來,自己的行為大約會讓她覺得不妥,轉而去揉了揉她的頭。
“家大業大,買什么也是你應得的。”
這話廖婉玗聽明白了,他是讓她記著自己的身份,作為廖家的五小姐,她穿幾件昂貴的洋裝,并沒有什么不妥。
可她是嗎?
廖婉玗迷茫了。
在甄顧的催促下,廖婉玗匆匆忙忙地選了兩件厚些的連身長裙,又配了一件淺色格子的翻領羊毛尼大衣,會酒店的路上,終于是不冷了。
身體一旦開始正常運轉,廖婉玗的腦子也就清明起來,她坐在回酒店的汽車上,忽然想起,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來江寧參加勸業會的目的……
將疑慮說給身旁的甄顧聽,他只是笑了一下。
“明日去你就隨意逛逛,覺得新奇的只管記下來,有宣傳單的想拿就拿。”
“就這樣?”
“哦……”甄顧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明晚有一場社交活動,我可能需要一位舞伴,到時候也得麻煩你。”
“我?”廖婉玗連連搖頭,“不行不行,舞步還是中學里教的,早就忘了。”
她還沒跟異性跳過舞呢……在學校的時候,都是女生跟女生練習,男生跟男生練習。
“我總不能帶著潘秘書去。”
廖婉玗雖然被教育著要做個名媛,但按照廖老爺的意思,讓她滿了十六周歲才開始社交活動,故而她雖然該會的樣樣都會,但其實并沒見過什么大世面。
這次既是第一回出遠門,也是第一回在公開場合出現。
她緊張的同時,還帶著些許的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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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勸業會,是兩江總督方大人與泰大人聯名上奏倡議舉辦的。辦會資金官民合作,官方籌備七十萬兩白銀,滬寧兩地的商界人士,則另籌墊三十萬兩。
籌辦方認真汲取歐美等國的運作經驗,專門成立了“南洋勸業會事務所”,一時間海內外有關人士積極響應,主會場七百余畝地,以本地館為中心,外圍分布省官和專業官數十座,更有南洋群島,新加坡諸國等參與其中。
廖婉玗與甄顧都是持邀請函的客人,她起初還跟在甄顧身邊,在本館里轉悠了一會,這里的東西雖然也多有稀奇,但她心里畢竟惦記著參考館里陳列的外國展品,甄顧不過同熟人講了幾句話,她就已經跑沒影了。
參考館也是人聲鼎沸,起初她被英美的圖書吸引了目光,后來的視線就被那些先進的機械電氣和陸海軍用具與戰品驚異的移不開目光。
“我不知道,貴國的女孩子,也對軍用品感興趣?”
腔調怪異的中文就響在廖婉玗耳邊,她回過頭去看,只見一個高大的,金發碧眼的歐洲男人,正站在她身邊。他的頭微微上揚,眼神中帶著輕蔑。
“你該去,馬戲場,或者,植物園。哦!到奏樂場喝上一杯咖啡,欣賞音樂也是不錯的選擇。”他說到這里歪著頭停頓了一下,“咖啡,咖啡你知道是什么嗎?”
洋人的語氣讓她覺得不太舒服,但她自我安慰的想,興許人家并沒有惡意,只是對我們的語言,掌握的不夠熟練罷了。
廖婉玗對他禮貌地微微一笑,算是回應,然后便轉身往下一件展品走,可那個洋人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結束同廖婉玗的對話,他步步緊跟,起初還在說國語,后來直接講起了英文。
廖婉玗并沒有打算理會他,仍舊是安安靜靜地專注在展品上頭,可她聽到他因為庚子賠款的事情而嘲笑清廷的時候,轉過身來憤怒地看著他,“我雖然不知道你是哪個國家的人,但想必先生應該清楚,對于女性運動,歐美地區早已迅猛發展。我對什么感興趣,應當都是我的自由,關你什么事情呢?”
講到這里,她冷笑了一下,“再說,我的國家,做什么都應該是家事,再多的問題,也輪不到其他人來指手畫腳。”
她這兩段話講的都是英文,雖然并不是純正的英腔,但十分流利,引得附近的人紛紛駐足。
那外國男人沒有想到她會聽懂,更意外的是她居然還能用英文反駁自己的話,比起被頂撞后的氣憤,他此刻倒是好奇多一些。
“你會,你居然會我們國家的語言!”他這會又換上了蹩腳的國語,仿佛是為了顯示自己也會廖婉玗的語言一般。
“如果沒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告辭了。”廖婉玗并不想同他糾纏,微一點頭,轉身就走。
可這人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罷休,他步步緊跟,“我道歉,我為之前的話道歉!”
停下腳步,廖婉玗側頭看著他,“先生,我接受你的道歉,相信我的國家也會接受你的道歉。但是,請您不要再打擾我了可以嗎?我想要看看靜靜地看展。”
聽完廖婉玗的話,他接連擺手,“不不不不不,請讓我補償您,我可以……我可以帶您看看我們的展品!我,為他介紹您!”
廖婉玗想,他大概是說為她介紹展品吧……不然怎么才能跟展品介紹她?
“感謝您的好意,我相信,我可以自己參觀。”
“大海,海!我為您介紹海上的船吧!不是,木船,是……”他一時間想不起“metal”應該怎么說,急的拉起廖婉玗就跑。
“哎!你干什么!”
兩人并沒有跑多遠,就在三四十米之外的一個展區站住了腳步。
男人仿佛獻寶一般,“這個,我的!”他將手邊一塊厚厚的金屬板敲的當當響,“巡洋,也有我的!”
廖婉玗看著他手邊的金屬塊,滿腦子的狐疑,巡洋指什么?如果是跟船有關系,難道是巡洋艦隊?
那不是在去年由四大水師合并而來的嗎?可這跟面前的外國人有什么關系?
“請您放手。”
廖婉玗將衣袖從男人的手中抽了出來,并且不著痕跡地向后退了一小步,讓自己保持同他的距離。
男人似乎才想起自己面前的,是一位保守的清朝女性,他歉意地舉了舉雙手,示意自己并沒有任何非禮行為。
“嘿!我是Adair?,只是,交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