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此夜明月
- 滄海月明
- 拾紫
- 3347字
- 2019-01-08 17:21:20
廖婉玗因為疲勞和驚嚇,精神十分不好,她縮在“辦公室”的長沙發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聽到有人開門醒來的時候,面前已經占了四五個生身材魁梧的警察,還有正在俯身觀察她的白嘉錢。
“還請廖小姐起身了。”
白隊長語氣平淡,講起話來好想不張嘴似得,叫人覺得十分不舒服。
“我是可以走了嗎?”
廖婉玗以為,白嘉錢同謝澹如求證過之后是來準備放她走的,沒想到聽了她的話白嘉錢冷笑了一聲,“走?恐怕是走不了了!”
“是沒有聯系上他嗎?如果是的話,我可以帶你們去他明霞厝的宅子。就算他不在家,家里的阿公和阿婆一定是記得我的!”
白嘉錢懶得同廖婉玗啰嗦,一個眼神看過去,后面站的小警察就圍上來將廖婉玗拖走了。
大華劇院的槍擊事件中死了一個日本人,那邊現在正在不停地給警察局試壓,白嘉錢已經被局長戴耀榮訓過好幾次了,催他一定要迅速結案。
結案?這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那天在劇院里少說一百來號人,讓他怎么查?
開槍的人也不是傻子,難道殺了人還會再回來等著調查嗎?思來想去,這盆污水都只能劇院的工作人員自己背了。而在工作人員里,看起來最可以的,也就剩下剛剛來工作就出事的廖婉玗了。
刑房里有一股子怪味,由長年不見陽光的潮氣同干涸的血液混合而成,廖婉玗被綁著坐在房間中央的一張木質椅子上,忍不住泛起陣陣干嘔。
白嘉錢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份寫好的口供,那上面,將廖婉玗出于何種目的,如何策劃暗殺活動的種種細節,寫的有理有據,眼下只差廖婉玗一個手印了。
“廖小姐,我覺得大家也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了,你老老實實把事情認了,手印按了,也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敲著桌面的白嘉錢,仿佛在談論天氣一般的平常神色。
他站起身來繞著廖婉玗走了一圈,最后伸出一只手來撫了下廖婉玗的臉頰,她本能一躲。
這個動作讓白嘉錢心里頭不快起來,他冷哼一聲一招手,站在桌邊歹命的一個小警察,立刻將寫好口供的紙和裝在瓷盒里的印泥拿了過來。
“既然廖小姐是個識時務的,那事情也就好辦了?!?
說話間白嘉錢狠狠地掰開廖婉玗攥緊的拳頭,也不顧她因為最里面塞著東西嗚嗚咽咽不能說話,直接抓著她的拇指在印泥里面占了下,然后便結結實實地按在了那份供詞上。
“收工!”
拿著供詞,他不屑地看了廖婉玗一眼,“怪就怪你命不好。明日將你移交給日本人,到時候怎么處理,可就不是我白某的事情了。”
“啪啪啪”白嘉錢拍拍手,“又結了一樁,晚上咱們駐春樓!”
一屋子的人興高采烈地跟在他身后往外走,廖婉玗被堵了嘴,綁了手腳,她瘋狂地掙扎同他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只可惜,并沒有人多看她一眼。
“白隊長!”
一個小警察從行房走廊的另一面跑過來,他湊近白嘉錢的耳朵說了幾句話,引得白嘉錢蹙著眉頭回首看下廖婉玗,快步走了出去。
三樓局長辦公室里,謝澹如對著戴春榮殷勤地笑臉打了個哈欠,“怎么這么慢。”
戴春榮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放心,賢侄。在我這里出不了事的。”
白嘉錢規規矩矩敲了敲開著的門,看見坐在沙發上的謝澹如,心里面暗暗涌起不好的預感。
三言兩語間,白嘉錢將事情聽了個明白,然后覺得自己真是太冤枉了!
之前他打電話找謝澹如核實消息的時候,是謝澹如口口聲聲說自己不認識廖婉玗,現在又跑來警察局撈人?
謝澹如仿佛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戴局長,你是知道的,我的朋友如何如何這樣的電話,我接過太多了。大部分都是騙人騙錢的,總不可能冒出一個陌生人,說了什么我都信吧?”
“我要不是不放心,想著還是自己過來看看,我的朋友莫不是就要遭難了?總不能冤枉好人吧?”
在心里頭罵了句娘,白嘉錢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臉,“二少爺,廖小姐……是個誤會。我這就……將她請上來,還請您稍等,稍等。”
謝澹如從沙發上站起來,不咸不淡地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還等?就一起去吧。”
往地下室走的這一小段時間里,白嘉錢一直在思考要如何同謝澹如解釋現在的情況。
雖然沒有對廖婉玗用什么刑,但此刻的場面也不能算作好看。
謝澹如站在刑房門口,挑著眉,嘴角帶著意味不明的淺笑,“你跟我說這是誤會?”
戴耀榮對于白嘉錢的慣用手段心知肚明,平日里基本上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此刻站在謝澹如旁邊,也覺得氣氛十分尷尬。
畢竟,他也沒想到事情居然這么巧……
躺在謝澹如懷里的時候,廖婉玗想著自己又被她救了一回,那時候她還不知道,要不是謝澹如在電話里頭否認了同她相識的事情,她并不需要受這樣的驚嚇。
謝澹如在夜色里開著車,余光時不時地就瞟一眼身旁的廖婉玗,就這樣,一路將車又開去了明霞路。
廖婉玗受了驚嚇,整個人都沒什么精神,她抬頭看了一眼車子外頭的小樓,輕輕地吐了一口氣,“我得回家,我弟弟還在家里?!?
謝澹如抱臂而立,“我已經安排人去了,你這鬼樣子要你弟弟看見的話,我到不介意送你回去?!?
沒有心思多想謝澹如怎么知道她住在哪里,廖婉玗看著自己手腕上的紫青色傷痕,拽了下袖口,安安靜靜地下車跟著謝澹如往里走。
她并不想讓弟弟瞧見自己的狼狽樣子……
阿婆不在家,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謝澹如安排去照顧廖熹跚了,廖婉玗的客房里又一套準備好的換洗衣裳,花色有點老氣,尺寸也明顯太過肥大,應該是阿婆的衣裳。
洗好了澡,她穿著空蕩蕩的衣裳站在大露臺了,夜晚的風涼涼地吹來,反倒讓她清醒了幾分。
今晚的月色不錯,將露臺照的清清明明,謝二少裹了一件法蘭絨的長睡袍,一雙筆直的小腿不怕冷地露在外面,他是來吸煙的,紅色的小火光忽明忽暗地閃著微弱光亮。
廖婉玗根本沒有發現他,也不知道他比她來得更早,兩個人在仲秋的月夜里像兩個陌生人一般沉默著。
要不是風帶著煙草的味道將廖婉玗撲個滿懷,她根本就不會發現他。
“今天謝謝你?!?
蟹殼青的寬大短襖在她身上到像是長襖一般,小腳褲的褲腿也層層疊疊地堆在腳踝處,她不動,也不回頭,但這話確實是在對謝澹如說。
在窗臺的青瓷煙灰缸里按滅了香煙,謝澹如踩著拖鞋,踢踢踏踏地站到她身邊,也學她的樣子看起月亮來。
他回來的路上就在猶豫,一直到剛剛,他決定有些話還是不說了。
“你這樣子可真是滑稽。”
廖婉玗眸子微微顫了一下,輕輕抿了抿唇,“我大概真如那白隊長說的一般,確實命不太好?!闭f道這里她停頓了一下,似是想起什么,“我記得你也說過,我命不好?!?
謝澹如根本不記得自己說過這樣的話,但他知道自己平日里好爭口舌之強,此時倒也不辯駁。
“你還說過每次遇見我就走霉運呢?難道不是氣話?”
廖婉玗看著院子里層疊錯落的樹影,微微笑了一下,“我說的可不是氣話,我長這么大,遇見你之前還沒什么跌宕的事情?!?
謝澹如想了一下,發現似乎這是個事實。
他們的第一次相遇實在廖老爺生辰也是忌日當天,后來他害她丟了番菜館的工作,再后來……就是這一次的劇院暗殺。
從睡袍口袋里的銀制扁煙盒里拿出一顆煙來,看了看身邊的人,謝澹如最終還是沒有點燃。
她不知道他后來還去過番菜館,是想對之前的行為聊表歉意,捧捧她的場。沒想到再去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
將香煙輕輕地磕在石雕的露臺欄桿上,謝澹如覺得這同今日的某些事情一樣,都是沒有必要說的。
“你興許不是同我干支不合,只是同做工干支不合罷了?!?
廖婉玗覺得他簡直是一派胡言,斜睨了他一眼。
“要你這樣講,想必是沒有人同做工是干支相合的。吃喝玩樂誰不想呢?可不做工用什么來吃喝?吃喝都沒有,不哭就不錯了,還能樂?”
謝澹如攏了一把未干的短發,“人哪有知足的時候,有了甲你當就不想要乙了?”
“你倒是理解的透徹,所以才風流在外?”
廖婉玗本是成心調侃他的,沒想到他聽了這話并不搭腔,反倒有些沒意思了。
“我那時候就沒什么想法,什么甲呀乙呀的,哪里輪得到我想要。”
她說的是廖湛山去世前的日子,謝澹如聽的明白。
“人都是不自由的?!?
這話若是換了別人說,興許廖婉玗還能相信,可在謝澹如嘴巴里面講出來,就有些虛假了。
“呼風喚雨的人還講不自由?”她側目去看他,“你不是也鬧著要革命吧?”
謝澹如不知道她怎么忽然扯到革命上頭去了,“誰跟你說自由就是要革命了?”
想起陳秉譯,廖婉玗微微彎起唇角,目光都柔和下來,“先生家的孩子?!?
謝澹如“嘁”了一聲,“我瞧著可不是先生家的孩子,怕是你小情郎吧?”
這句話廖婉玗沒有聽到,她出神地想著,去年春天,陳秉譯站在學校那顆十七八年的大梨樹下,招手叫她的樣子。
清白的梨花被風一吹,洋洋灑灑地飄蕩在空中。
謝澹如眼見著她在銀色月光下眉目柔和,兩人之間仿佛是隔了一層薄紗一般,他起初是枕著手臂看她,后來慢慢向她靠了過去,眼見著鼻尖就要碰到她的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