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我來換她
- 解語歌:宿命緣劫,浮生何歸
- 流瑩離
- 5509字
- 2019-03-27 22:16:53
次日,玲瓏賴床,睡到日上三竿,芷瀾也不好說什么,記得王上離開時也囑咐不要擾娘娘,讓娘娘繼續睡,芷瀾便叫其他人出去,自己一人候在床榻邊,以防娘娘有事叫喚。
芷瀾只知,娘娘以前雖貪睡,但一到時辰,還是會努力讓自己醒來定點起床,今日不同尋常了些,娘娘明明清醒著,卻連王上走時也不做聲,這會兒更是拿手指在床褥上畫著圈圈,一臉無精打采的模樣,也不知是不是昨夜……
方念及此處,忽見玲瓏是下了什么決心似的掀被起榻,芷瀾忙上前道:“娘娘可要更衣?”
玲瓏沒有理芷瀾,連鞋子也沒穿,身上也只一件單薄的絲衣,跑到妝鏡前,芷瀾也跟過去一瞧,玲瓏略微掀開肩甲處的衣衫,對著妝鏡看了許久。
她肩上好幾排齒印,若是再看得深些,她背上胸前還有大大小小的青紅痕跡,芷瀾見此,早已面色緋紅,又想著,王上在那一方面是不是……有施虐傾向?
玲瓏皺眉,記得昨夜他拿了盒藥,也不知被他丟哪兒去了,于是她又跑到床上掀被子找,芷瀾有些茫然,說道:“娘娘您要找什么?”
芷瀾不明,見玲瓏終于在角落里尋著要的東西,又跑回鏡臺前,一遍遍對鏡抹藥,似是很不喜歡這些印記。抹完藥后又把衣衫扣好,一個人在鏡臺前呆坐了許久,最后低眸短嘆一聲。
芷瀾一直陪著,不敢打擾。
過了片刻,只見玲瓏抬首振作起來,讓芷瀾挑了件衣衫,上好妝容,用完膳,便出門去了。芷瀾一路跟在后頭,直到上了宮墻,芷瀾略微上前,從這高度望去,倒是能整好瞧見宴殿那一塊。
今日王上壽辰,皇親國戚、文武百官及家眷、南庭代渠等使臣皆入了宴會,正殿偏殿都擺滿了宴席,絲竹歌舞聲不絕入耳,待到午時,才會開宴,算著時辰,此時司儀應當正在進獻禮單。可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王上身邊沒有陪宴的女子,王后是養身子不能去,而自家娘娘,是王上明令不讓去。芷瀾想著,娘娘許是不能親身去而遺憾惆悵。
玲瓏想的卻是,那人在殿堂上會如何馳騁張揚,運籌帷幄。這場壽宴,南庭王代王耿彊都在,月前棄瑕又平了代渠金川起亂,這會兒該是他卸磨殺驢立威之時。南庭,代渠又算什么,終是他囊中之物。
玲瓏閑悶,下了宮墻,四處走了走,靠近宴殿,瞧著前邊有個院子熱鬧,好奇湊過去看了看,芷瀾跟守衛報了名號,守衛通融倒也讓她進去了,這一看,原是一些歌舞女子及絲樂隊在排演,這院子應當是給這些人臨時借用的。
她在一旁看那些女子舞了許久,一來二去,也琢磨出了一些皮毛,她又繼續往里走,看到雜耍團,又看到旁邊擱置著一排假劍,心道假劍也做的這么逼真。
她上前,拎起一把觀賞起來,屋子里出來一人,見她衣衫華麗,不像是普通人,忙道:“姑娘,這些道具千萬碰不得,若亂了序位,一個演不好,惹得王上不高興,可是殺頭重罪。”
玲瓏瞧著這假劍有趣,不肯放下,與來人輕聲寬慰道:“王上溫和寬厚,豈會亂殺無辜。”
來人還想再勸:“姑娘說的是,只是……”
芷瀾這才出面道:“明妃娘娘喜歡這刀劍,只看一會兒,不會耽誤你們的。”
“小人眼拙,不知是明妃娘娘。”來人聽及娘娘二字,哆嗦了幾聲,不敢多勸,只得在一旁干急,生怕這個恩寵正盛的娘娘一個不小心把東西給弄壞了。
欣賞完這邊,玲瓏把假劍放回去,去另一邊玩其他的逼真道具,中年管事忙叫住一個進來的女子,說讓那女子過來把幾把劍的序號重新列好。
那女子頗有江湖兒女打扮,約摸著是雜耍團的人,被人叫住已是一愣,當看到玲瓏在那玩刀劍時,整個人僵住,盯著玲瓏許久,不可置信一般。
“叫你呢,沒聽見么?”管事嘀咕訓話,似是不滿那女子這么遲鈍。
玲瓏被聲音引過去,看了眼那女子,沒多大在意,也怕自己舉動輕率讓別人無辜受罵,只得收了好奇玩心,和芷瀾一道離去。
回到寧惜宮,她用完膳,午歇小憩,卻連連噩夢,怎么都睡不著,適時又聽到外頭有些亂,更是心煩續亂,朝芷瀾道:“外頭怎么了?”
芷瀾皺眉道:“奴婢方才聽人說,好像是宴殿出了刺客。”
玲瓏突的想起什么,方才那個雜耍團的女子……怎么有點像她那夜在山林里看到的小師娘?她當下也不敢肯定,那夜黑燈瞎火的,她并沒有看得太清楚明白。
腦袋一緊,玲瓏再也坐不住,嚯一聲從小榻上起來,方要沖出院子,念頭一轉,回頭又去架子上拿了柄短劍,直奔出去。
芷瀾看著玲瓏奔出去的身影,以為她是著急王上,來不及多言,也只得跟了上去。
一路上,玲瓏心里七上八下,總歸不放心,若那女子真是她小師娘,那師父會不會……
一想到這個可能,又加快了腳步,跟著調動的侍衛尋去,遠遠的,她便看到密密麻麻的好幾圈人,圍的滴水不漏,若真是在王宮行刺,豈能不是找死。
她奔到最前方,赫然看到里面被圍住的四人,她師父正以劍挾持一名女子,而師父身邊的小師娘則牽著紀思爾,她再往旁邊看去,發號施令的是棄瑕,棄瑕身邊還有一個男子面有急色,這男子她之前見過。這種場面,夏王不在她一點都不意外,既與他無關,他自然不會關心,只怕宴殿其他人還不知有刺客,依舊吃宴吃得盡興。
棄瑕奉令行事,畢竟得顧及南庭王顏面,也怕侍子和那雅夫人有什么閃失,追到這里后,只將兩刺客包圍,并命人將南庭王從宴殿上叫了出來,其余事不敢輕舉妄動,雙方一直僵持。
看著里頭的紀思爾慌亂無措,差點便要哭出來的模樣,玲瓏更是心不忍,朝里頭喊道:“思爾!”
這突然的一聲,所有人皆看向她。
紀思爾聽到聲音,抬頭看去,抽噎著小聲道:“姑姑。”
棄瑕則是皺眉,她來湊什么熱鬧,還閑這里不夠亂么。
少正修魚則是震驚,看著差點要沖進去包圍圈但被棄瑕拉回去的女子,還聽到棄瑕對那女子極為懇切道:“明妃娘娘,里頭危險,你不能進去。”
明妃娘娘?夏王寵妃?關玲瓏?
這稱呼來得猝不及防,上次瞧見她,她與另一個自稱是她丈夫的人在一起,今日卻又在夏王宮里相見,他一直琢磨不透,她全然不認識自己,到底她是與那人長的極像,還是因當年的事太恨自己所以假裝不認識?
可若不認識,她對思爾卻這么上心,原來,思爾說的對他極好的姑姑,就是她。
思及這些,以至于少正修魚全然快忘了如今處境,被挾持的是他寵妾,挾持寵妾的是他王妃,更不論他王妃早已不顧一切從南庭一路跟來夏朝,暗地潛入王宮要帶走自己兒子,不料被人瞧見暴露,這才有了這一出。
被棄瑕攔著,玲瓏迅速的思考,她不知具體經過,只知里頭人是她師父,而看紀思爾的模樣,并不像是劫持,劫持的倒是那個驚慌失措的柔弱女子。師父在王宮作亂,又挾持又傷人,一旦被抓,便離死也不遠了。
她能篤定,夏王雖不在,全權交給棄瑕處理,卻一定是放了話確保侍子和那女子的安全。
這會兒,那牽著紀思爾的年輕女子看著玲瓏,不免朝被劫持的女子冷笑道:“孟雅,你以為他真的寵你么,你瞧,如今他的眼里可有你一分地位。”
孟雅不經意看了眼玲瓏,看著少正修魚,方才她見紀思爾從宴殿出去,以為他是貪玩,便偷偷跟著,她原本想與這個侍子套些近乎,卻不料跟了一路,會在夏王宮那偏僻的墻角里見到公玉訾兒和公玉鄂拖兩兄妹,他們趁夏王壽宴用法子混進宮,還想帶走紀思爾。
這么好的機會,她怎可能讓公玉訾兒如愿,大喊刺客之后,被人擒住。孟雅也知道哪怕自己被劫持,命在旦夕,那男子此刻的眼中,再也沒有自己,又望著脖子下的劍鋒,回公玉訾兒道:“那也比你好。”
“自欺欺人。”公玉訾兒一聲嗤諷。
少正修魚回了神,又看向里頭自己的兩個女人,不忍道:“訾兒,別再任性了,有事我們可以慢慢商量,何必要弄成這樣。”
“任性?”公玉訾兒輕涼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你記不記得我求過你多少次,你若肯跟我商量,思爾就不會孤苦伶仃的在夏朝受盡苦楚,你對我薄情也就罷了,可思爾是你親生兒子,你有考慮過關心過自己兒子么?”
少正修魚道:“我怎么沒有關心,思爾在夏朝衣食無憂,沒有過的不好,只是你太過擔心,才會整日胡思亂想,訾兒,這里是夏朝,別做傻事,你讓你哥哥放下刀劍,放了雅兒,我定向夏王求情,從輕處理。”
“堂堂汗王,還要向滅奴桑的夏王求情,我父親說的對,太柔弱之人做不了真正的主。”公玉訾兒心底早已是涼透,聽不得他這些冠冕堂堂的話,想起以前種種,冥解憂在的時候,她怪冥解憂搶走了他,處處使壞,后來他有了孟雅,她怨孟雅,結果在孟雅那些柔弱的技倆面前,自己一次次落敗,在他眼里,倒成了是她任性,是她欺負別人,即便不是她的錯,也會被說成她錯,這種日子,這些委屈,她受夠了。
這個男人,她從小到大一直喜歡,不惜一切也要嫁的男人,早已經不是她之前喜歡得那個模樣,她只是喜歡以前會陪她看月亮陪她騎馬給她打兔子,還會對她明朗輕笑的修魚哥哥。
什么時候變了……
“王妃,請您說話慎重。”少正修魚身側的侍衛和連不覺皺了眉,這種言論一聽便是大逆不道,若是夏王因此對南庭有異心,只怕送十個侍子都不夠平怒。
棄瑕看著這些人,不知該說什么,這本是家庭私事,想解決不難,再說二哥向來寬厚,曾隱隱向自己透漏,挺喜歡紀思爾這孩子的,又見他聰明伶俐,常喚去對棋談功課,教書育人,跟對待自己兒子似的,二哥也說,尋著機會賜紀思爾一個恩典也無妨,畢竟南庭王世子這個稱謂,給紀思爾比給任何人都合適。可惜,恩典還沒賜,這一下子非得作成國家大事,在夏王宮鬧這一出,豈不是公然與夏朝作對?
玲瓏斂著眸子,若有所思,也大致分清了這些人之間的關系,她有些慶幸帶隊的是棄瑕,若是換作司徒璋,定早就認出師父。
棄瑕明白此刻處境,對方只有兩人,南庭王妃和侍子不難對付,首先先要制服那男子才是,棄瑕只得道:“鄂拖將軍,我敬你北庭名將,我們王上也是惜才之人,若你肯歸降,夏朝定然厚待于你。”
公玉鄂拖哼了一聲:“奴桑人天生傲骨,叛國叛主這種事做不出來,不像有些人,卑顏屈膝。”說最后一句話,卻是朝著少正修魚。
“奴桑已滅,北庭王已死,聰明人就該再擇賢主,我夏朝沃野千里,絕不比奴桑差。你若投誠,封蔭拜將,榮華富貴,指日可待。”
棄瑕試著開出豐厚的條件,惹得玲瓏朝棄瑕看了多眼,人人都說棄將軍目中無人,得王上信任,就差給他個功高蓋主之名,這回,她信了,能代替夏王開條件的,怕也只有棄瑕。
公玉鄂拖撇了眼周圍人,放在孟雅脖子上的刀劍挪了挪:“身外之物,我何差這些東西。”
棄瑕不以為意,再勸道:“你不愿歸順,我不勉強,若你此刻肯放下刀劍,我定向王上討個恩典,今日挾持之事對你既往不咎。”
公玉鄂拖面色一冷,道:“夏朝侵滅奴桑,屠我子民,殺我兄弟,此仇此恨不共戴天,你們夏王的恩典,受不起。”
棄瑕聽及此,原本無波瀾的容色突變,微怒道:“戰爭哪有不流血不殺人,我又有多少弟兄死在你們手里,你要算這些,我可以與你好好算算。”
公玉鄂拖喝道:“奴桑與夏朝本就相隔千里,進水不犯河水,你們夏朝,晉國,高驪為各自的利益,不惜一切代價興兵屠戮侵奪奴桑,你們自作孽,死些人又算什么。”
棄瑕辯道:“天下大統,不聽教化的蠻夷人就該驅逐,夏朝待南庭子民如兄如弟,何時令南庭子民卑顏屈膝過,當年北庭大汗若是肯聽勸降歸,也不至于是那般下場。鄂拖將軍,我勸你再三思慮。”
公玉鄂拖冷哼:“廢話少說,寧為奴桑鬼,也不當夏朝走狗。”
棄瑕亦沒了耐心脾氣:“你想從王宮帶走人,絕無可能。”
“大不了今日一死,再拉這個女人陪葬也賺了。”公玉鄂拖不肯放人,在他劍下得孟雅已是略顫。
玲瓏從未想過師父會是這樣擰倔的性子,棄瑕已開出條件,他順著一些有何不好。這里的人,南庭王妃,紀思爾,雅夫人,便是再如何,夏王也會看在南庭王的面子上從輕處罰,只有他,若肯降還好些,若不肯,這里的禁軍長矛,弓箭手,絕不會對他心慈手軟!
師父……
她能怎么辦,能想什么辦法……
公玉鄂拖卻并未看玲瓏,權當不認識她一樣。
棄瑕不會讓道,不可能會讓人從王宮出去,在他眼中,一個南庭王寵妾算什么,必要時候也是可以放棄的。比如,棄瑕此刻已向身邊一人耳語,那人離去,想必是去請示夏王去了。
而公玉鄂拖也不會放人,如若手中人不能當籌碼,被逼之下,他絕對會動手了結這個處處欺辱他妹妹的南庭王寵妾,說到做到。
雙方再陷入僵持,南庭王與那王妃又說了許多,王妃依舊不聽,玲瓏腦海卻在糾結著,夏王說著給南庭王面子,可實際里,誰會在乎這些不相干人的性命。她怕,若是夏王心中改了主意,默認放棄那雅夫人的性命,也絕不妥協放人出宮,必要時候一擊殺之,那么師父……她不敢想會是怎樣一場惡斗。
直到離去的那侍衛回來,靠在棄瑕身邊,說了句話,玲瓏特意站的離棄瑕近,這話,她一字不漏入耳,不由得握緊了拳。
王上回話,不留。
果真,如昨夜若說,他殺個人,何需挑日子挑時辰,像捏死一只螞蟻似的。更別論雅夫人前年誕下一子,多次誘使南庭王改立世子,最終讓紀思爾這個世子失勢,夏王明面雖未說什么,心中不滿卻是有的。
南庭雖歸屬夏朝,夏王卻很難能管那么遠,這幾年來相安無事,也不愿耗財耗力興兵相向,只能想別的法子。他這半年來一直悉心教導紀思爾,自然是希望紀思爾將來回南庭當權,能為他所用。當涉及到政治利益,其他又算什么,不過是不足兩歲的小世子失去了母親,不過是南庭王失了一個寵妾,不過是她師父今日難逃此劫。
眼看著棄瑕手勢已起,聽到后面弓箭細弦拉的極緊聲響,玲瓏緊緊抿著唇,握著短劍的手都是顫抖,一方面是她師父,她無法袖手旁觀,一方面又是南宮祤,她不想也不愿與他為敵。
或許,人世間總有太多事,太多對立無法解決的矛盾,難兩全罷了……
在棄瑕快要落下手勢時,玲瓏終是邁開步子,身子迎出,棄瑕一驚,沒攔得住,她人已經立在棄瑕與公玉鄂拖之間,只聽她朝公玉鄂拖朗聲道:“你只是想出宮,挾持誰不重要,雅夫人遠來是客又受了驚嚇,便是你挾持她也逃不遠,不如我來換她,我是夏朝明妃。”
說完,她已將隨手帶出來的短劍擱置在地上,以表誠心。
而在場人無不是驚。
棄瑕更是皺眉,她這話說的條理清晰,句句重點,稟明身份,無一不在告訴著對方,在夏朝王宮,挾持她比挾持雅夫人有分量。她膽子夠大啊!
公玉鄂拖也是微震,怒氣道:“不關你的事,讓開!”
公玉訾兒看了眼一臉擔憂著急卻無法開口說什么的少正修魚,朝玲瓏一聲冷涼道:“你要送死,我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