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殘疾與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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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了,我還是常常懷疑:C坐在輪椅上,他是不是在跟我開一個玩笑?
在我紛紜的印象里最先走來的就是他。一幅沒有背景的畫面中,我看見C坐在輪椅上,寬厚的肩背上是安謐的晨光,是沉靜的夕陽,遠遠望去像是一個玩笑。他轉動輪椅的手柄,輪椅前進、后退、轉圈,旋轉一百八十度、三百六十度、七百二十度……像是舞蹈,像是誰新近發明的一種游戲,沒有背景,沒有土地甚至也沒有藍天,他坐在那兒輕捷地移動,靈巧地旋轉,仿佛這游戲他已經玩得嫻熟。遠遠地你想喊他,問他:“喂!什么呀,這是什么呀?這玩意兒是誰的?”他回轉頭來笑笑,驅動著輪椅向我走來。你想喊他,想跟他說:“嘿下來,快下來,哪兒來的這玩意兒?你快下來讓我玩玩兒……”
但是你走近他,走近C,于是發現他兩條塌癟的褲筒隨風飄動,那時你才會慢慢想到發生了什么。尤其是如果你見過他赤裸的下身——近乎枯萎的雙腿,和,近乎枯萎的整個下半身——那時命運才顯露真相。那時,畫面里就有了背景。在他的車輪下有了土地,在他的頭上有了藍天,在他背后和周圍有了山和海一樣的房屋與人群。在我的印象中或者在C的形象里,有了生命,有了時間。
我記得,在一個難忘的夏天,有一個雙腿癱瘓的男人結束了他四十年的獨身生活。在寫作之夜在我的印象里,這個人,他就是C。
那個夏天,他結了婚。
他結了婚——這四個字聽上去多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