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洛州東陽縣這樣的大地方掀起波瀾的新聞，在小小的林關鎮自然是帶著高大上的標簽，讓這群沒怎么見過世面的的小人物，頂禮膜拜去仰視的存在。

娘倆回家的那天，當那輛不算太好的桑塔納轎車，停在陳家門口，幾十個等在門口的人將小小的巷子圍的水泄不通。

左鄰右舍加上王家的人一個不剩的全都到了，看熱鬧的也擠在人后，似乎出了趟門已經變得不一樣的陳望中，因為上了報紙就從曾經和他們一樣的泥腿子，忽然間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光環，牛逼壞了。

報紙的傳播速度遠不及林關鎮在外打工的那些人第一時間看到報紙，給家里通風報信，短短幾天之內，已經好久沒有出現過這么轟動的事情的林關鎮，這幾天左一個陳望中，右一個陳望中聊的不亦樂乎。

陳家不大的院子里擠滿了人，已經有大人給小孩子零錢，去買了些瓜子零食。女人們忙著忙前忙后的準備茶水，抽煙的已經開始拿著準備好的煙，說笑著吞云吐霧。

這年頭遠不是二十年后那樣，是個人都能當網紅，一無所有的草根也能逆襲成大明星。一個小小鎮長都能讓無數人羨慕的視作大官，一個身家幾十萬的生意人也能是所有人心目中的最強的牛人?？上攵斔麄兛吹綀蠹埳贤顿Y幾百萬的水泥廠，洛州日報的整版報道，是何等的驚訝。

陳望中成了整個老陳家當仁不讓的焦點，問題一個接著一個，陳望中一一回答。無非是問他怎么走到今天這一步，報紙上看過了，也遠不如當事人親口說出來那么真實。

更有的只關注什么樣的大領導接見了陳望中，有沒有機會上電視這一類的。

了解完了整個過程，男人們分成一波，開始暢想陳望中無限光明的未來。

大嬸大媽，大姑娘小媳婦一波，討論的是陳望中未來的媳婦，生孩子那一類的家長里短。

一直到兩三個小時之后，那些人才陸續離開，剛才還很熱鬧的陳家院子，就剩下了他們一家三口。

司機被安排在附近的小飯館先吃點東西，陳望中在家里待幾天和他一起回東陽縣。

曾經的書生意氣，一心想著長在紅旗下為國家干點事情的陳海山，終究是在講臺上干了幾十年。談不上后悔，也沒有壯志未酬的遺憾。人貴自知，陳海山清楚自己的斤兩，當個老師不至于誤人子弟，至于那些能沖上天的天大理想，這輩子想過，卻慢慢的在歲月中變成了那三尺講臺，桃李滿天下的淡然。

知足、常樂，家人在側，無病無災，一輩子也算得上圓滿了。

就算是曾經被他寄予厚望的兒子，也不過是希望他能上個好的大學，將來不至于下死力氣拼命干活，能活的輕松點。光宗耀祖，名滿天下那樣的美夢，陳海山沒有做過，也沒有強行塞給唯一的兒子。

老天爺就是這樣，越是想什么越是得不到，越是放下，淡然的面對現實，卻突如其來的給你個大大的驚喜。

那確實驚喜，驚喜到讓陳海山拿出家里的好酒，讓王文秀做了幾個下酒菜，有生以來第一次將這個孩子當成和他平起平坐的“大人”，喝酒，聊人生，外加點不著調的酒后之言。

“望中，爸呢能說會道，可以在講臺上滔滔不絕，但今天面對你，百感交集?！倍酥票年惡Ｉ矫嫦蜿愅?，臉上的每一個皺紋，每一個毛孔似乎都流露著一個父親的喜悅和自豪：“說起來慚愧，曾經望子成龍慢慢失望之后，對你我這個當爹的不抱希望了。只希望你一輩子平平安安的就這樣過，兒孫自有兒孫福，路是你自己的。別人無法強求，當父母的也強求不了。誰知道，這一轉眼，全都變了。我高興，真的?！?

陳望中同樣是第一次，在陳海山面前從容不迫的端著酒杯，不至于被老媽、老爸來一句“那么小就喝酒”的警告，或者直接在腦袋上給一個板栗。

兩個小型的杯子，握在兩個之前從沒有坐在一起喝酒的父子兩手中，碰了一下，伴隨著沉悶的響聲，仰著脖子一飲而盡。

干烈的白酒下肚，陳望中心里熱辣辣的。有酒的天然熱辣，也有十八歲這個特殊年齡下的一時感慨，更有剛才和父親那一杯酒，對于他成年，長大成人的認證?；蛟S，從這一刻開始，他在父母心中不再是個純粹的活在父母肩膀下的孩子了。

“當父母的，只有簡單的想法，大富大貴那是命，但生活卻要靠著個人努力。父母在世的時候，只希望子女能有條走得通的路，能保證自己一家老小的生活，能以最舒服的方式的活下去。強逼著上大學也好，學個一技之長也好，都是在這個出發點上。等你哪天結婚了，有了孩子你會明白的。”說到最后的陳海山臉色微紅，這個同樣不勝酒力的人民教師，今天破天荒的多喝了幾杯?！俺晒σ埠?，失敗也好，路都是你的，好好走?！?

酒量已經有點練出來的陳望中，同樣喝的暈乎乎的，回到房間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去客廳，陳海山也剛起來沒多久，他們在商量著，不斷有人來找他們的事情。

無非是想去陳望中那里干活，跟著他干，以后多賺點錢。

“爸，媽，這個口子暫時不能開，一旦開了，以后凡事有點關系的人都會來找我。廠子總共那么大能要多少人。一個廠子里全都是有點關系的人，裙帶橫行，怎么發展？你給他機會，他好好干還好說，不好好干，又不能說，最后還要落埋怨。真的干得好了，又想憑著認識的關系，想要更多的東四。到時候里外不是人，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情，我不會干。你告訴他們，讓等等，有空缺的話我會說的?！?

兩口子對視一眼，這孩子面面俱到什么都想到了，兩人沒再說什么。

“那你二舅？”被娘家父母親自出面的事情，她自然要和兒子說說。

“媽，在磚窯才干了多久，想去水泥廠。你告訴二舅，過幾個月給他加工資，去水泥廠的事情以后再說?！?

孩子有孩子的道理，人情世故這孩子還是拎得很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