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望中說謊了，不是有意欺騙王文秀這個在他人生中占據重要位置的女人，實在是有些話還不能那么順暢的開口。

講故事沒錯，這只是后世的常規操作，運用在九七年的現在而已。

可訪談中的有些話是真的，是陳望中的真實想法。

不管是人民教師的陳海山還是一輩子沒有多少大志向，只想守著一個家兩個男人的普通女人王文秀，都是生于填飽肚子活下去那個特殊年代。一頓飽飯頂的上這個世界上所有天花亂墜的話語，驚心動魄事件，乃至于陽春白雪般的高大上的美夢。

于是乎，在生活上這樣的父母可以毫無怨言的將照顧子女做到極致，在他們能力的范圍內盡可能的掏心掏肺?？闪硪环矫?，他們子女的精神世界的一片空白，卻很少關注。

孩子喜歡什么，厭惡什么，未來想干什么，夢想是什么……這一切的一切都在生活上無微不至的照顧之下掩蓋了，遺忘了。

更不用說和父母間的談心交流，和那個年代大多數農村父母一樣，奉行著“我為你好，你聽我的”的想法，替自己的子女做了所有決定，沒有留給孩子自我思考的空間，更遑論彼此的理解。

上輩子的陳望中埋怨過父母，從小到大似乎一切都是注定的，所有都是父母說了算，沒人知道他喜歡什么，厭惡什么，夢想是什么？生活只是按照父母眼中最安全的那條路往前走，喜歡與否根本就沒有回旋的余地。

長大了的多年之后，陳望中才漸漸明白，父母的所作所為只是生于那個年代的人的局限，對與錯已經毫無意義了。

很形象的比喻，王文秀能理解的了，俞鴻亮也能清楚明白，心中那聲“還能這么玩”的感慨愣是被他咽下去了。

曾經上過報紙，也在整個三秦大地呼風喚雨的俞鴻亮算得上公眾人物，接受記者采訪是家常便飯，每次都是按部就班的說些場面話，至多不過加點水分，像是陳望中這種從頭至尾來一場真真假假的故事，沒想過也沒做過。

“我呢小地方來，要想往上爬，就要費盡心思，沒什么好奇怪的。”陳望中良久之后給了一個能說得過去的理由。

手拿著報紙看了一遍又一遍的王文秀，還是在那半是父母榮光，半是與有榮焉的表情中，陪著兒子吃了一頓心滿意足的飯。

投資水泥廠的錢哪來的這個問題，王文秀問了，陳望中給了模棱兩可的回答，說是自己賺的。

心情不錯的王文秀瞧不出半點風險和在她眼中不靠譜的事情，也就沒有死追著不放。

一場精心謀劃的采訪，預期的效果比陳望中想象的好很多。到了兩天之后，他精心準備的那些勵志話語式的雞湯，成了很多人追捧的對象，風靡一時。

走在街上偶爾就能碰到很多小卡片上印著，諸如“成功在失敗的隔壁”這類陳望中采訪中說過的話。

陳望中被請去縣政府，參加了無數的座談會，在一場又一場的會議上演講。進校園，去工廠，各類型的交流會，一個接一個找到陳望中。

他嫣然一個傳銷頭子，將后世那些已經過期的餿雞湯，經過自己的加工販賣給那些渴望著一飛沖天的人。

水泥廠的訂單也在這樣的瘋狂中雪片般的飛來，只這一個月恐怕就有一萬噸的產能，抵得上過去最慘的時候半年的的銷量。

按照水泥行業百分之五的利潤，這一個月就能賺十幾萬。

讓他奇怪的是，現在水泥的價格，不同的規格大體上在250-400每噸，和二十年后的價格無二，甚至還下降了。

按說過了二十年，通貨膨脹導致生產成本不斷飆升，水泥價格也應該水漲船高才是，怎么可能二十年未變，甚至還下降了。

剛買水泥廠的時候，陳望中想過這個問題，卻沒有答案。

想找個人商量也是不可能的事，最后不了了之，只要能賺錢就行的陳望中也懶得去管那么多了。

在東陽縣的最后一天，陳望中帶著王文秀去水泥廠轉了一圈。

本來王文秀還想在東陽縣待一段時間的，卻被聞訊趕來的那些某某協會，某某領導讓她去分享教育經驗，怎么教出這么一個年輕的鄉鎮企業家。

自己那點水平心知肚明的王文秀，面對最多的人也不過是農村紅白喜事的時候的幾百人。從沒有在一群人面前正兒八經的發表講話，開啥玩笑，打死她也干不了啊。

被人找了的第二天王文秀不愿意出門了，待在房間里哪都不去，還說要馬上回家。

她一個農村婦女知道什么教育經驗，兒子不就是那樣他們吃什么，孩子吃什么，沒怎么教啊。

說到這些，王文秀也是一臉慚愧，幾乎什么都沒干，兒子是自己一手闖出來的，和她沒什么關系，她哪能說出什么子卯寅丑的經驗。

陳望中也沒說什么，準備明天帶她回林關鎮。

白雪的電話打進了聚香樓，她告訴陳望中：“短短幾天之內，讀者寄來的幾百封信，你要不要看？”

盲目的，腦子一熱，被他隨便糊弄的故事感動的稀里嘩啦，熱血沸騰的人能寫出什么玩意，陳望中清楚的很。當然要是真有人被他“點化”激勵，從此平步青云，成就了一番事業，也算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做點好事了。

“不用了，我挺忙的，那些信你幫忙收著，扔了也行?！?

白雪沒有勉強：“好吧，陳總，這回可是出名了，感覺是不是相當的好？”

“還行，白小姐，下次去了洛州請你吃飯。”內心毫無波動的陳望中當即道。

“好啊，這頓飯我記著，那你忙?！?

當天中午，陳望中帶著王文秀去買了很多東西，沒讓這個當媽的說一句話，發表一次意見，大包小包的東西放車上，讓司機載著兩人回到聚香樓。

坐在屋里的沙發上，終于還是忍不住的王文秀說的并沒有任何抱怨的語氣：“買太多了，有錢也不能這么花啊?！?

陳望中走過去坐在王文秀旁邊，摟著她的肩膀：“媽，這個世界上除了你們，還有值得讓我花錢的人嗎？”

王文秀抓著兒子那只手，使勁拍了幾下，什么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