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又睡了個懶覺，昨夜睡得晚了點，醒來時太陽已經老高。太陽隔著蚊帳曬進來，熱得小四滿腦袋都是汗。小四趕緊把裹在身上的床單掀開，全身就穿個小褲頭，頓時好過了許多。他是被熱醒的，不然還能睡呢。

費了點功夫，小四爬下床，布鞋被露水和草梗上的水珠浸得潮乎乎的，小四也不在意，趿拉上就往家走去。

周向南不在家，趕集去了，早晨放完牛吃完早飯才走。廚房壇子里的板油不多了，不再省吃儉用，一小壇子油也吃不了多久。當然，家里的零食也不多了，可以順便買一點，上次帶回來的東西還剩點巧克力，但農村人還是喜歡瓜子花生，都適應這種味道，也便宜。

時間已不早，沈冬蘭早已帶走另外幾個孩子吃完飯，只剩小四還沒吃飯，他起得太晚了。稀飯是溫乎的，這天氣吃起來正合適。沈冬蘭為了小四有下飯的菜，特意煮了一碗黃豆，上面以淀粉勾芡，煮的爛爛的，吃著倒不費事。

小四還沒吃完呢就見褚長走進來，后面跟著的半大看家狗在不停的搖頭晃腦，好像在迎接自己家人一樣。

“咦？褚叔來了，還沒吃飯吧？”沒等褚長回答就走到門口，“阿媽，鍋里還有沒有飯，褚叔來了?！?

小四的一系列動作流暢無比，沈冬蘭聽見喊聲隔著廚房窗戶招呼一聲。剩飯還有，夠褚長吃了。

褚長也習慣了，客套話都不用說，端起來就吃起來。

“我從區里過來的。大哥去趕集了？我一會和他一起去見那個場長。晚上可能趕不回來了?！?

“阿爸應該快回來了，他一般都是早去早回。褚爺爺有什么指示？”小四難得有心情開起玩笑。

“倒是有個事需要征求一下你的意見，省里、地區、縣里三級官方媒體可能會來做個聯合采訪，縣政府也會做個萬元戶的牌子給你們掛上，你覺得怎么樣？”

“褚爺爺的意見呢？你呢？”

“我爸說宣傳一下大哥也無妨，政府也需要實例來證明改革的成果。當然，對你們只宣傳‘萬元戶’，不會涉及其他方面。我覺得你講的‘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然后先富帶動后富’也是個路子，可以嘗試一下，這也是我支持你的原因?！?

小四腦門上后背上的冷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突然就冒出來了。

“珵美，你怎么了？”

“沒事，有點熱。褚叔，這話是我以前對你說的？”

“是?。≡趺戳耍俊瘪议L有點莫名其妙，小四當初的激情澎湃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他就是這么被忽悠得心甘情愿上了船。

“那你對褚爺爺說過么？”

“當然——沒有！一些比較前衛的觀點我是不會對我爸說的，他不一定能接受，這從我在大學時發生的事情就證明了。你擔心這個呀？”

還好，還好，小四心理默念。以后再也不敢信信口胡說了，很多經過前世證明了的理論，小四自然而然就用出來，當時也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對勁，但若是用的時間不對就是最大的錯誤。

比如這個理論就是幾年后才被正式提出來，現在也許只是一個雛形，小四不敢想象他若是把完整的理論傳出去后會是什么后果。

“褚叔，以后若是從我嘴里出來什么理論性的東西，你知道就行，千萬別告訴第三個人。以現在形勢，傳出去可能就是禍事。咱們個人倒沒什么，但再也別想做事，一番心血恐怕也就付之東流?！?

“這點我明白，也理解。我也不希望發生那樣的事。不過，你想帶動大家都富起來的心理我爸是知道的，他還夸你有責任感呢?！?

“啥？褚爺爺咋還知道了？你不是沒說么？”小四一急直接就變了口音，把褚長整得都有點蒙。

“你咋還變成東北人了呢？我也會。珵美，你別擔心，我把你一直想幫家鄉發展的心思告訴了我爸，跟你那套理論沒關系?！?

小四沒理會褚長的玩笑話，終于也放下了一顆懸著的心。

“褚叔，這個采訪就不用了，上面該知道的都會知道，我不想再因為媒體的報導弄得家喻戶曉，一旦有個什么變故那我家直接就變成了一個靶子，還是非常醒目的那種。而且，任何時候都不能小瞧有心人，那些對現有政策持反對意見的媒體人是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的，只要他們深挖，七百多萬巨款就是全國新聞。在現在的思想碰撞期，普通人很容易被這些人在輿論上帶了節奏，那我們就完了，除非還有人保我們，我不能賭這一點。褚叔，采訪的事進展到哪了？”

“剛形成一個意向，原來也是在權衡利弊，最終覺得應該宣傳的占大多數?！?

“褚叔，你趕緊打個電話，把這事盡量攔下來。我家要真是個萬元戶，那宣傳也就宣傳了，可我們不是，別到時候把你都給挖出來。真傳出去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樣子，要是傳歪了恐怕上面的臉面都成問題。你們怎么能想得那么簡單？”

“珵美——”

“褚叔，知道什么是帶節奏么？就是把自己放在道德制高點上煽動不明真相的老百姓跟風，從而形成輿論風潮。那我們還好得了？對不起，褚叔，我們對未來都是有信心的，但我們也都不認為過程是一帆風順的。事后在宏觀上我們可以總結為這是國家發展中的曲折，但在微觀上很多個體都被曲折掉了，我不想成為其中一員，你呢？”

“行！我打電話跟我爸講?！?

褚長撥通電話仔細的述說起來。

小四緩緩吐出一口氣，心里不斷懺悔，又發脾氣了，很不應該。兩世加起來離更年期也很遠，看來以后需要吾日三省吾身了。

聊了十多分鐘，褚長放下電話。

“珵美，你的考慮也是有道理的。區里縣里沒問題，馬上就能取消。省里還需要溝通，我們再等等消息。”

“褚叔，對不起，剛才我太著急了。”

“沒事，我理解，你也是為了大局考慮。不過省里考慮得更多，他們想法還是希望多出現一些萬元戶，然后通過宣傳讓大家認識到咱們的政策，以及發展經濟的信心。咱們是特殊情況，你想的也對，要是被有心人利用了恐怕好事也會變成壞事。”

呵！宣傳可以，但他不想成為局勢不明下的犧牲品。領導再英明，執行還得靠下面。萬幸本省總體來說還是比較開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