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向南從集市上背了大半蛇皮袋的黃表紙回來，把一刀刀紙用鑿子打上六個眼，然后按在桌沿上慢慢轉動，漸漸一張張紙錯落有致，一起形成花的形狀。待這一切做完，周向南又把紙收進了袋子里。這么多錢足夠老祖宗花一段時間來了。

這時候上墳只燒點紙就行了，不像在后世，鞭炮和煙花齊鳴，也不怕把自己的祖宗炸出來。按說這是不合規矩的，在風水學上來說，在祖墳上放炮也是有妨礙的，但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就流行起來了。

小四這點知識還是在吳景白的藏書中學到的，書里面的用詞晦澀難懂，他也只看明白了很少的一部分。

周向南快速的扒了一碗飯，就扛著紙帶著小四去后面周廣田家了。

還沒到大門口就碰見王秀英也從外面回來，還端著個大木盆頂在右側腰上。

“三奶?！毙∷鸟R上打招呼。

“哎！我滴乖！乖孩子。向南，你來看你伯你娘啊，還扛這一大袋子。”

“這給阿爹阿奶的。三姑，你洗衣裳哩！”

“就滴！一直不下雨，溝里的水越來越少，大塘也不開水閘放點水下來，馬上連涮衣服的水都沒有了。向南，昨晚上我聽你三叔講你會做生意了？”

“三姑，我也不會做，這次是碰的，結果還弄出麻煩事了?！?

“不會做還能賺那么多錢呀！你三叔一講，我都嚇死了，那是好多哦。以后你也帶帶你弟弟他們，他們要是能跟你學一點我就放心了。你這也不是什么麻煩事，有你伯和你三叔呢，你三叔一夜沒睡，一直在寫信，早晨才躺了一會。”

“三姑，你讓三叔別那么急，這事是急不來的。向陽他們都還小，正念書呢，以后都要吃商品糧的，還能跟我學這個呀！他們要是愿意學就來找我?！?

“哈哈！我倒巴不得他們都能爭氣。行了，你爺倆趕緊進去吧，我也回去了。”

周向南帶著小四進屋的時候，周廣田正坐在堂屋的大椅子上，身上衣服也穿得周周正正，一身中山裝，這是正式場合才會穿的衣服，只是在這個季節穿這身衣服已經不太合適了。

“阿伯，你怎么起來了？”

“上墳我也去?！?

“阿伯，我帶小四去就行了，你身體不好就不要去了，我來就是跟你講一下?！?

“別說了，小車綁好筐了，你推我去?！?

周向南轉身看了一眼，院子里的獨輪車早就準備好了，筐里還鋪了件破棉襖。周向南沒法反對了。

“阿伯，現在走么？我扶你?！?

周廣田臉上的氣色還是不錯的，最起碼比冬季強多了，但身體太瘦了，被周向南扶著站起來，以前合身的中山裝跟掛在肩膀上似的。林月娥扶在另一邊，和周向南一起把周廣田扶到小車筐里坐下。

待小四和袋子也上了，周向南又帶了一把鐵鍬就推車出發了。

周廣漢出來倒了一盆水，看見周向南的背影遠去才進了門。

“向南推著二哥出去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去，那小的孩子也在小車上?！?

王秀英楞了一下，突然拍了一下腦袋，“哎呦！是我聽岔了。剛才向南說那一袋子東西是給他爹他奶的，我聽成給小四爹奶了?！?

“二哥這是上墳去了，這是要告訴阿伯阿娘他們向南發財了么？昨天晚上都在，也沒想著跟我和大哥提一下，怕財氣被粘走了吧。每年上墳都是向南去，現在倒撐著起來了。”

這話王秀英不好接，這話周廣漢可以說，她說了可能就要挨罵，幾兄弟一樣的臭脾氣。

大隊有兩個集體墳，小四的兩位老太都葬在北邊墳地。整個大隊也就方圓幾里地，所以墳地離家并不遠，只是都是茅草田埂，路不是很好走。

周向南盡量控制著獨輪車的平穩，遇到有缺口的田埂就挖點土墊平了再走，一路小心翼翼，唯恐顛著周廣田。

小四抓著周廣田的手靠在身邊，周廣田的手涼涼的，這是氣血不足的癥狀。本來小四覺得穿這么厚的衣服會熱的，哪知不是這樣。爹爹應該才五十出頭，是生病的原因吧，小四不太懂。

周廣田忽然在身上摸索起來，不一會就放棄了。

“阿爹，你想抽煙了？忘帶了？”小四仰著頭問。

周廣田低下頭撫著小四腦袋，搖了搖頭。小四明白了，不由得高興不已，爹爹還是改變了想法，那就好！

小車穿過一座座墳頭，終于在兩個很大的墳包邊停下來。周向南把周廣田抱了下來。

周廣田蹲下來，一手撐地，一手和周向南一起把紙往外掏，又抬起頭，“孩子，來，你也給你兩個老太上點錢?！?

小四趕緊拖著兩捆紙解開，分別在兩個墳前摞上。

周廣田和周向南在兩個并排的墳包前摞了大部分。剩下又在一側找了一個空位摞了起來，這是向北方的祖宗進行遙祭。

都擺好后，周廣田喘了一口氣，緩了一會兒才開口：“向南，都點上吧。”

周向南馬上掏出火柴，在上風處點著了紙錢，頓時火苗燎起來。

周廣田撐著身體慢慢跪下，周向南和小四也在周廣田身后跪了下來。

“各位祖宗，阿伯阿娘，我帶著向南、珵美給你們送錢來了，你們收下吧。我們老周家出人了，我把孩子帶來給你們看看，這都是你們的保佑啊！”說著叩了下去。

周向南帶著小四跟著叩頭，接連叩了三次。

“阿伯阿娘，我幾年沒來看你們了，我想你們吶！阿伯阿娘，我也緩不長時間就能來陪你們了，你們等著我??！”聲音嗚咽，嘶啞……聽著不禁悲傷……

“阿伯……”周向南有些不知所措，好像也沒見過自己剛強堅硬的父親會這樣。

小四聽得壓抑，不由吐氣出聲。他感覺爹爹這個人太復雜了。按理說兩世里老爸的敘述應該是最客觀的。在外面爹爹是仗義的，所以在外面的名聲非常好，前世在去世時收到了一萬多的禮錢，那可是八十年代初，由此可見他的人緣有多好、交際有多廣。另一方面，對家人又非?？量?，不滿的時候非打即罵。平常也不算是會日子的人，吃了上頓不會想著下頓，所以生活過的不怎么均勻，好一陣差一陣的。

現在看爹爹對他自己父母的感情，那種濃烈都已經溢出來了。還有，對第三代，也就是小四自己也還可以。

小四疑惑了，不知道該怎么歸納爹爹這個人。

周向南把周廣田攙到一邊田埂上坐著休息一會。

“阿伯，你今天臉上的顏色不錯，現在天氣也不冷，我再帶你去大哥那看看，不會有什么事的。可好？”

“現在不能出去，看看情況再講。”

“哎！”周向南高興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