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南噓了一口氣，壓著的情緒好像也舒展了。他雖然沒見過自己的奶奶，但那是自己的直系長輩，能為她報仇也是值得欣慰的。

“你爹他們為什么能報仇？那是因為他們兄弟幾個都愛交朋友，尤其你爹，心胸廣，辦事穩，也公平，別人都服氣。哪怕他不識字但還是讓他當了保管員，保管員也算大隊干部。那時候公社書記和大隊書記都管你爹叫二哥，方圓二十里誰不認識你爹？！現在你爹病了年齡也大了才蜷了起來，但老一輩的都記得你爹的厲害。”

小四感覺老爸的自豪感快要噴薄而出了。小四認識了一個跟印象中不一樣的爹爹，準確點說是和記憶里的不一樣。他對自己爹爹的記憶也是在前世來至于其他人只言片語的轉述，轉述人的不同，所帶來的印象也自然不同。現在有些顛覆啊！以前小四覺得老爸最自豪的人是大伯，現在看來不是這樣，老爸最自豪的還是爹爹，可能爹爹去世以后，這種自豪感才轉移到了大伯身上。

嗯？前世阿爹什么時候離開的？小四苦思，具體時間真不知道，沒人告訴過他，周向南是記不住具體日子的。他想起來了，以前的家里還有一張爹爹下葬的那天在墳頭拍的黑白合影照片。那時的他正在沈冬蘭懷里抱著，好像還不會走路或者剛剛學會走路，應該也就一歲多，距離那個時間點好像已經不多了啊！

如果真因為自己的忽略而錯過，小四難以原諒自己，尤其是經過周向南這么深入的交談之后，感情淺或者其他的理由也不再是原諒自己的理由。小四很有負疚感，不但因為自己的忽略，還因為有事了才想起了爹爹，但他不能再有雜念了，時間已經不多了。

小四待不住了，“阿爸，咱們現在就去看阿爹去。”

“你想通了？”

“嗯！”

“走！”周向南起身，一把操起小四，就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天都麻乎乎的了，明天去不行么？”

“阿媽，就現在去，你帶大姐他們先吃飯吧，不用管我和阿爸，我們一會就回來。”

“向南，門——門——門——門頭！”

“哎哎哎！”周向南趕緊低下身子，驚險的出了大門。

小四服了，年輕的老爸呀！就這樣帶孩子。

走到周廣田家門口，周向南放下小四抱在懷里，沒再出現險情。院子一側的廚房里傳來響聲，林月娥正在刷碗。農村吃飯都早，一般天黑之前吃完。也就周向南家最近事情比較多，吃飯也不怎么規律了。

周向西正趴在堂屋的桌子上借著油燈的光線寫作業，周向北在一旁玩耍，見到周向南趕緊站了起來。

“你四姐呢？”

“四姐在睡覺，夜里還要收網。”

周向南嗯了一聲就進了里屋。

里屋沒點燈，周廣田正斜靠在床上抽著煙。煙是過濾嘴，周向南孝敬的。周廣田抽煙很快，火星明暗不定。

“阿伯”，周向南把小四放在了地上，在一旁的箱子蓋上面摸到火柴，點起了燈。

周廣田沒應聲，又連吸幾口，接著咳嗽兩聲。煙頭燃盡，一絲火星從過濾嘴上脫落掉到床單上，周廣田順手就撣在地上。

“你怎么這時候帶著孩子來了？”周廣田清癯的面龐沒有什么表情，依然那么嚴肅。

“阿……阿伯，有點事想跟你講，跟小四有關。”周向南對自己的父親一直都有些膽怯，現在依然如此。

周廣田沒說話，就這么看著周向南。

周向南暗自吸了口氣，慢慢的敘述起來，把小四的意見以及最近的所作所為全部都倒了出來。

周廣田就這么一直聽著，沒有一絲表情，哪怕聽到了幾百萬存款也沒有絲毫的動容。

小四本來很鎮靜的，此時也有些忐忑起來，老爺子到底啥意思？

終于，周向南說完了。

周廣田看著床邊的小四，“是你爸說的這樣么？”

小四點了點頭。

“你先出去，我和孩子談談。”

周向南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往外走去。周廣田從床里邊迅速摸出一物，打了出去。只聽“啪”的一聲抽在周向南的背上，周向南猛一使勁，串出了屋子，敏捷至極。

一陣混亂聲響，周向西急忙推開長凳，跑了出去。作業也顧不上寫了，唯恐離得近了被殃及池魚。

小四看得分明，有點傻眼。老爺子這什么時候又把鞭子準備上了？不是說早幾年就撤了么？這種場景他只聽說過，可真沒見過。

“回來！”周廣田輕喝一聲。

沒過一會周向南別別扭扭的又進了屋。

“孩子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這么大的事不知道跟我講一下，你還準備瞞我到什么時候？”

周向南一聲不吭，卻是不敢反對。

周廣田沒再管周向南，把目標轉向小四，“孩子，你不相信爹爹，是怕爹爹害你么？”

“阿爹……”小四羞愧至極，不由跪倒床前，眼淚流了下來。

“快起來，跪什么。爹爹不怪你，爹爹高興。孩子，你記住，親人是不會害你的，相信外人勝過親人是要吃虧的。”

“嗯！阿爹，我知道了。”

“老二，明天去買點紙，給你爹你奶上個墳。多買一點，雖然祖墳不在這，但也燒點給老祖宗們，讓他們都高興高興。這是他們保佑我們才出了小四這孩子。”

“阿伯，我明天趕早上集，八九點鐘就能回來。”

“唔，你三叔今天正好在家，你現在去找一下你大伯和你三叔，這事得跟他們商量一下。還有，跟以前不一樣了，你大伯你三叔都是一大家子。這些事都是你做的，錢也是你掙的，其他人就不要講了，包括你娘。知道嗎？”

“阿伯，這些我懂。那我走了。”

周向南出去正好林月娥進來，周向惠在對門屋子門口張望，被周向南瞪了一眼，趕緊縮了回去。

“你伯又打你了？”

“阿娘，沒事。我去找三叔……”

“林月娥，給小四盛點飯吃。”周廣田在屋子里喊起來。

“晚上沒剩飯，現在哪還有飯。”

“你是死人啊！不會現在做，不會去老三家看看有沒有啊！”

“好好，我去看看。”

周廣田在小四心里剛樹立起的偉岸形象瞬間崩塌一半。小四不禁有些想樂，奶奶可能條理性差一些，但性格不強，算是受爹爹一輩子的氣，爹爹這種生硬的脾氣還傳給了老爸。

小四比較佩服周向南的一點就是孝順，就剛才那一鞭子，要是放在周向南和小四父子間發生，小四恐怕當場就得起義鬧革命，但周向南生氣歸生氣，過后還是一樣。

這份“愚孝”以后還在老周家兄弟三支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