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天,他們真的是一步也沒有離開這間屋子。除了一日三餐由若雨送來外,沒有任何人和事情來打擾我們。最奇怪的是,前幾天源源不斷的郵件也中斷了。那個奇形怪狀的吊車也失去了用武之地。它還停在當初停放它的位置。它已經收起了它那像是蜘蛛腿一樣的吊臂,低頭垂目的站在那里。小虎停在離它有幾步遠的地方,像是一個巨人身邊趴著的一只寵物。
開始的兩天,方場長除了每天拿著他那只從不離身的板子處理一些事務外,還要靜靜地獨自待一段時間。這時候,劉八月和趙可也不說話。各自呆在自己的那領涼席上,傻傻的發呆。
有時候,趙可會捅捅劉八月,小聲問他一些問題。劉八月總是三言兩語的就把他打發了。趙可便說劉八月不夠意思,不是共患難的朋友。聽到他說共患難,劉八月就饒有興趣的問道:“你那天去新生林場不害怕嗎?人家原來可是想要你命的。”
“也沒有特別害怕。”趙可說。
劉八月不解地看著他。
“你知道不?你就是個吉祥物。還有,不是還有方頭嗎?他總不會把我推火坑里吧。是不是,方頭。”趙可朝方場長的方向喊道。
方場長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只見他像在睡夢中醒來一樣,一臉不解地看著趙可。
“你早就知道他們不會對我怎么樣,是不是?”趙可說。
“結合上次我被扣的經歷,我做的最壞的打算是咱們三個都回不來。”方場長認真地說。
“嗨嗨嗨,你怎么能這樣?不帶你這么玩的------”趙可嚷嚷著。
劉八月看了看方場長,發現他的神態不像是開玩笑。就說:
“你不會是真的吧?”
他點了點頭。
劉八月和趙可都不相信似得看著他。
“事實所迫,由不得我們選擇。”方場長臉色凝重的說道。
原來,那條劉八月心里一直疑惑的中心大道因為某種需要必須向前延伸。延伸到哪里去,方場長肯定不會說,但是,有一段必須要經過新生林場的地盤。
那里是一座山。
“繞不過去可以打山洞啊。”趙可的語氣里帶著埋怨。
方場長只是看著他并不說話。
“哦,明白了。”也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反正是不再說話了。
“這次你們繳獲了他們的槍支,而我們也沒有進一步追究下去。所以他們此時提出談判,我覺得是一個最好的機會。”方場長慢慢說道。
冒險的機會。劉八月在心里說道。
方場長像是聽到了這句話一般,轉頭看向他。
“你覺得那里怎么樣?”
劉八月猶豫一下,回答他說“這輩子不想再去第二次了。”
他倆都笑了。不過,方場長的笑很勉強。
“我表揚一下你們。”方場長突然冒出這么一句。
“您表揚我——們?”趙可的表情有些夸張。
“那我就只表揚劉八月吧。”
“別、別,一塊吧。”
方場長繃著的臉終于放松了。
“那些菜,”他倆都瞪大了眼。方場長又說道:“哦,我說的是金海招待我們的菜。”
我倆都像是泄了氣的皮球,原以為今晚要改善生活呢。
“你們一口都沒吃,做得很好。”
我倒是想吃來著,看到你一口也沒吃,我怎么好意思下嘴。劉八月在心里說著。
“怎么吃啊?全是從咱們這邊盜取的。”趙可說道。
“知道就好。”方場長說道。
“我的胃還難受著呢。你怎么樣?應該沒事吧?”趙可轉頭問道。
“還好。”
“以后喝酒這種事派你一個人去就行了。”
“給錢就去。”
“喝酒掙錢?劉八月,你財迷心竅了吧?”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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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你們說說,金海說的話我們能相信嗎?”方場長打斷我們。
“信他的才見鬼呢。”劉八月脫口而出。
“是啊。我怎么也覺得他答應的越痛快,我心里就越不踏實。”趙可也說道。
“現在,只能靠那紙合同來讓他們消停些了。”說完,方場長又如入定一般。
這已經是午后了,周圍都靜悄悄的。屋外強烈的光照透進屋里,在靠近窗臺處,落下一片片的光斑------
“你是不是打盹想睡覺了?”趙可的關心總是不太著調。
“唔,沒有。我走神了。”方場長說道。
趙可看看劉八月,眼里分明寫著你們怎么都有這毛病啊。
“我不想讓農場在數年后變成海邊的沙漠。雖然,我知道很多人都想這么干,可我不允許,絕對不。”方場長的語氣變得重了。
“從我接手農場一直到現在,我有時會夢到我站在一片沙漠上對著大海流著無聲的淚。一次次做著相同的夢,就成了一個夢魘。每次醒過來,我都要出一身的冷汗。你們可能又要問了,農場山清水秀、牛肥馬壯的,怎么就成了沙漠?”
劉八月點點頭。
“蠶食。你們懂嗎?蠶寶寶吃桑葉。”方場長左手展開,右手五指聚攏,做出蠶吃桑葉的樣子。
劉八月和趙可都點點頭。
“新生林場的山上沒有樹,沒有草,連老鼠都見不到。海風挾帶著沙土很快就會像瘟疫一樣蔓延到我們這邊來。”方場長說。
“不會吧?我上過山,那里林密草厚的,不會那么容易被侵蝕吧?”劉八月說道。
“那是因為我們把每棵樹看的比命都重要。不然,你就不會出現在這里了。”趙可說道。
“我們沒能杜絕他們盜獵。但不讓他們砍一棵樹,我們做到了。”方場長對趙可投去感激的目光。他又說道:
“也正因為如此,趙可獨自一人是不能離開農場的。不管金海如何承諾,原先的規定依然有效。”方場長說完后,趙可又露出一臉的苦相。
“那金海的話我們是不能信了?”劉八月問道。
“這還需要問我嗎?”方場長反問道。
劉八月苦笑著搖了搖頭。隨后,他把瘦臉人的表現說給方場長聽,方場長聽完后,沒有說話,而是進入思考狀態中。
劉八月和趙可不好再打擾他,就各自滿懷心事的躺倒在涼席上,進入自己的世界。
農場會變成沙漠嗎?帶著疑問,劉八月進入混混沌沌的狀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劉八月被說話聲驚醒了。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窗外已經不是那么明亮了,光線柔和了不少。快吃晚飯了吧。他想到。
方場長雙腿盤攏,一臉輕松的坐在他的對面。而趙可倚靠在枕頭上,看樣子早已醒了。
“你們注意到從林場回來時,野牛在通過泥坑之前做什么了嗎?”方場長問道。
“沒有。它能做什么?都是設定好的。”趙可說。
第一天進來的時候,他們為了能做一些簡單的運動,就將好幾張涼席緊挨著鋪在地上。他們每天的大多數時間就賴在這上面。漸漸地,他們都喜歡上了這種席地而坐,進而論道的古時風范。
“它停了一次。”劉八月冷不丁的說道。
“不可能。它有自動駕駛功能,除非有障礙物,否則它不會停車。遇到需要放慢速度的地方,它會慢慢的、慢慢的滑過去。很溫柔。但它絕對不會停,因為沒有需要停車的條件。這個程序很復雜,我一時半會給你講不清。但我可以告訴你,在不同情況下,對停和走的選擇,就是電腦和人腦之間的區別。這是底線,是不能、也不可能逾越的界限。”趙可邊比劃邊說。
“它停了一次。”劉八月又說道。
趙可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方場長盤腿坐著,如老僧打坐般。趙可又看向方場長。方場長的眼神證實了劉八月的話。
方場長放松身體,選了個很舒服的姿勢坐著。看著趙可一字一句地說:“它在模仿你。”
趙可和劉八月都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方頭你是在逗我吧?那東西雖然叫電腦,可它是一堆亂七八糟的原料做的。除非事先設定,否則,它什么也不會做。”趙可很肯定的說。
“你設定模仿程序了嗎?”方場長問道。
“我沒有。會不會是張工------”趙可的手指了指上方。
“不是。”方場長說。
“那當時會不會是一個很小的障礙物,比如,一塊小石頭------”趙可說。
“你覺得會嗎?”
“不會。”趙可垂頭喪氣地說。
“你的駕駛習慣和你經過那段糟糕的道路時的做法,都被它記錄下來,并在回來的路上,優化并表現出來。只是你過多的停頓讓它無所適從。它認為沒必要。可多達上百次的停頓又讓它認為這是走這段路不可缺失的動作。所以,它象征性的停頓了一次。”方場長平靜地說。
聽了這番話,劉八月和趙可都有點不相信似得看著方場長。
“這是張工對那輛野牛檢查過后得出的結論。和我的預判完全吻合。”依然是平靜的語氣和面容。
“好處是,我們的人工智能又上了一個臺階。壞處是,它好像會思考了。”方場長詼諧地說。
趙可徹底傻眼了,像得了軟骨病一般,癱坐在涼席上。
直到出去后,他還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你不舒服嗎?”若雨曾問道。
當時,他拍拍腦袋,一句話也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