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三早晨,崔亦昕來接賈靜靜出院。
在這之前,她先去了住院部,打算為賈靜靜結清住院費,護士卻告訴她,賈靜靜的男友已經為她付完所有的錢。
兩人一見面,崔亦昕便摟住賈靜靜,笑得極不正經。
“什么時候有的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她問。
“不是不是,你聽護士跟你胡說了是不是?那是EMT的人事部經理。”賈靜靜臉紅脖子粗地解釋道。
“經理吶,職位挺高,你得抱緊了,二十五年母胎SOLO,有個男朋友不容易。”崔亦昕又笑得意味深長。
“真的不是,他只是代表公司來看望我,順便交了住院費,這是,這是EMT的員工福利!”為了撇清跟陶然的關系,賈靜靜將自己也不確信的想法說得肯定。
崔亦昕瞇著眼睛打量她,內心幾乎肯定賈靜靜是勾搭上了一個了不得的男人,但此時此刻,她決定放過她,來日方長,不怕她不老實交代。
“現在去哪兒?”崔亦昕問她。
“公司。”賈靜靜毫不猶豫地回道。
“這么勤奮,都不像你了。”崔亦昕用夸張的語氣贊美她。
“當然了,我要趕緊提高自己的能力,才對得起公司給我的關照。”賈靜靜眼里都是感激和認真。
“好好好!哦對了,最近新開了一家民宿,聽說挺有特色的,你可以周末過去看看。祝你早日成為大V哦!”閨蜜終于知道努力了,崔亦昕滿是欣慰。
“嗯!”賈靜靜重重點頭。
在崔亦昕開車送她去EMT的路上,賈靜靜不斷嘟囔崔亦昕出賣她,增加自己直播人氣的行為。
“你的可愛,不能我一人獨寵,得和大家分享呀。”崔亦昕不以為意,笑得歡快。
“你最機靈了!”賈靜靜一向知道她精明,偏偏對她生不起氣。從小到大,因為嗜睡癥的困擾,令賈靜靜一貫自卑,大學時,她和崔亦昕當室友。崔亦昕護著她,永遠在她需要幫忙的時候挺身而出,仿佛一個保護神。
這時,崔亦昕的手機忽然響起來,她只是看了一秒,便掐斷,不多一會兒,手機再次響起,不知是心下煩躁,還是緊張,崔亦昕總覺得鈴聲一聲比一聲尖銳,眉頭不禁皺成了一座山。
“誰的?”反應遲鈍如賈靜靜,也察覺出不尋常。
“到了,你下車吧。”崔亦昕猛地剎車,將副駕駛座上的賈靜靜晃得一陣恍惚。
賈靜靜一步三回頭地下車,她透過車窗,看到崔亦昕坐在車內,跟電話中的人吵架,崔亦昕有些歇斯底里,是賈靜靜從未見過的模樣。
步入公司內,賈靜靜發現一樓展示廳根本沒人,問了安保才知道,所有人都去了山泉酒店,說是要實地探查即將被收購的經濟型酒店。
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一時之間愣在空房間內。
走廊的另一端,有男人談話的聲音出現,伴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賈靜靜在那一瞬間,因為害怕尷尬,倉促地躲進了樓道的門后。
那兩個男人竟也走進樓道,幸好只是停留在門口抽煙,沒發現賈靜靜的存在。
“咱們真這么做?太不厚道了。”
“商場如戰場,只要能達到目的,什么厚道不厚道,山泉那么做就厚道么?”
一名男人將另一名男人說得沉默,四周安靜得出奇,兩人又掏出一根新的煙,煙火一明一滅之間,仿佛做了一個決定。
門后的賈靜靜捂著嘴,生怕自己被煙嗆出聲來。
“那就這么決定了,人找好了么?”
“嗯,不過那女的要臨時加價。”
“滿足她,不在乎這些小錢,但這件事不能出現紕漏。”
“好。”
兩個男人將煙頭掐滅,踩在腳下,離開樓道。賈靜靜松了口氣,等到腳步聲遠去時,才探著身子出門,卻驀地撞上一個陌生男人。
“賈小姐聽得開心么?”他笑著問。
賈靜靜立刻辨別出他的聲音,正是剛剛在樓道內說話占主導地位的男人。他直到自己躲在門后,還知道自己的名字。想到這里,賈靜靜頓時毛骨悚然,懼怕地往后退,卻退無可退。
“賈小姐別害怕,我叫汪德川,新葉的總裁助理。這是我的名片。”汪德川從西裝口袋中抽出一張早已備好的名片,禮貌地遞給她。
賈靜靜接過,卻覺得名片拿在手中發燙。
汪德川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一遍,眼底露出些微輕蔑的意味,面上卻還是客氣道:“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來新葉看看,我們的實力不比EMT差,甚至更勝一籌。”
說完這句,汪德川便離開,賈靜靜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反應過來后才發覺自己的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新葉?厚道?山泉?這些關鍵詞在賈靜靜腦中翻來覆去。只要一想到那男人的模樣,賈靜靜心中就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似的,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是人類的本能,一種面臨不祥之事時所產生的本能。
(二)
位于杉則路的山泉酒店,是一家典型的經濟型酒店,杉則路臨近大學城,四周的經濟型酒店尤其多,各個要么打經濟戰,要么打情懷牌,山泉酒店中規中矩,生意并不算好。
EMT的一行人出現在大堂時,大堂空空蕩蕩,只剩前臺姑娘在暖氣的作用下昏昏欲睡。
“我希望你們記住一點,在提交測評時,不光是客觀評價該店的設施、服務、餐飲質量等,還要對比周邊同等級酒店,提出建設性意見。”負責人對林貞和李夢娜說。
林貞掃了一眼大堂,唇角彎了彎,說道:“裝修也太古板了,周圍都是大學生,怎么會喜歡這種酒店嘛,難怪沒人氣。”
沒有一個人接她的話,大家紛紛望向她。
“我說錯了嗎?”林貞挑眉道。
“沒有,有問題是好事,多思多慮是一名優秀的試睡員應當有的品格。”負責人朝她微笑道。
李夢娜手指觸碰到墻壁,厚厚的灰塵令她眉頭直皺。
“經濟型酒店剛崛起時,很興盛,但大家都開始分這塊蛋糕時,就開始淘汰很多不思進取的酒店了。試睡員也是,如今你們是寶貴,因為這是個新興行業,但不久的未來,當這個職業發展成熟后,你們不思進取,也會被淘汰。你們這個年紀,重新選擇職業,必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要嚴格要求自己才行。”負責人不客氣的眼神在林貞與李夢娜之間來回掃,均沒有看出二人臉上露出不悅的神色,這才滿意地轉過身。
酒店服務生小跑著將房卡遞過來,負責人交給林貞二人,吩咐道:“你們不是來休息的,只有三個小時,三小時后樓下集合。”
“好。”二人應道,隨即拿著自己的房卡,乘電梯上了樓。
李夢娜去了三樓,而林貞入住的房間在四樓。她一路拖著行李箱來到房間門口,刷完房卡,隨著門鎖“滴”一聲,房門打開。
映入眼簾的不是整潔干凈的房間,而是一片春光旖旎。地上堆砌著亂七八糟的衣服,床上一對赤裸著身體的男女顯然受到驚嚇。女人尖叫著縮進被子內,男人扯被子蓋住腿,朝林貞喊道:“你,你是誰?”
林貞驚得目瞪口呆,低聲說了句“抱歉”,很快退出房間,愣了幾秒后,她低頭看看房卡,抬頭看看房間號,發覺自己并沒有走錯房間。
“搞沒搞錯啊?”林貞皺眉,抬起手敲門,打算跟他們理論。
片刻之后,一名中年女人開了門,滿臉殺氣。男人看起來比她小很多,縮在她背后,遮著臉,似乎很怕被人認出來。
“你是怎么進來的?”女人不客氣地質問。
“還能怎么進來?”林貞晃了晃房卡,“倒是你們兩個,怎么會出現在我房間?”
林貞邊質問著,邊將自己的行李往房間放,一副收復失地的模樣。
“什么你的房間,這明明是我們的房間!”女人吼道。
“405,你的房卡呢?”林貞將房卡上標的號碼,遞到女人眼前。
女人看了一眼后愣住,她拿起自己的房卡,不可思議地道了一句:“也是405,這不可能啊。”
十分鐘后,林貞與中年女人一起出現在前臺,女人身后的小白臉不知所蹤。
前臺昏昏欲睡的小姑娘,聽了事情的前后經過,精神抖擻地起立向女人鞠躬道歉:“陳總對不起,對不起,我把房卡搞錯了,將您房間的另一張卡給了林小姐。”
“開重房可是大事,不是你幾句對不起就算了的。”幾人的身后響起一道男聲。
大家轉頭望去,是新葉集團的總裁助理汪德川。
“真的很對不起,對不起……”姑娘嚇得臉色慘白,已經哭出聲來。開重房確實是酒店行業的巨大失誤,如果事情傳出去,會直接導致她無法在該行業立足。聽小姐妹說前段時間一個EMT的前臺也犯了一樣的錯誤,但是好在房間都是給他們公司內部人開的,事情還沒有傳開,EMT的事大家知道了也不敢往外說,即使這樣,那個前臺也被開除了……而眼前的情況比EMT的要糟糕很多,現在眾目睽睽,有顧客,有EMT試睡員,還有這個自己根本得罪不起的女人,想到這里,姑娘哭得更慘了。
她這一哭,倒讓中年女人下不了臺。如果她繼續糾纏,會顯得自己仗勢欺人,可是就這么算了,內心又不甘。
頓了頓,中年女人對汪德川說:“這件事我不追究了,只是,我的紅寶石項鏈沒了,酒店有義務幫我找吧?”
前臺姑娘停止哭泣,一臉呆滯。林貞則抬起眼角,與中年女人目光相撞。
剛剛只有自己進過她的房間,中年女人這時候說起項鏈的事,豈不是在暗示自己順走了項鏈?這簡直是奇恥大辱,怎么可以忍?可要是自己先開口,那就是主動將罪名按在自己頭上。想到這里,林貞臉色愈來愈難看。
汪德川目光在中年女人和林貞之間來回流轉,片刻之后,他將中年女人拉至一旁,用只有他們三人聽得見的聲音說:“陳總,您別難為她,我請您吃個飯賠禮道歉行嗎?”
中年女人冷哼一聲,十分不屑,汪德川也不生氣,繼續低聲下氣道:“我知道我沒資格請陳總吃飯,那您看您這邊需要賠償多少,我看看能不能找公司協調一下……畢竟這項鏈,肯定找不回來不是么?”
中年女人沉默著打量了他幾眼,臉色這才轉晴,“大公司調教出來的助理,果然很會做人,你就是估摸著,我不敢得罪新葉和EMT是不是?”
“不敢不敢。”汪德川慌忙低下頭。
“得了,這事兒到此為止。”中年女人說道,隨后望向林貞,“今天你看到的事……”
汪德川忙打斷道:“她嘴很嚴,不會說出去的。”
中年女人徑直離開,林貞也不笨,從對話中,她猜出了女人的身份,要么是某企業的總裁夫人,要么是某企業的女總裁,跟丈夫感情甜蜜,最起碼在外界看來是這樣,實際上,她私底下早已包養了小白臉。選擇來這不起眼的經濟型酒店,也是為了避人耳目。
林貞呼出一口氣,對汪德川道謝:“多謝您替我解圍。”
“沒什么,我們跟EMT是戰略合作伙伴,照顧方總的員工,也是我份內之事。”汪德川笑得體面,悄無聲息地遞給林貞一張自己的名片。
林貞一愣,卻也悄無聲息地收下了。
(三)
山泉酒店總部內,總裁許昌然正在沖員工發脾氣。
“一群飯桶!現在這事已經被捅到業內,對我們的形象很不利!”許昌然摔了一個杯子,尤不解氣。
“許總,我覺得這事太蹊蹺了,咱們酒店這么多年都沒出過事,開重一次房,就鬧這么大。”員工斗著膽子說道。
“廢話!酒店行業競爭多激烈,我們的對手都巴不得我們今天就死!”許昌然氣急敗壞道。
“也不一定就是對手干的吧……誰不知道我們公司正等著被收購,在這檔口上……”員工沒有再接著說下去。
許昌然恢復了一絲理智,眼睛瞇了瞇,想到了別的可能性,但這可能性令他不寒而栗。
“許總,出事了,出大事了!”一名女性員工門都不敲,直接進來說道。
她滿臉的焦急,令許昌然內心越來越沉。
“是咱們市的中心旗艦店,有一名女客人,在酒店電梯出口,遭到了陌生男人的強行拖拽和猥褻,那女客人人脈廣闊,此刻一大批媒體都跑到了咱們店門口,勢必要幫那客人討一個說法。”女員工緩了口氣說道。
許昌然眼前一黑。
“走,去中心店,先穩住局勢。”許昌然說著便要出門,走了幾步,又像是想起什么,回頭交代下屬道:“給運營部的人發消息,官博先道歉,不管事實如何,我們先道歉。”
“是。”下屬連忙點頭。
匆忙走在路上的時候,許昌然內心生出無數雜亂的念頭,他有些后悔不該聽信旁人慫恿,去跟即將成為自己東家的EMT作對。
商場如戰場,能打勝仗的將軍便是好將軍,沒人管你用什么方法,哪怕是燒對方的糧草。
(四)
陸離的助理名為陶辭,是EMT人事部經理陶然的遠房表弟。雖然沒有陶然機智聰慧,但調查人的速度還是挺快的。
不到一天,崔亦昕與賈靜靜的聯系方式及全部資料,都出現在了陸離的餐桌上。
“原來睡仙兒真名叫賈靜靜啊,我以為她不開直播號是吊粉絲胃口呢,原來是個嗜睡癥患者……居然還被EMT招去當試睡員了,有意思,你那表哥比你有先見之明多了。”陸離抿了口咖啡,侃侃而談。
“他是人事嘛,眼光是毒。”陶辭抓抓頭。
“崔亦昕,這姑娘簡歷很優秀,明明可以靠能力吃飯,卻偏偏靠臉,想賺快錢,要么對自己很自信,要么很缺錢。”陸離翻著資料,篤定地下結論。
他看上的兩個姑娘,都還沒被平臺簽下,這算是個好消息。
夏威夷的私密沙灘上,陸離將資料丟一旁,快速吃完最后一片面包,抹了抹嘴角,起身,“讓司機把車開來。”
“咱們去哪兒?”陶辭問。
“機場,回千城找方總要人。”陸離勢在必得。
賈靜靜儼然還沒意識到自己成了香餑餑,她正兀自苦惱,缺席的試睡課要怎么補回來。是自己花錢去住山泉酒店,還是借一下同事的測評筆記?似乎都不是好辦法。
要命的是,自己住院了三天,再回到公司后,世界似乎都變了。所有人對她的態度變得疏離。林貞對她一向不客氣,如今更是冷嘲熱諷全掛在臉上,李夢娜一貫話少,見了她,只是淡漠地點頭。令她感覺最不適的是負責講課的幾位老師,休息期間,他們聚在一起聊天,等賈靜靜靠近時,便很有默契地相互沉默。他們的竊竊私語,像一把刀子,狠狠地刮在賈靜靜身上。
午餐時刻,賈靜靜從包內掏出幾個紫菜飯團,鼓起勇氣走向人群,然而大家不等她開口,便一下子散開,像是約定好一般。
吸了吸鼻子,賈靜靜裝作沒事一樣,一個人走到走廊,在一個角落處蹲下,大口大口咬著飯團。狼吞虎咽的動作,消滅了喉嚨深處的一絲哽咽。
突然,面前出現了一片陰影,修長而舒展。
賈靜靜抬頭,是方啟昀。他向她伸出手,賈靜靜卻不敢觸碰,只是虛拽了一把方啟昀的袖子,自己快速站起,因為動作太急,眼前一黑,一切恍惚得不真實。
“你擋到我的路了。”方啟昀面無表情地說。
賈靜靜回頭,自己蹲著的地方竟是電梯口,慌忙讓出一條道。
他站在電梯口等電梯,賈靜靜立在他身后,頓了頓,才開口道:“旁邊的電梯好像更快一些。”
“這是專屬電梯。”方啟昀沒有看他,聲音淡得沒有絲毫情緒。
電梯門打開時,劉堂風小跑著追上來,先是打量了賈靜靜幾眼,又像反應過來什么似地狂按旁邊地電梯按鈕。
目送他倆離開,賈靜靜長吁出一口氣。
十二樓,劉堂風小跑著追上方啟昀。
“山泉那邊,已經自亂陣腳了。”他小聲地稟告道。
“嗯,按原計劃行事。”方啟昀不動聲色道。
二人走路步伐逐漸一致,方啟昀卻突然話鋒一轉,“她的肺炎好徹底了?”
“問了醫生,說是康復了。”劉堂風回道。
“那就好。”方啟昀點頭,這突如其來的關心讓他感到了自己的不同尋常。
頓了頓,劉堂風忍不住問道:“老板,你明明很關心她,為什么假裝不在意?”
“我何時很關心她了?我對我們公司的每一位員工都一視同仁。”方啟昀懟回去,隨后又很快恢復云淡風輕,隨口問了一句:“你就沒發現,她已經被同事排擠了嗎?”
劉堂風腦海中回憶了一下賈靜靜一個人站在走廊的模樣,眉頭一皺,“憑什么?”
“EMT從來沒有給員工報銷醫藥費的先例,賈靜靜得到了特殊對待。”方啟昀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面色有些微不自然地繼續說道:“是陶經理沒有顧慮周全,私自做了這個決定,還從公司內賬上走,會計室那幾個嘴碎的一傳,全公司便知道了。”
劉堂風覺得哪里不對勁,一時又說不上來,快走到辦公室時,他才問了一句:“需要處理一下公司這些多事的舌頭嗎?”
公司內斗,還斗得如此低端,一向為方啟昀所不喜。劉堂風自認為揣摩對了老板的想法,卻沒料到方啟昀只淡淡地回了一句:“要成為金牌的酒店試睡員,她將來要經歷的風雨多了去,因為這點小事就要趴下,那她也配不上我的格外關注。”
“老板說的話就是有哲理……等等,老板,你終于承認你對她格外關注啦。”劉堂風終于捕捉到了自己內心的那絲不對勁,源于方啟昀提起賈靜靜這個姑娘時反常的神態。
“啪”一聲,方啟昀辦公室的大門,將劉堂風因八卦而憋得通紅的臉,阻擋在門外。
門的背后,方啟昀唇角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卻不由得有一些心慌,害怕于這個小姑娘給自己帶來的改變。
這時,他的手機響起,來電人是陸離。
“hey,哥們兒,你是不是約了每策的應總一起吃晚餐,據說應總喜清淡,我訂了日料餐廳,一起吃飯吧。”他歡快地說道。
“你小子倒是機靈。”方啟昀面對陸離的厚臉皮,笑容已經漸漸消失。
一天前,他告訴自己,想見面聊聊關于他的“網紅合作計劃”,自己并不感興趣,直接拒絕,沒料到自己兵來,他將擋。自己用水,他土掩。
(五)
山泉酒店旗艦店門外,媒體和群眾圍得水泄不通。
許昌然一下車,眼前閃爍著白光,他用袖子遮擋眼睛的同時,聽到相機的“咔嚓”聲匯成一片。
“拍什么拍!”許昌然不滿道。
工作人員護送他到酒店內,他一眼看到一名戴墨鏡的女子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室內戴墨鏡,她的反常舉止示意她不愿與任何人溝通。
然而……許昌然就是來解決問題的。
“這位女士,我們可以聊一下嗎?”許昌然遞出自己的名片,態度盡量客氣。
女子卻連墨鏡也沒摘下,一把呼開名片道:“滾開,我不聊!”
望著自己被掀到地上的名片,許昌然感覺恥辱,卻不能發作,硬著頭皮低聲說道:“鬧大了對誰都不好看,你要多少錢,我們私了。”
女子忽然發怒,將墨鏡摘下,狠狠摔在地上,大聲斥道:“我被摸屁股了,光天化日之下被摸屁股了!還差點被拖走,命都要沒了!你跟我說私了?”
酒店內的人紛紛往這邊看來,酒店外的人見到這種情景,興奮地一窩蜂擠進來,保安攔也攔不住。
場面已然失控,女子并不打算就此消停。她揪著許昌然的領帶,大聲嚷嚷道:“如果是你家女人被摸屁股了,你還能讓私了嗎?你說啊!”
許昌然窘態畢露,內心窩火,卻又不能表現出來,不然罪加一等。
“你們都是死人吶,還不快拉開她!”山泉的員工著急地沖保安吼道。
保安忙上前拖開女子,記者們失去阻力,直接沖到許昌然跟前來拍,鏡頭直對準他的臉,精準地捕捉他每一刻的丑態。
許昌然整理好衣服,朝著記者的鏡頭,官方地說道:“對于受害者的遭遇,我們很同情,也將給予高度關注,山泉酒店總部會第一時間成立處理小組協助受害者,另外,我們也已報警,會積極配合警方調查。”
“騙人,騙人!”女子在身后張牙舞爪,拼命喊道:“在事情沒鬧大前,他們根本沒有任何解釋和道歉,他們說我無理取鬧!”
“許總,受害者現在情緒激動,看起來不像是在撒謊,山泉酒店如此不作為,讓廣大消費者寒心,您怎么看?”一名記者舉著話筒問。
“關于這件事……”許昌然暗自咬咬牙,狠著心道:“總部并不知情,是該店自作主張,我們會教育該店店長與員工,一起積極解決問題。”
旗艦店是山泉最初下足血本的一家店,如今為了整個山泉的聲譽,許昌然逼不得已出賣它,雖于心不忍,卻一點別的辦法也沒有。
“那么許總,這件事,山泉會給予受害人賠償嗎?以及酒店后續的安保問題該如何改善?”記者步步緊逼。
山泉的公關部負責人姍姍來遲,許昌然丟給他一記眼神,他連忙護住許昌然去樓上休息室,自己留下來應對記者的刁鉆提問。
“我們是四星級酒店,有安保巡邏,所以不存在安全問題,這是例外。”
“我們會積極配合一切調查,在此之前,我們暫時不作任何回應。”
人群中傳來竊竊私語,緊接著一只高跟鞋砸向負責人的頭,剎時被磕出血。
“有安保我怎么還收到色情小卡片吶!你們是要勾引我丈夫,還是教壞我兒子?不要臉的酒店!”中年婦女尖銳的嗓音劃過喧囂。
這一幕幕迭起,成了當日社會新聞頭條,許昌然的狼狽嘴臉成了大家茶余飯后的笑談。
可許昌然本人,并不是坐以待斃的性格。
(六)
就在山泉遭遇一連串打擊時,方啟昀正出發,往費爾蒙酒店的自助餐廳而去。
晚餐時刻人比較多,但方啟昀、陸離、應祁這一行商業精英打扮的人,還是迅速吸引了所有服務生的目光。
“應總,久仰,我是陸離,啟昀的大學同學,剛從英國回來。”剛落座,陸離就雙手奉上燙金名片。
方啟昀話很少,他坐在窗邊,默默切著牛排,聽著陸離是如何順著自己這根桿兒,三言兩語將應祁撩撥得對布偶直播平臺興致滿滿。應祁是手握數億資產的投資人,陸離是個有想法有創意的海歸富二代,可惜他的理想得不到陸家老爺子支持,要在如今直播平臺層出不窮的當下殺出一條光明血路,陸離很需要錢。
“現在可是直播行業的紅利期,人口就是錢,流量就是錢。”陸離依舊口若懸河介紹著自己的行業。
應祁也聽得入神。方啟昀目光轉向窗外,前方不遠的花圃處,有一座青銅人像噴泉雕塑,人像雕刻精致,每一根頭發都有一處泉眼,可以伴隨著音樂的節奏點,往外噴水,每一注水交射的弧度形成獨特造型。
有幾對情侶正在噴泉下嬉戲,也有人形單影只,正在躲避水柱。
定睛一看,那人的身影似乎有些熟悉,她是……賈靜靜?
隨著一注水的落降,燈光打下,方啟昀看清了她的臉,真的是她。此時此刻的賈靜靜似乎玩心大發,一人走上陡峭的臺階,卻不小心一腳踩空。
方啟昀心抖了抖,差些要站起提醒她注意。
有個男生快速地跑上來扶住她,賈靜靜扭頭朝那男生道了聲“謝謝”,男生笑得燦爛,搖搖頭。
這個細節落在方啟昀眼里,十分刺眼。
“方總,方總?”應祁喊他。
“嗯?”方啟昀回過頭,迅速換上一副傾聽的神情。
“剛陸總說,他看上了你們公司的一個員工。”應祁說。
陸離在搞定投資之后,終于將話題轉到了自己身上,本次晚餐的話題也正式切入到陸離的第二個目的——挖人。
“于工作來說,高層肯定不行,基層員工,你應該看不上。于私人感情來說,你要追哪個女孩兒,不需要經過我同意,EMT沒有不人性化到干涉員工私生活的地步。”方啟昀清晰又快速地表達完自己的立場。
“還真是想要找你要個女孩兒……”陸離笑得賤兮兮的,讓方啟昀內心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那個賈靜靜……”
“不可以!”
“為什么?我已經打聽過了,她是你們公司簽下的試睡員,我挖她來我們平臺,不影響她試睡,再說了,她本來也是依靠直播出名的。你不肯,除非……你對她有別的心思。”陸離此話一出,言語中的曖昧令應祁也察覺到,轉頭看他,方啟昀臉色居然有些不自然起來。
從小,父親就教育過自己,凡事不喜形于色,對待在乎的人不要太親近,對討厭的人也不要太疏離。當自己的真心被人猜透,也就暴露了軟肋。作為EMT這個巨大集團的繼承人,方啟昀不可以有軟肋。
空氣有一刻的沉默。
陸離立即猜測到什么,他說這段話,其實沒有要打探方啟昀的意思,他原本以為方啟昀簽下“睡仙兒”,是出于商業考量,他預料到方啟昀不會放人,所以打算和他商議共同合作開發“睡仙兒”身上的商業價值,但似乎……事實不完全是他想的那樣。
“哈哈哈哈……據說,賈靜靜這姑娘有個特異功能。”
“什么?”應祁很有興趣。
“應總沒聽說吧?她能被EMT聘到旗下,是因為曾在美嘉半島給方總找出房……身上的監聽器,阻止了山泉酒店老板邪惡的監聽計劃。”陸離講得繪聲繪色。
“原來是這樣,她經受過特別訓練?”應祁好奇道。
“天賦異稟吧。”方啟昀接話道。
“應總也是天賦異稟,年紀輕輕就在華爾街大放光彩,方總也天賦異稟,三十歲,就掌握了方老爺子研習一輩子的管理開發酒店的技巧,我得向二位學習。”陸離舉起酒杯,話題就此生硬地轉了過來。
方啟昀碰杯的動作快速而干脆,且一飲而盡,然后將空杯朝陸離傾了傾,算是謝過他在投資伙伴面前保全自己的顏面,陸離笑得曖昧,心領神會。
三人吃完餐食,離開酒店時,賈靜靜還沒有從噴泉前離開,扶她的男孩兒走到她面前,似乎在搭訕要聯系方式。
方啟昀腳步頓住,面露不悅。
陸離似笑非笑,目光順著方啟昀腳步頓住的方向看去,陸離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七)
晚間九點,整個千城被霧氣籠罩,時隱時現。路燈猶如天上的星斗,不斷變化流動的角度與亮澤,使人迷醉。
陸離的車停在一家私人酒吧前,彼時的他換了一身休閑裝,由朋友引薦,進入酒吧內。與其說是一間酒吧,不如說是一家私人會所,富二代、社會精英、名媛淑女們會在這里,或開拓資源人脈,或斬獲美色。
陸離望了一圈,終于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嗨,崔小喵。”他輕拍了下崔亦昕的肩。
崔亦昕回頭,給予微笑,腦海中卻沒有關于眼前這人的記憶。
“我叫陸離,是布偶直播的創始人。”陸離看出她眼中的疑惑,自報家門道。
“您好。”崔亦昕微微彎腰。
陸離近距離打量她,身材姣好,五官精致,眉角的痣更為她添了幾分嫵媚,直播平臺的美顏鏡頭對于她,用處不大。
“我們去那邊聊聊?”陸離指了指右邊的角落。
“好。”崔亦昕微笑應著,先是跟剛才聊的男人說了聲“抱歉,回聊”,隨后端起一杯雞尾酒徑直走向角落,陸離看了眼那男人,覺得有些面熟,似乎是某電視臺節目編導,他向他點頭致意,也端起一杯酒,走向崔亦昕。
對崔亦昕此人更近一步的印象,陸離覺得是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
她懂得在任何場景里為自己制造機遇,比如依靠名氣,擁有了進入這家會所的資格,結識那名編導。
但她邏輯思維清晰,比如當陸離擺明身份,向她拋出橄欖枝,用優厚待遇吸引她跳槽時,她并沒有立刻答應,輕松避開陸離設定給她的任何套路,問出的問題正中要害,讓陸離差些招架不住。
所以,崔亦昕是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再說她本人,毫無在直播里的外向嬌嗲,一出鏡頭,整個人便顯得沉靜。
她的體內住著兩種靈魂,還是鏡頭內的她只是偽裝呢?如果是第二種,那她真是一個天生的演員,具有極強的塑造性。
雖然很難駕馭,但陸離對她充滿興趣。
這種興趣,陸離很熟悉,除了一個老板對優秀員工的迫切渴望,隱隱約約,似乎還有身為一個男人,對野馬一般的女人,生出的征服欲望。
(八)
十一點,千城上空的霧氣更濃。
方啟昀用遙控拉上窗簾,室內的溫度與濕度都控制在一個讓人舒適的范圍內,房間的角落里揮發著檀香。
這是一個十分催眠的環境,方啟昀的腦子卻對這樣的環境免疫,他的腦海內不斷出現報表、會議、商業斗爭……最后,是一個男生扶住賈靜靜的場景。
過了半小時,方啟昀驀地掀開被子,徑直走去客廳,拉開冰箱門,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水,然后,他吞了一片安眠藥。
然而安眠藥像是過期了一般,對方啟昀的失眠毫無作用。
一整個晚上,方啟昀的腦海里像是住了一群士兵,他們搖旗吶喊、簸土揚沙,沒有片刻的安寧。
輾轉反側,方啟昀干脆起身將電腦打開,處理起白天沒處理完的工作。
在工作狀態中的方啟昀會忘記自己焦躁、無可依傍的處境,他必須要保持一顆平常心,與失眠爭斗,與意志爭斗,還要與那些無時無刻想要將他拉下臺的人爭斗。
十二點的時候,酒吧的賓客們正逐漸離開,而陸離和崔亦昕的談話也告一段落,陸離起身,紳士地問了一句:“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
讓陸離感到意外和丟臉的是,崔亦昕居然拒絕了他,且拒絕得果斷干脆,沒有絲毫轉圜余地。陶辭在陸離身后,憋笑憋得滿臉通紅。
“陸總,我回去思考一下再回復您,謝謝您的邀請。”崔亦昕說完這句話,轉身就攔了一輛出租車。
陸離錯愕地看著她的身影就這樣消失在夜幕里。
“哈哈哈哈……”陶辭忍不住笑出聲。
陸離一巴掌拍在他后背,“笑屁啊。”
陶辭吃痛,齜牙咧嘴:“我是笑居然有女孩子拒絕老板你……”
陸離唇角微微勾了勾,不知哪兒來的一股自信,對著無盡的夜色,下了一個結論:“欲擒故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