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死者
- 螺中曲
- 撲螢
- 2693字
- 2018-10-28 19:39:23
唐納德一眼就在人群中發現了正在哭泣的女孩兒。幾道淺紅色的劃痕清晰地顯露在她光潔好看的額頭,就連身上穿著的厚實衣沃也沾染著塵土,可她卻渾然不知地懇求著路過的行人。
唐納德總感覺自己似乎在哪兒見過她,于是在腦海中細細思索起來。
這女孩兒仿佛心有所感,也看到了唐納德,她像找到了救星一般,一下子撇開周圍的人靠過來:“康奈利先生,你一定要救救查斯欽!救救我的迷人王子!你一定要救救他,你一定要救救他呀!”
“查斯欽?”
“是的,康奈利先生!你快過去救救他吧!”女孩兒哽咽著,淚水霎時間更加洶涌。
唐納德這才記起兩周前自己和查斯欽一起去參加“青色羅盤”畫廊舉行的小型交流會。席間,嬌俏可愛的烏里揚娜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直覺得對方頗有意思。一時間涌現出惡趣味的他上前略微戲弄了一番,以致這姑娘直接臉蛋兒發紅。唐納德來不及思考查斯欽怎么會愛上了這姑娘。他手忙腳亂地將手里的那個木偶揣入懷中,一把扶起沖過來的烏里揚娜。
“烏里揚娜,別哭,別哭,我馬上去救查斯欽!”
唐納德將自己的手帕遞給對方,撥開圍攏在一起人群擠了進去。
人群中,他看到烏里揚娜所說的查斯欽正被碎成幾塊的大石板壓著,石塊散落一地,依稀間有紅色的鮮血從那堆碎石板下滲出。這個不幸的人的正上方是一個灰不溜秋的大洞,透過它可以模糊地看到黝黑的小小空間,旁邊天花板顏色早已發青發灰,在一圈圈水漬痕跡上夾雜著點點深綠色的霉斑。樓上還有一條毛色灰暗的雜毛狗趴在洞口旁汪汪汪亂叫。
唐納德看著地上躺著的這人,實在無法相信前兩天還和自己四處亂逛的查斯欽遭此劫難。
他們所在的位置是一家裁縫鋪。
鋪子靠里側擺放著一臺被擦拭得閃閃發亮的縫紉機,一旁的深色木柜上整齊的擺放著顏色或深或淺的衣物。有一位系著深藍色粗布圍裙的老婦人站在縫紉機后面,驚恐地望著店鋪門口的一大堆人,她一手按著布匹的一角,另一只手揉搓圍裙的下擺,兩只皺皺巴巴的手顫抖個不停,溝壑縱橫的臉頰也很是蒼白。
樓上的那只雜毛狗仍在汪汪汪地亂吠,惹得周圍人一陣心煩。
唐納德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起早晨做的那個怪夢。無視掉心中的那種古怪感,他連忙和凡斯一起上前清理起地上的那些碎石塊。烏里揚娜一邊忍不住從臉上流下淚水,一邊用自己細嫩白皙的雙手撥開那些蓋在她心上人身上的那些石頭,一不小心,她的兩片指甲被一塊粗糙的石板弄得翻了起來,沁出鮮紅的血液。
路過的行人也很是同情他,跑過來幫忙。
躺在地上的男人逐漸顯露出他的面孔,正好對著唐納德此刻的方向。他眼睛暴突,俊美的五官上帶著一絲不可置信與遺憾,身體扭成奇怪的形狀,整個人看上去已經是救不回來了。
唐納德緩緩地手指探到那個男人的鼻下,然而想象中的溫熱鼻息卻并沒有出現。
他一下就呆住了。這應該和早上一樣是個夢!不是真的!查斯欽都還沒有真正享受青春的樂趣,遇見心動的人……不,他剛有烏里揚娜!唐納德轉頭看向手指頭上盡是鮮血的那個女孩,看著她動人的美妙嬌顏,看著她又在這一瞬間魂魄盡喪的憔悴,仿佛像個麻木的人偶,只能嘆息好不容易遇到的兩人被意外硬生生拆散。
這兩人本應享受愛情的美好——唐納德是知道他的這位朋友一直未曾對女人動過感情的,可是……他不敢再去想,于是緩緩地站起身。這時,一個手持警棍的人趕到了,他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叉著腰,一只手指著地上問道:“這里發生了什么事?躺著的是什么人?”
圍觀的人群中,一個穿著老舊但卻整潔的少年站了出來,向對方簡略地敘述了經過。唐納德猶疑了一會兒,借著他們倆說話的時機,也描述了一下死者的名諱。
店里面的那個老婦人見巡警將目光投向自己,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是發不出聲音。中年巡警腆著肚子本想呵斥對方,氣勢卻意外地瞬間跌了下去:“你,跟我去警察局吧!”中年巡警又看向唐納德他們,示意對方也前去做個筆錄。
手上還握著一塊碎石的烏里揚娜好似突然醒轉回來,她眼里充滿痛苦,身上的溫順盡消。無處發泄的她聽了巡警的這番話,猛地站起來指著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巡警先生,您怎么對她如此和顏悅色!我的查斯欽在她這鋪子里給生生砸死了,您卻對這個老婦輕言細語!”
她噔噔噔地快步走到一直沒說話的老婦人身前,指著對方的臉孔說:“你這該死的老嫗!我的查斯欽死在你這里,你卻做賊心虛般一句話不說,也不過來幫忙,只是站在那兒看戲!可見你是一個多么無情無義的老東西!”
“閉嘴!”中年巡警吼了一聲,“跟我走!”
老嫗張開了嘴巴,卻只能嗯嗯呀呀發出一些聽不明白的聲音,她急地臉膛發紅,用手比劃著,雖然大家聽不懂她在說些什么,但大家都已然明白這老婦人為什么不發一言了。
這裁縫分明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
……
當唐納德精疲力竭地坐著馬車返回時,天色已經很晚了,意外看到朋友死狀的令他覺得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可笑!隨意的一場事故便可讓死之國的侍者輕易收割走性命,哪怕對方正值一個人最美好的歲月!就像他此時手上撥弄的那朵花一樣,輕輕一掰,便也只空空剩下光禿禿的花柄。他突然感受到一種發自內心的疲憊,好像什么都不再重要了。那些他渴望得到的歡呼,他渴望得到的名聲,他渴望得到的種種類似于光環之類的東西仿佛比此刻跑行在馬車里的那只小螞蟻都不如。什么都逃不過意外,普通人終究無法掌控。
就比如死去的查斯欽,他是博納特子爵寄養在他姑媽克里斯蒂安·德·西里埃克斯家的小兒子,他的姑媽也很看中他,而現今西里埃克斯家還未誕下一子,也就是說,查斯欽很有希望在明年或后年成為真正的西里埃克斯家的一名成員,成為城中炙手可熱的單身青年,成為他的夫人也就代表著在今后可能會擁有西里埃克斯家當代女主人的稱號,進入名副其實的上流社會。
雖然唐納德知道自己的這位朋友并不是很喜歡別人討論他的身世,但多金單身漢的魅力實在是猶如晴夜里的滿月一樣充滿誘惑。
可就是這樣風華正茂的年輕人卻難逃厄運,更何況他呢?況且這世間的怪事頗多,近來他也從某些女士那里聽聞有女性被分尸的恐怖傳聞,而早上的怪夢還依稀間歷歷在目,他新來的助手凡斯也深藏從未聽聞的法術……仿佛秋祭這幾天一切都變得奇怪了些許,各種不曾聽聞的奇詭之事一下子用了出來,讓他目不暇接。
然而他終歸是感覺十分不忿的,某種詭異的不甘心的欲望猶如毒蛇在舔舐著他的內心,一種抗拒的沖動時隱時現,好似此刻恩羅徳對他說:你可是個正值春天的年輕人,烈陽都要對你退避三分!
他不停地把玩著光滑的綠松石,希圖消解掉心中的那些苦悶。凡斯答應這兩天不再前來,等他排解完煩心事在帶他前去探案,讓他有個緩沖的時間。
“真希望什么都沒發生!我還是個當初不知憂愁的少年啊!”唐納德長嘆一口氣,掀開車簾看了看人影漸稀的小道,當年他還敢什么都不管的在晚上東竄西逛,此刻再看這熟悉的街頭,他情不自禁地裹了裹自己的風衣:“天可真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