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赫拉婆婆和大白鵝
- 奇跡之夏
- 馬傳思
- 4739字
- 2018-09-19 15:59:14
在小城東南部邊緣,有一座長滿了爬山虎的小院,院子里有一座二層小樓,那就是赫拉婆婆家。
赫拉婆婆家屋子后面有塊小菜園,一年四季綠意蔥蘢。菜園的對面,挨著院墻建有一個很大的雜物間,里邊堆放著鋤頭、鐮刀和鐵鍬等農具。赫拉婆婆就是靠著這些工具,把菜園子拾掇得井井有條。
除了菜園和雜物間,院子里其他地方都雜草叢生,成為蟋蟀、螞蟻、蝴蝶和各種鳥雀的天堂。當然,更是那只大白鵝的天堂。它每天都那么昂首挺胸,從院子這頭搖搖擺擺地走到那頭。
阿星一直不理解,一只大白鵝怎么會叫“圖圖”這么可愛的名字?要知道,這個暴脾氣的家伙和“可愛”兩個字可沾不上邊——這么說吧,如果你站在它身邊,那你可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因為這個怪脾氣的家伙可以隨時進入“攻擊模式”:它高高地張開兩只翅膀,側著腦袋,用一只眼睛鎖定你,然后沖上來連啄帶擰,好像非得啄下一塊肉來才甘心。
阿星還清晰地記得第一次去赫拉婆婆家的情景。那一次學校組織學雷鋒活動,他和幾個同學被安排到赫拉婆婆家打掃衛生。那時候,赫拉婆婆的帕金森綜合征還沒有發作,只是腿腳稍微有些不靈活。
那一次,圖圖讓阿星和同伴們頭痛不已,最后,組里其他同學草草地掃了掃院子,就回去向班主任交差了。
阿星倒是沒走,他在清理鵝舍。這件事可不容易,不僅因為鵝舍又臟又臭,還因為那只壞脾氣的大白鵝老對阿星不放心,估計它覺得阿星像個“偷蛋大盜”。所以,阿星在忙得滿頭大汗的時候,它就氣呼呼地在旁邊走來走去,時不時把長長的脖子伸過來,看看阿星有沒有干什么壞事。
后來,阿星才知道,那是大白鵝下過的最后一個蛋了。
阿星當然對它的寶貝鵝蛋不感興趣,可即便這樣,圖圖還是找機會狠狠地啄了阿星的屁股幾口,弄得阿星后來回去的路上,走著走著,時不時停下來,齜牙咧嘴地摸摸屁股,自己都覺得實在很滑稽。
要不是赫拉婆婆出面阻止,大白鵝可能還會繼續攻擊下去。
赫拉婆婆批評大白鵝的方式很有意思,就像是老師在訓一個不聽話的學生:
“圖圖,你過來!你怎么這么不懂事呢?你仔細看看,那個男孩可不是偷鵝蛋的小偷,他是在幫你清理你的窩。別人在幫助你的時候,你沖上去啄人家,這樣子像話嗎?”
大白鵝把頭撇到一邊,似乎假裝沒聽到婆婆的話。不過接下來,它再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攻擊阿星了。
沒有了大白鵝的騷擾,阿星終于清理完了鵝舍。
“實在是辛苦你了!”赫拉婆婆對阿星說,“你等等,我送你一件禮物。”
她一搖一擺地轉身走進了屋子。等到她再走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個亮閃閃的東西。
“只是個小玩意兒,還請你不要見笑啊!”
這是赫拉婆婆的一個特點,哪怕她送你東西,都會表現得非常優雅,不會讓你因為接受她的饋贈而感到難為情。
更何況,她送的這個小玩意兒可實在是難得:這似乎是一枚什么大型動物的牙齒,比阿星的手掌還要長出一大截,一端鋒利,整個形狀呈70度左右彎曲,摸上去有種玉石般溫潤的感覺,卻又似乎比玉石硬很多。
“這應該是某種巨獸的犬牙,從野人溝里挖出來的。”赫拉婆婆說。
“能長出這么長的牙齒,一定是一頭最大的熊!”阿星歡樂地叫了起來。
“熊很少有這么長而細的犬齒。到底是什么動物,我也不清楚。”赫拉婆婆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神秘,“每一座大山的深處,都藏著太多的秘密。有一些秘密非常古老,甚至可能與地球形成、生命誕生有關。”
對于婆婆的這句話,阿星并沒有放在心上,他的心思都還在這個禮物上。對于一個喜歡各種稀奇古怪的事物的男孩來說,這簡直是他得到的最好的禮物了。
阿星覺得,就為了這件禮物,他最少也要來打掃一百次衛生。
于是,從此以后,幾乎每個周末,阿星都會騎著自行車來到赫拉婆婆家,修剪兩面院墻上的爬山虎,清理院中的雜草和鵝舍,有時還會幫她跑跑腿,幫著買點兒生活用品。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阿星小學畢業考試前夕。
現在,阿星來到虛掩著的院門前。他透過門縫對著院內喊了聲:“婆婆!”
“嘎——”大白鵝的叫聲響了起來,然后,赫拉婆婆出現在門后,她深邃的眼睛里帶著柔和的笑意,朝這邊望過來。
跟往常一樣,她依然精神矍鑠,一身衣服雖然已經漿洗得發白,看上去卻干凈利落,絲毫看不出是一位被病魔困擾的七十多歲老人。
阿星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阿星在婆婆面前的凳子上坐下來,然后抬眼四處看了看。屋里的陳設依然沒有變化,一張黑黝黝的花梨木桌,一把被磨得光滑的藤椅,一架老舊的風琴,風琴旁邊是一個依墻而立的書柜,里邊擺著一個不會鳴響的鬧鐘和幾本書。
阿星曾經對那個書柜充滿了好奇。有一次,他實在忍不住了,在征得婆婆的同意后,打開了書柜。
直到那時,阿星才知道,赫拉婆婆以前是一所中學的生物老師,這些書都是生物學方面的,里邊涂畫的那些痕跡,應該是當年她備課時留下的。
不過,其中有一本書比較特別。書沒有名字,翻開泛黃的硬殼封面,里邊是一些陌生的地圖和枯燥的圖表。
看來,這是一本過時的地圖集。阿星這么想著,把書放回了原來的位置。
“這些舊書都太老了吧?”赫拉婆婆似乎看出了阿星的心事,微笑著說,“每一本老書里,都住著一個古老的靈魂。它們睡得太久了,已經跟不上外面的時代。所以,它們就應該靜靜地躺在書架上,慢慢被遺忘。”
赫拉婆婆這樣說的時候,書柜旁的風琴突然發出一聲很大的聲響,可能是被她無意中觸碰到了。聲音并不清脆,而是喑啞模糊,就仿佛一段陳年往事,偶然被掀起,又緩緩沉寂下來。
現在,阿星的目光在那個書柜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后他注意到桌上放著的幾張紙。他能看到紙上印著兩個紅色的大字:通知。
“婆婆,這是什么?”阿星好奇地問道。
“居委會的人,昨天來過了。”赫拉婆婆把紙遞給阿星。
阿星從婆婆手里接過了那張紙。這時他留意到,婆婆的手有些微微發抖,這是以前沒有出現過的癥狀。
他大概看了看紙上的文字,是居委會通知婆婆進養老院的事,說是為她保留了一個床位。
“我去過那里——去年重陽節的時候,學校組織我們去參觀的。那里有很多爺爺奶奶,還有專門的阿姨在照顧,其實也不錯。”
赫拉婆婆搖搖頭:“我總不能帶著圖圖住到里邊去啊。”
阿星點點頭,他心想:“我倒是沒聽說過養老院里允許養鵝,何況是這樣一只脾氣不太好的鵝。”
說這話時,他轉頭四處尋找那只大白鵝,但沒看到它的身影,估計它又回院子里去巡視它的“王國”了。
“要是在以前,圖圖還可以跟著我到處跑。那時候它還很小,就跟一只小狗一樣,跑得可歡了。可現在不行,現在我們都老了,對外面的那個世界不感興趣。”
赫拉婆婆說話的時候,額頭幾縷散亂的白發跟著輕輕飄動了起來,露出額角的那塊瘀青。
這兩個月來,阿星已經是第三次看到她額頭上的傷痕了。看來,她的病已經越來越嚴重了。在她第一次跌傷后,她曾經跟阿星詳細地解釋過這種病,她說這是一種起因很復雜的神經癥,病人的神經系統會慢慢退化,發展到最后,病人會因為偶然跌倒而無法爬起來。
阿星猶豫著問道:“你額頭上……是不是昨晚地震時磕碰到的?”
赫拉婆婆搖了搖頭說:“不是。”
然后,她抬起頭,朝院子外邊望去:“那場地震改變了很多事情。”
她說這話時,眼睛里閃現出一絲迷離的光芒。
“我聽說,那場地震強度并不大,不過就是地上裂開了幾條縫隙。”阿星笑了笑,“這是電視里一個記者說的。”
赫拉婆婆揚起眉頭:“幾條縫隙——他真的說得這么簡單?”
阿星笑了笑。
“他說的恐怕只是事情的一個方面——這場地震后,很多變化都在發生,就在我們眼皮底下,只是沒有多少人會留意到。”說到這里,婆婆從藤椅里探出了身子,“人們往往看不到一些細微而深遠的事情,這一點從來如此。”
阿星心里一動:“還發生了什么事?”
“你剛才走進院子,有沒有發現那口水井里發生的變化?”
阿星搖搖頭。
“待會兒你可以去看看。今天一早起來,我去打水時,發現井水變紅了。”
“啊!”阿星驚叫了一聲,“那是怎么回事?”
“有可能是地震改變了這個地區的地質結構,導致土壤含水層發生了變化,”赫拉婆婆說道,“所以井水里含有超標的鐵離子。”
阿星琢磨了一下她的話:“地質結構改變了,那是不是還會有別的怪事要發生?”
“沒錯。比如說,一場大雨。”
“好哇好哇!”阿星興奮地叫了起來,“今年的夏天很奇怪,到現在已經有一個多月沒下雨了!要是下起了大雨,我一定得到大雨中跑一圈!那種感覺可爽了!”
婆婆眼角流露出一絲笑意:“看來,全世界的男孩子都喜歡做這種事。不過,這場大雨要是真的下起來,有可能將是幾十年不遇的暴雨。”
阿星瞪大了眼睛:“幾十年不遇?那野人溝會不會被淹沒?那可就糟糕了!我們還準備去野人溝探險呢!”
“你們要去野人溝探險?”婆婆眼睛微微一亮,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阿星點點頭,把他們的探險計劃說了出來。
等阿星說完后,婆婆問道:“你是怎么想的?”
阿星撓撓頭:“我倒是挺想去的。過完這個夏天,我就是一名初中生了,得做些不一樣的事來。”
“做些不一樣的事——這個想法好,這個想法好。”婆婆把那句話重復了一遍,然后說,“我曾經聽說,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男孩子,其實可以分成兩種:一種想當天文學家,另一種想當宇航員。”
阿星想了想:“這兩種都是冒險,不過前一種待在安全的環境中,后一種才是真正在行動上的冒險。”
“你說得對。”婆婆拖長了聲調說道,“我倒不覺得前一種不好,每一種生活都可以很精彩。只不過,如果能夠到陌生神秘的遠方去親身體驗一番,似乎更加不錯。”
阿星心里一動,他一抬頭,正好看到了婆婆眼睛里贊許的神色。他知道自己在這件事上做出了不錯的選擇——起碼在婆婆看起來,這是男孩子有時候需要做的選擇。
“不過,有想法自然是好事,但不能魯莽行動。”婆婆的話打斷了阿星的思緒,“要真的進行一次探險,起碼得先做足準備。”
阿星猛地一拍巴掌:“對了!婆婆你送給我的那枚獸牙,不就是在野人溝考察時找到的嗎?我都忘記這回事了!”
婆婆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當時要不是在學校里當生物老師,我一個女的也不會經常往野外跑,野外考察其實是很辛苦的事情。不過有一回去野人溝,我倒是發現了一個秘密。”
說到這里,她的聲音放低了:“原來石頭也會唱歌。”
“石頭怎么會唱歌?”阿星不由得笑了起來,他覺得這是婆婆開的一個玩笑。
“我也知道,這不像一個當過生物老師的人說出來的話。”赫拉婆婆臉上露出了笑紋。
“生物老師應該怎么說?”阿星問道。
“在一個學生物的人眼中,石頭是由碳酸鈣和二氧化硅組成的巖體,它里邊可能包含著生命的痕跡,比如各種史前動植物的化石,但石頭自身是沒有生命的。所以,那一次發現這個秘密后,我從來沒有說出去。”
阿星點了點頭,赫拉婆婆的話讓他產生了興趣。不過,赫拉婆婆似乎不打算繼續說這件事,她換了個話題,開始說起那次她去探險的經過。
她講得很細致,事前準備了哪些攜帶的物品,特別是一些很容易被忽視的小物品,比如防蚊蟲的藥膏;一定得系上綁腿,這樣才能防止被草叢里的游蛇或者蜥蜴等爬行動物咬到;得帶上一把用來開路和防身的小砍刀;還有一把手電筒、一小包干糧和幾瓶水……
聽著她平靜的絮叨,阿星猛然醒悟到,或許赫拉婆婆是用講故事的方式來提醒他。
想到這里,他心里感到一陣陣溫暖。不管什么時候,赫拉婆婆從來沒有一刻忘掉她的謙和,她總會用一種很隨意的方式,給你一些必要的提醒,卻從來不會讓你感覺到難堪。
赫拉婆婆的往事終于說完了,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身子往后蜷縮進藤椅里,沖阿星抱歉似的笑了笑:“人一老了就這樣,時不時地就陷入回憶之中。你早點兒回去吧,今天不用幫我打掃了。”
“我順便去看看那口井。”阿星說著,站起身朝門外走去。
阿星剛走到水井旁,就發現了變化:井面上繚繞著一層朦朧的霧氣。
他把放在井沿邊上的水桶提起來,套在井繩末端的鉤子上,轉動轆轤,從井底打上來小半桶水。果真,井水看上去有些渾濁發紅。他又伸手試了試水溫,有些微熱。
婆婆說得沒錯,一場地震會改變很多事情,只不過我們還不知道。
阿星把水桶擱回原來的位置。這時他才注意到,在他做這些事時,大白鵝正趴在一旁的鵝舍里,伸長了脖子,好奇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