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非煙倒是在地球度過了一周她有生以來最快活的時光。
自打她誤打誤撞在牛圈里被抓住,她就再也不想離開這片草原。天亮之后,她看見牧民趕著成群的牛羊在草地上放牧,心里十分喜歡,便一門心思琢磨著自己也要在草原放牧,做個牧羊姑娘。
可是她的司機(jī)哥,就是那位把他從牛圈里解救出來的小哥,卻死活不同意。從那天早上他從牧民家里買了早飯回到車上開始,他就在苦口婆心勸余非煙離開這片大草原。
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口若懸河、舌燦蓮花地說了一個小時外面的大千世界是何等花花綠綠、聲色誘人,余非煙絲毫不為所動。她堅決表示自己一定要留下來做個牧民,管他花花世界如何繁花,自己還是只喜歡這個草草世界。
司機(jī)哥無奈,只得隨了她去。
余非煙要買羊,他就幫她弄來一百只羊;余非煙要牛,他就趕回來二十頭牛;余非煙覺得開著車放羊不盡興,他又牽回來兩匹毛色油光發(fā)亮的高頭大馬。
其實(shí)當(dāng)?shù)啬撩窦依锏呐Q蚨际浅砂偕锨У模緳C(jī)哥料定余非煙這個外星人只是一時興起想要
投身到放牧事業(yè)中,很快她就會不勝辛勞心生厭倦。再說,此時草原已是初秋,放牧的時節(jié)已過去大半,要不了一個月,牧民們就會把牛羊圈進(jìn)自家的圈里不再放出來,改用草料飼養(yǎng)。
余非煙降落地球的第二天就開始自己全新的人生大業(yè)——和牛羊打交道。但是,很快她就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shí)對放牧一無所知。
她看見一頭老牛坐在地上悠閑曬著太陽,便以為這廝偷懶不好好吃草,隨即趕上去吆喝著想要讓它聽話,誰知老牛根本不理她。
余非煙費(fèi)了半天勁想把這頭倔牛從地上趕起來,可到頭還是枉然。
司機(jī)哥在悠然躺在車?yán)铮[著眼享受著清晨的陽光,根本沒看到余非煙的尷尬。
余非煙正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個騎著摩托車的牧民大哥向她駛來,老遠(yuǎn)就像她揮手致意大聲打招呼。
等那人走近,余非煙才聽出來他說的都是蒙語,還好,她的語言處理系統(tǒng)存著這種語言。從前,她很不理解為什么每一個“慧芯”的語言處理系統(tǒng)里存著地球上所有的語言,明明重華星和地球間銀漢迢迢,重華人也不會再回到地球。到今日她才明白,原來,“慧芯”的設(shè)計者當(dāng)真是高瞻遠(yuǎn)矚,已經(jīng)預(yù)想到這億萬分之一的使用可能。
那牧民說自己從此路過,遠(yuǎn)遠(yuǎn)看見余非煙使蠻力趕一頭老牛,便看出余非煙是個外行,遂好心過來指點(diǎn)一番。
原來牧民放牧只照管羊群,牛群和馬群都自己吃草,馬群甚至可以自來自去,完全認(rèn)得回家的路。余非煙聽完哈哈大笑,連聲向這位好心的牧民道謝。
這大哥草原漢子也極是好客,便盛情邀請余非煙晚上到他的定居點(diǎn)去做客,余非煙自然分析得出眼前的這位蒙古族男性為人豪爽、心地善良,便一口答應(yīng)下來。
果然此后這一天中,余非煙只是照管羊群,雖然還不熟練,但是已經(jīng)不再像先前般沒頭蒼蠅樣亂撞。
薄暮時分,司機(jī)哥已經(jīng)備好羊圈牛圈,余非煙便將羊群趕了進(jìn)去。她自覺這一天是她這一生中最逍遙自在的一天,被老牛氣得七竅冒煙的那段插曲現(xiàn)在想來也只覺得好笑。
她坐在車頭上隨意吹著風(fēng),極目四望,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這一天只鐘情于牛羊,竟然忽略了天地之大美!
此時的大草原五顏六色,樹葉黃的黃、紅的紅,映著微微泛黃的草原和清清河水,在夕陽下一片斑斕。尤其是遠(yuǎn)處那條河,一時向東、一時向西、一時又向南北,似是在廣袤的草原上任意游蕩的野馬,此時天空中燦燦煙霞與樹色山色一起倒映在水中,令這條河宛若一條在風(fēng)中凌亂起舞的彩帶。再抬頭向天上望去,空中不知何時飄來一朵幾乎蓋住小半個草原的巨大云彩,仿佛是巨人的衣袖在半天中揮舞。如此美景,重華星上也并非從不曾有,但今時今日,一花一草在余非煙看來都格外動人,她呆呆看著,只覺得這天地之間的美景自己的兩只眼睛根本看不過來,一時間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不愿錯過一絲一毫的絢爛,居然忙得幾乎連呼吸都快要忘了。
其實(shí)重華星與這片草原頗有幾分相似:一來兩地皆是地廣人稀,不騎馬或是搭乘半光速系統(tǒng)奔馳上一陣子,是見不到人的;二來,兩地都沒有任何肉眼可見的人工建筑,回望四合,一樣都是天蒼蒼、野茫茫,只不過重華星上見不到許多牛羊。
余非煙喜歡得無可無不可。
她興致十足喊著司機(jī)哥一起去赴早上見到的那位牧民大哥——那日蘇的約定。
他們按著地址向前開了不到十分鐘,就看見幾頂蒙古包。孩子們正在蒙古包外追逐嬉戲,見到余非煙便紛紛來和她打招呼,余非煙用蒙語一一回應(yīng)他們。
孩子們穿著顏色鮮艷的蒙族袍子,更襯得滿臉童稚和天真,令余非煙不由得心生憐愛。
知道她是BJ來的客人,他們便圍著她七嘴八舌問東問西,余非煙忙不迭答完這個答那個,她還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將她的“話癆”天性發(fā)揮到淋漓盡致。沒過幾分鐘,男孩子們已經(jīng)不滿足只是紙上談兵,拉著余非煙走向牧馬,要在她面前露一手,讓她看看自己的馬術(shù)是何等了得。
余非煙跟著女孩子們一起手舞足蹈,為那些騎在馬上的孩子歡呼叫好!
那日蘇大哥已蒙古在包外迎候他們,他看見余非煙和孩子們玩得熱鬧,自己開懷大笑,眼看著日頭就要落盡,他便快步走上前來和他們打招呼。
他伸開雙臂熱情地和兩人擁抱,像是久別的老友又重逢。余非煙生平還從未過如此熱情好客的人,心也變得暖和起來。
那日蘇引著他們走進(jìn)蒙古包內(nèi),包內(nèi)竟然還有十來口人來和余非煙打招呼,都是那日蘇的親友。余非煙知道草原上放牧,大家彼此相聚遙遙,想要見一次并不容易,沒想到那日蘇為了歡迎她竟然把自己分散在各處放牧的親戚也都邀了過來,她一時竟高興得熱淚盈眶。這一生還中,她是第一次為著高興而留下眼淚。
大家分賓主坐定,那日蘇的妻子為大家端上了熱氣騰騰的奶桶肉,那日蘇捧起滿滿一碗奶酒雙手托著一條雪白的哈達(dá),笑容滿面,走到余非煙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