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滿地雜亂無章的桌椅，李叢云并沒有生氣，只是抬頭慢慢看了吳銘一眼。

“記著下次在你師弟面前用你那半成熟的陌上的時候給我找一個空曠點的地方，別在店里炫耀。還有吃完飯找個時間把那個洞給我補上！記著沒？”

“記著了。”吳銘對著李叢云和古矮子行了禮。

“菜都買回來了，天也不早了。林暮！去吧蠟燭點上，吳銘，去吧門關上。老三！座吧。”李叢云很明顯有心事在身，說完便拉了一張凳子直接坐在桌前喝起了酒。

天色并沒有太晚，只不過大門一關卻顯得有些昏暗。一道門隔絕了兩個世界，門外的世界熱鬧而歡快，每個人都急不可耐的把一年的憤怒和壓抑爆發出來，歡笑和吵鬧在每個人頭頂閃爍。

然而屋內卻從之前的熱鬧中又重歸于平靜，甚至在昏暗中顯得有些恐懼。每個人都被自己心中的事情所不愿講話，桌上的紅燭散發著慘人的光芒，忽明忽暗。人影在墻壁上擺動，不停的擺動，因為它們不想在這個時間被這里的氣氛所同化吞噬。

林暮開始慢慢把目光從李叢云的臉上移到了蠟燭的火光之上。

不知為何，他對于火焰一直都有一種十分親近的感覺，那種感覺與吸血鬼對鮮血的渴求不一樣。吸血鬼對于鮮血是渴望，是一種不斷的所求，然而火焰對于林暮而言更想是一位好友。

他們互相訴說，互相了解，最終交融，溶解在一起。就像火山里永不分離的金和銅，他們從兩個不曾認識的物體到合二為一只需要一秒鐘，甚至只需要一個眼神。

就如同林暮第一次從浪天手里看到哪團火焰的時候，就如同那寒冷的冬天他們磨破了手皮才看見那點火星的時候……

很多時候，一個人甚至一個物品，當它們第一次出現在你的世界中的時候就已經注定要在你人生的軌跡中刻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吳銘微閉著雙眼，沉悶著。或許他并不明白那句話“花開了”當中的意思，但是他卻明白，當李叢云把古矮子請到這件屋子里，要么他們倆冰釋前嫌，要么就是出現了一件在李叢云面對它時，絞盡腦汁都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很好解決和處理的事。當這件事出現，便意味著李叢云又要開始握起那根棍子。

吳銘跟了古矮子九年，他知道除非李叢云變了一個人，變了一種性子。不然冰釋前嫌真的是無稽之談。

至今為止十余年，這種事便從來沒有發生過，但是吳銘知道：這次絕不會是最后一次。

所以，“花開了”這三個字便意味著有一件極為麻煩和燙手的事情出現了，他的棘手程度甚至讓兩個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一次把背后留給對方的人走到了一起，去面對同樣一件事。

所以他眉頭禁閉，仔細想他在這件即將發生的故事中可以扮演怎樣的角色，為李叢云和古矮子分擔怎樣的壓力。

李叢云仍在不停的喝酒，但是酒杯里的酒卻未曾少過。因為有人在添酒。

古矮子很認真的給李叢云倒酒，當李叢云把酒杯放下，當他在此把酒杯拿起，就便一定會是滿上，而酒不多不少正好只到酒杯口下方一點。這件事他做的很熟練，因為他曾經做了太多遍。

古矮子看了看他四周的三個人和這里壓抑的氛圍，準備說一句話來改善一下氛圍。

“二哥，別的不敢說，但是你選徒弟的眼光還真的是尖銳！”

“嗯！”李叢云還沉思著花開了的始末，想著接下來他們該怎么辦，不該怎么辦。

古矮子尷尬的笑了，雖然他布滿皺紋的臉已經看不出表情，但是林暮和吳銘都能清楚的感受到古矮子的尷尬。

“吳銘，你在外面走了不少路，說來聽聽。”

“是，其實我在外面走這些年也沒有發生什么特別精彩的故事。也就是隨便走走……”

“吳銘，在我們這邊還那么矜持干嘛，青衣客的名號還是別人編出來的？說說，我和林暮都想聽。”古矮子聲音似乎很喜悅。

“那我就說件途中遇到的一個十分有趣的人……”吳銘正了正身子，正準備把途中遇到的事情說出。

“說個屁，今天我叫你來這里是為了聽吳銘吹牛？老三，直接給他們講講怎么修行，怎么做人。講完趕緊滾！”李叢云把酒杯往桌上一拍。

“二哥，今天不是九月初一嗎，讓他們歇一天，明天我再說。”

“明天？明天你小子要是敢進這個門，信不信老子把你退給打斷了。”

“那好，林暮，吳銘，你們聽好了。”古矮子倒了滿滿一杯他帶來的茶，然后掏出一把不知藏在哪里的折扇，然后便看著吳銘和林暮緩緩說。

太陽已經慢慢越過西邊的枝頭，夕陽開始漸漸黯淡。多年以后，當人們問起已成為武王的林暮他修行的起點，他都會追憶到今天晚上這場談話。

“吳銘。何為修行者？”

“回三師伯，修行者便是感悟天地之間的氣感，通過感悟達到與外界的氣共鳴的程度，最終便可以在體內氣海處凝練出自身本源的氣，而體內氣海是否有氣便是一個人是否是一名修行者的判斷標準。”

說完，吳銘便站直身子，右手從右腿外側向前胸橫舉，手臂與前胸平行，左手緊貼腿側。

這是在諸多修行學院、門派還有家族中弟子對老師的行禮。

李叢云踹了吳銘一跤，喝了一口酒，說道“你特么在老眉毛那怎么就學了這些沒用東西，說出去真特么有辱師門！”

吳銘撓了撓頭，小心翼翼的坐下。

古矮子看到此景搖了搖頭，說道“吳銘說的對也不對，眾多修行者的確就是按照吳銘說的方法修行，但這也只是比較通用的修行法則，但是修行者卻遠不止如此。天地萬物復蘇生長毀滅，無論是誰、何物都逃不過規則二字。人、獸、植物生來便有自己的命數，然而千萬年來，我們也漸漸開始習慣被命運所掌控。直到出現了修行者。他們逆天而行，奪天地造化，壯大自身，強行從天地之間搶奪命數，更改自身命數。所以修行者又被稱作改命者，天地之間每一個想要改命的生靈都可以被稱作修行者。林暮，你知道修行者的階段有幾層？”

林暮想到剛剛吳銘的事情所以并沒有站起身，所以端坐在椅子上，很認真的回答道“據小子所知，一共九境。”

“天地之間萬物皆為生靈，生靈便有呼吸，而呼吸交融，凝練，沉浸到最后便為天地最為基礎的本源：氣。氣者，天地之根基，眾生之本源。當人能感受到外界的氣感便是觸到了一品感氣的門檻，然而若能以自身為紐帶，把體內的原本擁有的氣和外界的氣產生共鳴，便是達到了一品感氣的巔峰。”古矮子喝著茶慢慢說道。

“但是，三師伯。那人本身存在的氣海又在此處做什么作用？谷主說氣海才是人和天地之間的氣產生共鳴的媒介。”吳銘聽到后忙向古矮子問到。

“就老眉毛那三腳貓的本事能有多少見識？好好聽你三師伯的話。還學會頂嘴了你！”李叢云從身邊抽出一根木棒，往吳銘的腦袋上敲了一下。

“是師傅！”吳銘摸著被敲的地方。

嘿嘿！

這是林暮在笑。

“啃！二哥說的的確不錯，潼汀谷谷主楚湘他雖然修為不錯，但是眼界依舊只局限于潼汀的那一小片地方，這也是令我還有很多老友惋惜的地方。話歸前提，氣海到底是怎么形成的，是天生就有還是后天形成，沒有人知道。就算氣海是什么也沒有人能說清楚，世人只知道一點，那就是沒有氣海就無法修行。這一點就算是九品之上的人也沒有辦法讓沒有氣海的人感悟到天地之間的氣。然而，是否能感悟到天地之間的氣，也只是確定一個人能不能修行的點。然而，能不能真正明白天地之間的氣，并加之運用便是決定一個人是不是修行者的關鍵。這一步，我們稱之為二品通玄。通玄，通達運氣之玄機。這一點我想你們兩個應該很熟悉吧。”

“是！”吳銘和林暮同時答到。

“嗯。”古矮子喝了一口茶，望向林暮。

“林暮，吳銘已經達到五品本命，下面的話便對他沒有什么用處，但是，接下來的話對你以后要走的路非常重要。”

“是在二品通玄和三品守宮之間多出來的古法嗎？”林暮點了點頭，突然想到了什么。

“看來老四已經跟你說過了，但今天我再說一遍，你一定要給我記住。三品守宮，是壁虎的別名。而壁虎為什么被叫做守宮，我想你們應該有所了解吧。”

“是守宮砂嗎？女子在未破身之前點裝在手臂內側的壁虎血肉。若守宮砂掉落，便意味著她以破身。”吳銘想了想說道。

“沒錯，守宮便意味著守住心中最純凈的凈土，便是要守住本心。能否守住本心，能否度過守宮劫便決定了一位修行者能不能掌握住念的力量。而擁有念便是一位修行者從學徒成為一位真正的修行者的標志。至于念是什么，到時候你便知道了，而如何通過守宮，守宮劫是什么，每個人都不一樣，只能靠你自己悟。有些人沒有二品和三品的界限，破二品后便已經達到三品，而有些人一輩子都在追尋自己的守宮劫。”古矮子把手中和完的茶杯放下。

“但是從前古人開拓出一種古法，便是把二品通玄和三品守宮之間加了三個小境界：入世，悟世，出世。這三個小境界也被稱作守宮三境！”

屋外的一根樹枝上，一只烏鴉哇的叫了一聲，向遠處飛去。他的眼中，禾稻香的屋子越來越小，漸漸與地面融合。

天空也漸漸有些昏暗，月亮升了上來，月光的純凈代替陽光的昏暗，投射到這個偏遠的小城，卻被小城中的燈火所吞噬。

禾稻香內，燈火依舊搖擺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