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黛并沒有看到那選秀節目。
她每天忙著工作,為著生活勞累奔波著。她的心被女兒和工作填的滿滿的。每次看晨曦和蘭馨喜笑顏歡的樣子,心里會無意間閃過另一個面孔來,而那個人在哪里呢?她并不知道,也并不想知道。所以每每這時,她都會努力的甩頭,想要把某些記憶甩掉。
有些回憶你即使不愿再想起,總有人不斷的來提醒你。
那天她和晨曦一起帶蘭馨去逛街,走累了,便走進了一間西餅屋坐坐,為女兒要了一杯牛奶和一個奶油蛋糕。“媽媽,沒有水果,我要吃有水果的那種。”蘭馨不滿意,指著另一個有草莓小蛋糕說道。于是她對服務員說要換成有水果的。她帶女兒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在背包里尋找毛巾來給女兒擦汗。小孩子坐不住,一會兒扭向一邊,一會兒又轉過一邊,她不停的哄著說:“不要鬧,安靜坐坐,蛋糕就來了。”等牛奶蛋糕來了,晨曦小心的喂蘭馨喝牛奶。
在別人看來不失為一家三口的溫馨場面。
一直注意著他們的服務員在她停下手中的動作后,終于來到了他們面前,在他們對面的位置坐下來,看著他們問道:“是――蘭黛嗎?還記得我嗎?”她一直都沒有留意到別人,全副身心都在女兒身上,突然聽見有人叫她,詫異的抬起頭來一看,微微愣了一下。對面的人是服務員打扮,一身高高大大的骨架裝在不是量身定做的工作服里,顯得衣服很是瘦窄。
“是你啊!很久不見,好嗎?”她終于說,看著店問:“你在這里打工?”當年的同班同學,那場和杜雨的球賽上,那個青衣十八號――蘇引。一副運動員的身架,卻跑到一個小西餅屋來當服務員,高大的身子在店里走來走去,很占著地盤呢。
“你女兒?”蘇引看著小女孩問。
她笑:“叫阿姨。”蘇引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們,說道:“你們終于還是在一起了。”“什么?”蘭黛一時沒有明白她的意思,蘇引已經接下去說道:“這些年,你過的很幸福啊?我真沒想到,那件事居然沒有影響到你――看你女兒多漂亮就知道了。”蘭黛知道她也誤會了,但卻沒有解釋,只是低頭又去給女兒擦汗。
晨曦看著蘇引揚起一條眉并不說話。
“蘭黛,你真的快樂嗎?這些年來,你真的一點愧疚之心都沒有的活著嗎?”
蘭黛倏然抬頭看著她,驚恐的問:“你說什么?”
蘇引看她反應那么大,也有點嚇住了。看著蘭馨說道:“也是,你們的女兒都這么大了,是沒有必要想起以前的事。”蘭黛的手簌簌發抖,感覺到晨曦的目光似一把刀射過來。
“什么事?”晨曦終于問。
蘇引過好一會才道:“你不會想要知道。”然后站起身來走了兩步,又轉過身去看著蘭黛說道:“蘭黛,你有沒有過這樣的經歷?這樣的感覺?當你對一個人有了愧疚之心卻永遠沒有辦法彌補時,你還能不能這樣快樂幸福的生活下去呢?”
晨曦不解的看著走遠的蘇引,又看看蘭黛,問道:“她為什么這樣問你?你們以前不是好朋友嗎?你對誰有愧疚?”他看著蘭馨問,“是因為蘭馨嗎?還是,蘇引誤會了什么?”
蘭黛臉色慘白,好久都沒有說話。蘭馨不明所以,依然在吃著蛋糕,吃得一臉的奶油,蘭黛也沒有注意到。
在家門口,蘭黛開門讓蘭馨先進去了,自己卻站在門外和晨曦告別。
“下次再一起吃飯好了。”蘭黛這樣說,已經很明確的表示不請他進去坐了。
晨曦點點頭,轉身要走,蘭黛又跟上了兩步,晨曦問:“還有什么話要說嗎?”蘭黛低著頭,囁嚅著,晨曦很耐心的等著。
“你有什么為難的事嗎?不方便可以不說的,我心里都明白。”晨曦安慰著她。
“你相信我嗎?”蘭黛卻這樣問,凄苦的看著他。
“什么?”晨曦很有點摸不著方向,但她的神情很像被人誤解的樣子。
“你會相信我嗎?你會不會相信我?晨曦,當你知道有些事時,你會不會相信,其實那并不是我的本意的。你會不會相信我?”蘭黛的話里有話,卻又無頭無尾。
“是蘇引的話讓你不安了嗎?”晨曦問,他拍拍蘭黛的肩,安慰道:“是因為蘭馨的爸爸嗎?青春年少,做錯事是難免的。孩子是無辜的,況且已經那么大了。你很勇敢!蘭黛,你一直都是我敬佩的人,我不會因為別人說什么就會信什么,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很明顯的,蘭黛松了口氣――他原來什么都不知道!她點點頭,看著他走遠。
她其實很滿意現在的生活。為了生活而生活。為了女兒而努力。
現在她和晨曦相處很愉快。晨曦沒事的時候就回來幫她接女兒去玩,似乎在代替著那個空缺的位置,想要給蘭馨一份父愛。有時候蘭黛也會想,是不是會有希望能和晨曦重新開始呢?但是那個念頭才冒出來,她就想起了杜雨,這個念頭就會被狠狠的壓住了。
她知道,再也不可能了。在知道杜雨出事后她就知道,一切都不可能了。
那天她為了趕一個計劃,下班晚了,等她趕到幼稚園時,已經快七點了,幼稚園已經人去樓空,正當她著急時,晨曦打來了電話說已經接了蘭馨去他那里吃飯了,讓她也趕過去。
很久沒有去晨曦那里了,她沒有想到變化會那么大,但更多的還是嚇住了。來給她開門的是晨曦,一見她就說道:“不好意思哦,你電話打不通,我就只好把蘭馨接到我這里了。進來吧!”蘭馨從門后竄出來叫道:“媽媽。叔叔家有好吃的木瓜水。”她換了鞋,說道:“我今天下班晚了。在家里吃飯嗎?”她聽到廚房里有炒菜的聲音,“是誰來給你做飯?”
晨曦遞一杯水到她手里,說道:“你會想不到的。”然后沖廚房里喊道,“兔子,客人來了。”蘭黛問道:“需不需要幫忙?”正要放下杯子進去幫忙時,廚房里的人端了一盤菜笑嘻嘻的出來了,說道:“馬上就好了,客人先坐坐。”
蘭黛突然看到‘杜雨’站在她面前,驚嚇住了,手中的杯子應聲落下來,在地上砸了個粉碎,水漬四濺,把三歲的孩子嚇得驚叫起來。兔子端著盤子不知該放還是端在手上。晨曦早料到這個情況,還為嚇住蘭黛而得意,笑道:“你也嚇了一跳嗎?”兔子當然明白這又是一個把她當杜雨的人,瞬間就恢復了神態,把盤子放在桌上,笑道:“沒事了。”
“你不要過來!”蘭黛驚叫起來,兔子又往前走一步,蘭黛更大聲驚叫,“你不要過來――不是我――杜雨,你、你、你還活著?”她神色驚恐,表情扭曲,看著兔子,步子踉蹌的退后著,一面搖著頭,喃喃說道,“不可能!不可能!”她轉身拉起蘭馨幾乎要奪門而出。晨曦已經捉住她道:“蘭黛你怎么了?”蘭黛緊緊抓住晨曦的雙手,簌簌發抖說道:“晨曦,你要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不是我!不是我!”
“什么?”晨曦看著神色驚恐到極點的蘭黛,不明白的又看了看兔子。兔子也對著他搖搖頭,兩人是看著蘭黛帶著蘭馨奪門而出,簡直是落荒而逃的樣子。
“她怎么了?”兔子問。
晨曦也不明白,蘭黛為什么要那么害怕兔子呢?他看著兔子,又搖搖頭,不!她不是怕兔子,而是怕兔子這張臉,這張酷似杜雨的臉。可是蘭黛為什么要怕杜雨呢?他想起在杜雨墓前見到她,心里的疑惑更上一層樓了,那么怕杜雨的人居然會去杜雨的墓前看杜雨?他心里又記起蘇引的話:
“當你對一個人有了愧疚之心卻永遠沒有辦法彌補時,你還能不能這樣快樂幸福的生活下去呢?”
蘇引為什么要這樣問蘭黛?當時蘭黛的臉色慘白,似乎很害怕蘇引的話,難道她心里真的對某人有著無法彌補的愧疚之心嗎?難道這愧疚之心不是因為和別人未婚卻生了女兒的緣故嗎?晨曦心里突然有十萬個為什么。
蘭黛失魂落魄的在街上走著,牽在手里的女兒什么時候脫離了她的掌控也沒有發覺。直到有人攔住了她的去路,她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問:“學姐,你怎么了?”她抬頭一看,眼神閃幻,又看見杜雨睜著一雙大眼在看著她。她嚇的驚叫起來,轉身欲逃,突然想起女兒,回頭一看,杜雨正牽著女兒的手看著她。她更嚇得幾乎是撲上去將女兒搶回來,大叫:“是我錯,但是不要傷害我的孩子!”她抱著哇哇大哭的孩子慌不擇路的亂竄,路人對著她指指點點,她跑著,不停的向前奔去,只覺得四面八方都是杜雨的臉,不管她向哪個方向逃去,總有杜雨在等著她。只聽一陣急剎車的聲音,她只覺身子被拋到了空中,懷里的女兒也失去了控制,她眼睜睜的看著孩子嘣的掉在地上,瞬間血肉模糊,那一聲“媽媽――”像被剪刀突然卡擦剪掉一樣凄厲的回響卻又突然的啞然。
她發出凄厲的慘叫聲,倏的睜開眼睛從床上坐起來,轉頭看見女兒依然安靜的睡在自己身邊,她不能控制的抱著女兒嗚嗚嗚的哭起來。原來是做夢,一切都是做夢。她從晨曦家里出來之后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伺候女兒吃了飯后就睡了。
她又做夢了!
她經常做的那些支離破碎的夢里,除了那個熟悉的面孔外,還有一個滿身是血的女孩,張牙舞爪的向她撲來,凄厲的對她喊:“是你害死了我!是你害死了我!你永遠都不會得到幸福的!”那是她歷久不衰的噩夢,一直跟了她六年,或許還會更久。
人有時候走錯了一步,就賠上了一生。她深深的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不敢再向前邁步,哪怕前面也許是幸福。
蘇引說,當一個人對別人有了無法彌補的愧疚之心后,是永遠不會快樂不會得到幸福的。這是真的嗎?
她買了一束花,又站在了杜雨的墓前,對著那張笑面如花的照片,屈膝跪下去,喃喃哭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如果你要懲罰我,我愿意下拔舌地獄,但是不要傷害我女兒,我只有那一個親人了,不關她的事。”
“真的是你!”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蘭黛倏然轉頭站起,看見晨曦和‘杜雨’就站在不遠處,冷冷的看著她。她驚恐的看著‘杜雨’和晨曦一步一步的走近她,她不由自主的退后,卻靠近了杜雨的墓碑,退無可退。她只得不停的搖頭說道:“不是!不是!”
晨曦在她面前蹲下來,眼中充滿了怨恨和哀痛,冷冷的盯著她說道:“我沒有想到你是這樣的人!”他抓著她的雙肩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問道:“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這樣對她?”蘭黛嚇得花容失色,不停的說著:“不是,不是這樣的??????晨曦你相信我,不是??????”“不是什么?”晨曦問,“你說不是什么?她哪里對不起你了?你要這樣對她?”晨曦拳頭捏得骨骼咯咯的響,眼中幾乎要噴出火焰來:“蘇引什么都告訴我了,她今天什么都告訴我了――那些流言,那些蜚語,所有的流言惡語,都是你叫蘇引散布出去的吧?在杜雨失蹤一個星期回來的當天晚上,是你早預謀好的嗎?你怎么,怎么想的出來――”
蘭黛渾身無力的癱坐著,一臉的失神,只會哀哀的哭泣著。
晨曦指著杜雨的墓碑:“你怎么還有臉來這里?你看著她你難道不怕嗎?”
蘭黛捂著耳朵驚叫起來,看著發火的晨曦叫起來:“是,是我叫蘇引散布的――難道你不知道我為什么會這樣嗎?”她掙扎著站起來,看著晨曦的眼睛說道:“你忘記了嗎?這是你教我做的。”
晨曦不由退后一步,“什么?你不要血口噴人!”
蘭黛好似也被激起了心里的憤怒,盯著晨曦的眼睛說道:“在那個小茶館里,你不記得了嗎?我告訴過你會后悔的!在你拋棄我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我會祝你們――不幸福一輩子!是因為你,全部都是因為你――”
那個下著大雨的午后,蘭黛忍著心中那刀割的疼痛從小茶館里一頭沖進了那傾盆大雨里,任那雨打在身上卻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疼,因為心里在流著血,比起心里的疼,身上這點疼算什么呢?
“你憑什么單方面的說開始,又憑什么可以單方面的說結束?你把我蘭黛當什么了?你以為自己長了一張明星臉就可以任意糟蹋我的感情了嗎?”蘭黛凄厲的質問著晨曦,“我有什么不好?你要這樣玩弄我的感情?”
“我知道你恨我!你有什么不滿有什么怨恨你沖我來啊。為什么要把火發到無辜的人身上?”晨曦心痛的起來,原來所有的怨恨都來自他,都是因他而起,“當時我已經告訴過你,沒有別人,不關別人的事,你為什么還要,還要遷怒到她身上呢?”晨曦突然心有靈犀,抓住蘭黛的雙肩,瞪大眼問:“你不要告訴我,她會在那個時候突然去臨桂是你安排,難道??????”他抖著蘭黛叫起來,“難道連那意外也都是安排的嗎?”
蘭黛一聽這話,嚇的將頭搖的似撥浪鼓,“不是,不是我!我也沒有想到,她會在路上遭遇意外??????”
“那就是說,她去臨桂真的是你安排的?”
蘭黛想起那天下午,她走進了杜雨宿舍,她和杜雨一生中唯一一次的真心交談。當時的杜雨是那么的孤寂和落魄,甚至連她自己的好朋友都要和她劃清界限。可想而知那些流言的嚴重已經到了什么地步。杜雨臉皮再厚也無顏在學校呆下去了,是她給她指明了一條路,只是沒有料到那竟是一條不歸路。
“是不是啊?”晨曦的手又使了力,將她的雙臂捏的生疼,她忍不住淚水直流,卻沒有力氣把他推開。兔子走上前來將晨曦拉開,湊近她說道:“是你用流言蜚語將杜雨逼的沒法在學校里呆下去的?然后你就可以裝好心的來給杜雨指一條明路。所以杜雨才會在最后的日記里寫下對你的感激?”
“你不是杜雨?你怎么知道?”蘭黛驚恐的看著她。
“我當然不是杜雨,只不過很不巧和杜雨長了一個模子。你用流言蜚語把杜雨逼走,然后在路上還設意外把杜雨給逼死了?”兔子喝問道,一臉的嚴肅和氣憤。
“不!不是!”蘭黛驚叫起來,晨曦已經又竄上來拉住她逼問:“是這樣嗎?是不是這樣?”蘭黛哭的梨花帶雨,在晨曦面前跪下去,顫抖著說道:“不是,不是這樣的!晨曦,你相信我,我沒有想過要害死她。那是意外,那真的是意外!不是我安排的,真的不是我安排的。我只是想讓她離開你的視線,不要她在你面前出現,我真的只是這樣想的,所以我才會幫她申請到了實習,才會幫她聯系了實習單位――我沒有想到,她會在去的路上遇上意外。真的!我真的沒有想到!晨曦,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啊!”
看著蘭黛失聲痛哭,那一聲又一聲的‘晨曦你要相信我啊!’晨曦不由的想起當年在泡桐樹下,被流言蜚語中傷、被親友孤立的那個孤苦無依的女孩也是如此的哀求著自己,那一聲又一聲的請求信任的哀啼,似杜鵑啼血。可是當年的自己并沒有給予她所需要的,甚至沒有給一個溫暖的擁抱。往事重現,卻更令人哀傷。晨曦輕輕抽回自己的手,蘭黛順勢滑落下去,更加哀怨的痛哭起來。
難道真的是冥冥中自有數嗎?杜雨難道真的在看著這一切嗎?
晨曦并不知道,他只是扶著杜雨的墓碑默默的掉淚。有些真相不知道比知道更好。知道了會更傷心。尤其是他知道自己又失去了一個朋友。半響,他感覺有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他,他才找回了一些知覺。一陣風突然吹過,陰冷陰冷的,好似一陣哭聲,將蘭黛的哭聲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