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月當空，人群也散去后，三人分別靠著樹，一句話也不說。星辰散落在天空的每一個角落，調皮的眨著眼。四周都安靜得出奇。兩個在鬧市生活的人居然很享受這一刻的寧靜。

“很羨慕我吧，居然能過這么寧靜的生活！”許久，他才打破了這難得的寧靜，話卻是這樣的沒頭沒腦。

“書允，語嫣，這里的天空很空吧！連月亮都有一種寧靜而殘破的美。”他說著：“對了，知道你們現在靠著的這棵泡桐樹嗎？哈哈，你們絕猜不到它的實際年齡，我敢發誓他比你們還要了解我的歌聲。春天的時候，那些花兒，總是爭先恐后的開著，就好像花期不夠一樣。你們想象不到，我是怎么樣期盼著她們開花的。只有它開花了，我才知道，哦，又一個春天到了?！?

寂靜的夜里，只有他傻傻的笑，說著別人聽不懂的話。

旅途的勞累，加上鬧了一個晚上，語嫣早已疲憊不堪，靠在樹干上，不知不覺的睡著了。朦朧中，她看到一個女孩在對她微笑，彎成新月的雙眸，那么可愛，她對著語嫣說：“我來當你伴娘，你給我多少錢呢？”說著還向語嫣伸出了纖細的手掌來。語嫣一驚，便醒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身上蓋著薄薄的毯子，陽光泄了一身的暖。她一時之間不明白自己身在何處，呼的坐起來，轉頭便看見了那張照片，心里的某一個柔軟的角落小小的疼了起來。

她突然記起了昨晚之事，晨曦在喋喋不休的說著，自己居然睡著了，真令人懊惱。那現在是躺著晨曦的床上嗎？那書允和晨曦呢？她記起書允，臉一下燒的通紅。書允和晨曦呢？他們昨晚休息了嗎？在哪里休息的呢？現在他們又在哪里呢？她為自己的晚起感到羞愧，連忙簡單梳洗了一翻，跑出去尋他們。

所有的孩子都安靜的坐在簡陋的教室里，年齡大小不一。而那個年輕的老師，正在念一篇課文。他沒有教鞭，一手拿著課本，一手撐在課桌上，臉上帶著溫和的笑。站在窗外的語嫣，突然憶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是帶著這種溫和的笑容，第一次出現在她面前的，然后走進她的心里。這么多年過去了，他的笑容依然沒有變。只是歲月的風霜很無情的在他臉上留下滄桑。

語嫣環顧著這個地方，四面環山，山路彎彎曲曲，很有一種孤寂蒼涼之感。站在山上，還會看到，村民趕著牛吆喝著去干活，一些村民挑著水桶去挑水，沿著曲折的山路一步一步艱難的走著，一不小心很有跌跤的危險。那么艱難的生活，晨曦怎么能一熬就是六年呢？語嫣眼睛漸漸起了霧氣，看不清前面的景物。

書允在忙著拍照，他的采訪任務，完不成沒法交代。

下課后，女孩子們就來拉著語嫣，要帶她上后山去采花。而男孩子們則將書允團團圍住，要看他的相機。于是書允便讓他們一個一個戰壕，然后給他們拍照，然后給他們講照片要等回城之后才能洗出來。男孩們嘰嘰喳喳的詢問著，城里的摸樣給他們太多的想象，卻又無法確知那是一個什么模樣。是和他們一樣的房子嗎？是不是有用不完的水？樹上的花永遠可以不凋零嗎？

“你們的老師就是城里人啊！怎么不問他呢？”書允只有一張嘴，這些轟炸型的問題還是交給職業老師比較合適。

因為來的這兩人，他的學生對外面的世界突然抱著極大的熱情，非要探究清楚。可是他怎么解釋呢？其實，城里和這里，是一個世界，只是隔了一座山的距離。

“老師說，以后有機會，讓我們自己去看，城里的模樣要自己的心才看的清楚?？墒菍嵲诘鹊锰量嗔??！币粋€十一、二歲的男孩子說道。

“沒錯。你們要好好學習，爭取以后去城里念書，你們就知道，城里的模樣了?！睍逝闹募绨蛘f道，他看著當老師的人，說道：“我沒想到，你會這么有耐心，以前是不是隱藏的太好了？”

這時，語嫣抱了一大束火紅的山杜鵑跑了回來，后面跟了幾個女孩子。她跑的氣喘吁吁，一張臉也埋在花里：“書允，你看，這里的杜鵑花開的太好了，我實在忍不住?????”這是這幾天以來，她第一次綻放的笑容。

“亂采花，要罰款的！”晨曦故意嚇她，“喂喂，你們兩，大老遠的跑來，不做點人事嗎？”然后他招呼學生；“讓姐姐給大家唱首歌好不好？”于是成功的看到語嫣的憨態。

晚上，簡單的吃過晚飯后，三人又靠住泡桐樹，終于有了一次剝心掏肺的交談。那忽明忽暗的辰星點綴著美麗的天空，是夜的使者，也是這次談話的見證者。

“晨曦，你不打算回去了嗎？”書允問。

“哦！”他懶懶的答著，不知是‘打算’還是‘不打算’。

“不后悔嗎？”書允又問。

“哦！”還是這個字，看來他心不在焉的。

“后悔過嗎？”書允的問題依然沒有新意。

“也許吧！”

語嫣因為看了他給孩子們講課的神情，怎么也不能開口叫他離開，因為那意味著，那么孩子將面臨著失學。這所學校，僅靠那個六旬的老人書會垮的?？墒前阉械闹負屗粋€人承擔，她又不忍心。

“在贖罪嗎？”晨曦一愣，回頭去看書允，黑暗里，他的表情看不清，卻讓人感覺到他的不安。可是這不安從哪里來？是一針見血的發問嗎？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猜測？

“書允，你在說什么？”語嫣有點生氣，書允怎么可以這樣揭他的傷口呢？

晨曦倒是很平靜，他將后腦勺抵著樹干，望著浩瀚的星空說道：“用得著嗎？我那么愛這里。”

“既然用不著，那就回去吧！你也不見得會欠這里什么。回去該面對什么就去面對什么。用另外一種偉大去掩蓋內心的脆弱，這樣的做法，是不可取的。她不見得樂意見你這樣。”

說完，書允站起來往屋里走去。留下的兩個人，氣氛好像更緊張了。

語嫣小心翼翼的看著他，想從他的面上看出一些微妙的表情來。

“菲菲，她還好嗎？”半響，晨曦這樣問道。

語嫣一愣，終于還是答道：“嗯，很好！六年來，她一直都很好。和上官海一起開了一家花店，過著很平靜的生活。你既然那么牽掛，為什么不回去看看她呢？”

晨曦呵呵一笑，慢慢說道：“書允什么時候變的那么看透人心了呢？聽書允說，你們要結婚了？真恭喜你們了！”

語嫣輕輕應了一聲，面對他，她還是很想要保持著高傲的吧。當年他崩潰的時候，是她的懷抱將他的悲傷和哀痛緊緊摟?。凰阍谒奚崂锊谎圆徽Z不吃不喝的時候，是她日日買了飯來陪著他，相對泣不成聲??????曾經那樣癡情的女子，最后還是會嫁給別人，多么殘忍的事實。

晨曦并不知道，她會嫁給書允，那是另一個無奈又疼痛的故事。因為她始終走不進他的心里，觸摸著他的傷口，她不是他的金瘡藥，無法讓那個傷口停止流血。而她自己已經有一顆千瘡百孔的心，需要一個溫暖的依靠。

“你們為什么要跑來呢？跑來擾亂我本來很寧靜的生活！”他的聲音突然變的那么冰冷，對著她的眼睛，也是透著寒意。

“晨曦？”語嫣縮了縮脖子，怯怯的問：“我們不辭千里跑來，是為了你這句話嗎？我知道，對于杜雨的死，你??????那么多年已經過去了，你心里的痛還沒有得到緩解嗎？”語嫣的聲音哽咽著，忍住要掉下來的淚，繼續說道：“晨曦，你原諒自己好不好？那只是一次意外，杜雨一定也不想看到你這樣的。晨曦，我們對別人也許能寬容，為什么不能對自己也多一點寬容呢？你跟我們回去吧。你已經把自己六年的青春奉獻給了這里，再大的錯，你也可以原諒自己了?！?

晨曦看著滿天的辰星，沒有說話。

其實我都要忘記了，我差點就要忘記了的，忘記那些傷，那些痛，差點就??????

“我們找到這里來，不是因為什么，而是，我們還是朋友，更是因為我們了解杜雨的心愿，她一定不愿看你一直不肯回去面對你自己，面對她。總有那么一日，你會明白我們尋到這里來的心情！”說著，站起身來走了。

樹下，只剩他了。

“總有一日，你會明白我們尋到這里來的心情?！?

是什么樣的心情，讓你們尋到了這里？為了一個要贖罪的人嘛？

夜深深，樹下的人，卻毫無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