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承]
當觀眾席第一次出現舉這個牌子的球迷,陳也發現自己并不是在做夢。
盡管只是一場無關痛癢的練習賽,盡管對面是整個常春藤常年吊車尾的賓夕法尼亞大學。
但好像是他人生第一次在大學比賽里登場。
“怎么樣了?這家伙今天能上嗎?”已經砍下26分14個板的新澤明悠哉的淋上一口佳得樂。
觀戰的人群中爆發陣陣“我們要陳也”的呼喊。
“這…”蘇楠把手里的分析表捏得很緊,36個小時前那小子分明還在學習最基礎的籃下卡位和擦板,其他幾個助理教練也是一頭冷汗的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讓他上,讓他感受一下大學籃球的氛圍…我們現階段要做的就是發現問題,然后,解決問題。”
畢竟那是一個身高2米,臂展超過210,靈活堪比野獸的家伙…
韓東烈教練插著腰,一身西服頭發梳得油光滑亮。
只是突然地,似乎有一雙冰冷的眸子讓他感受到某些寒意,他抬起頭正對著商學院的教授辦公室。
“要是你證明不了那家伙能像他弟弟一樣為學校帶來任何榮譽,而只是某些噱頭,你就準備跟校董事會談談你未來的工作計劃吧!”小老頭曾不只一次傲慢地表示。
果然不到2分鐘后,他已經想好了10套向校董事會解釋這筆獎學金的說辭,并且壓抑了5次想換人的沖動。
陳也的手指死死摳住球褲邊緣,掌心的汗水把刺繡浸得發黏。
當他踏上木地板時,聚光燈烤得后頸發燙,球鞋摩擦聲像無數把砂紙在打磨耳膜。
記分牌猩紅的光暈里,“CHEN 20“的電子標識正在扭曲成弟弟的臉。
“傳給他!快傳啊!“觀眾席爆發的聲浪驚得他小腿抽筋。
那個染著紫發的啦啦隊員正舉著陳殤的等身立牌搖晃,塑料板反光刺得他視網膜發白。
籃球突然呼嘯著砸來,皮革紋路在掌心無限放大——昨天分組對抗時,就是被這顆斯伯丁官方用球砸中眉骨,血珠濺在他人生第一次值得紀念的“模擬考”上。
“跑位!跑位!“韓東烈的怒吼從十米外傳來。
陳也的膝蓋像生了銹的合頁,機械地挪向油漆區。
那個身高似乎比他還矮不少的耶魯正牌中鋒的薄荷味漱口水噴在他耳后:“寶貝,你抖得像臺老式震動手柄。“對方的熱息灼燒著弟弟縫在衣領內的護身符,檀香味混著汗酸鉆進鼻腔。
籃球再次飛來時,陳也的瞳孔突然失焦。
他看見十二歲的陳殤在社區球場張開雙臂,羽絨服袖管灌滿夜風。
“哥,往這兒傳!“記憶里的呼喊與現實重疊,他本能地將球拋向四十五度角——那里空無一人。裁判哨聲與哄笑同時炸響,籃球滾出場外時,他聽見替補席傳來清晰的快門聲:蘇楠正在拍攝他僵成雕塑的背肌,相機紅光在20號球衣上燒出暗斑。
當對手攻過來時,陳也的視網膜殘留著鎂光燈的綠色光斑。
防守者鞋底的尖嘯聲化作鋼針,順著跟腱爬上脊椎。
他嗅到自己口腔里的血腥味,這才發現早已咬破了陳殤繡在護腕內側的幸運符。
不對啊?
和對方撞個滿懷的陳也,在倒地前悻悻地想道。
怎么之前在觀眾席時,沒發現比賽有多么多么難。
老弟啊,你的籃球還真挺難的。
“嗨,菜鳥,怎么樣?大學籃球比想象中要有趣吧?再仔細觀摩一下,你大概還有7分鐘來喚醒你體內那只猛獸。”韓東烈拍了拍他的肩頭。
終場前5分鐘,當陳也第二次穿著20號球衣站上賽場時,已經是對方領先了。
本來就只是一場無關痛癢的練習賽,哈佛方面顯然是想更照顧不少慕名而來的觀眾。
每個人更想看到的是那種爛大街的美式英雄主義,有關宿命和夢想的繼承,可惜今天它并沒有發生。
陳也開始小心翼翼,連球都很少觸碰。
顯然比剛才要好,至少光折返跑不會打擾比賽的進程。
他聽見觀眾席傳來整齊的倒計時。
那些曾經為陳殤尖叫的少女們舉著電子表,在他接球瞬間齊聲高喊:“五、四、三——”
腦海中的小殤自信的揚起手然后必出勝利的V字,現實中的自己球剛舉起來就被對面直接拍了出去…籃球滾出邊線的瞬間,計時恰好歸零。
果然沒這么簡單啊,這個破皮球游戲。
陳也深呼了口氣,滿頭大汗,他不敢看向觀眾席,就差捂著耳朵逃跑。
人群熙熙攘攘,好像也沒誰真正覺得很失望,大多數人只是需要一個看比賽的噱頭和借口,顯然這方面,球隊做得不錯。
他原以為會有噓聲,汗水從臉頰滑落,但是那該死的勝負欲和本能的不甘心,讓他整個人還沉浸在剛才的比賽里。
比分定格在刺眼的77-84,陳也下半場出場,全場出場7分鐘,0出手,1個籃板,0助攻。
“哥,別當我經理人了,要不你也試試玩玩籃球?”
“呵呵,我要是玩,可沒你什么事了。”
他呆呆的聽著風傳來過去的訴說,一面還聽得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這特碼比和3個佬黑打架還要累啊!
“已經很不錯啦,小殤也是第三場才完成他的首次得分。“蘇楠把數據板遞了過去,不小心震翻了陳也手里的運動飲料。
橙汁順著弟弟的刺繡名字流進護腕,把“CHEN“染成血橙色。
對面賓夕法尼亞的王牌小黑吹著口哨踱過來,這個被陳殤打爆過的紅毛豎起兩根手指:“你弟在我頭上拿過22分,而你...“
他瞥向記分牌上刺眼的“7失誤“,“連犯規都像在跳華爾茲。“
Duang!
一擊響亮的頭槌。
“喂,裁判,他…”
對面攤了攤手,表示比賽已經結束,這是你自找的。
“這樣下去可不行啊。”望著他的背影作為教練,韓東烈經歷過不少打不好而半途而廢的好苗子。
“絕對不會,”回憶他們孩提時代的孩子王,蘇楠樂觀地表示,“他比他弟弟最大的優點就是臉皮厚。”
仿佛聽到了什么,他突然邁開了步子,一把擼下汗流浹背的上衣。
“好像有點意思哈,小殤。”陳也咧開了嘴,整個人仿佛在燃燒。
【鋼鐵囚籠】
“196公分,”蘇楠重復了一邊,似乎像讓陳也明白教練那番話的重點。“加上小殤那十年如一的球感。”
“啊?”陳也愣了一下,他單手把球砸向籃板上的黑框,然后單手接住,反復循環。
“而你裸足202公分,并且比你弟重了20磅。”
“所以你要先從無球打起,慢慢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
韓東烈教練在戰術板上畫了個牢籠符號。
陳也盯著那個涂鴉,想起高中時和弟弟單挑的場景——陳殤總愛在水泥地上畫個圈,說“哥要是被逼出這個圈就算輸“。
“適合自己的位置?!”
“先不要想位置了門外漢!我需要你先當人形禁區。“教練用紅色馬克筆涂滿罰球線內的區域,“卡位、籃板、封蓋,把這里變成禁飛區。“
陳也低頭摳著指甲縫里的鎂粉,那里還嵌著上周撞翻啦啦隊的彩帶亮片。
“明白了嗎?新兵!無論如何,下場你首發!”
陳也吞了口吐沫,他突然發現每天訓練館里,多出了很多很多慕名而來的應援團們,似乎還遠遠超過了陳殤還在的時候…
弟終兄及,話題的本身比夢想的傳承更吸引人注意。
“你就是The-one,”新澤明跑過來伸出了他的拳頭。
觀眾席突然爆發出噓聲,他抬頭看見大屏幕正在回放自己昨天第二節的“名場面”:試圖背后運球過人,結果把球砸在裁判后腦勺。
“至少你開發了新技能。“蘇楠把冰袋按在他撞青的膝蓋上,“全場唯一擊倒裁判的選手。”
“哈!”他站身起來,開始運球沖刺,加速,飛奔。
觀眾席突然又爆發出驚呼。
他一個蠻牛沖撞,將隊里的中鋒比爾撞到啦啦隊女孩的休息區。
幾個舉著陳殤標語的觀眾面面相覷,紛紛向后退了幾步。
“嗯,”新澤明帶點羨慕地看著滿場飛奔的少年,轉過頭對蘇楠說道,“你當他是一個需要保護的嫩苗嗎?事實是一個202公分,210臂展,比他弟弟有更夸張的靜動態天賦的家伙…”
“雖然這家伙一天天變好,我也挺期待可能會有追上他弟弟的那一天。”新澤明努力回憶起有陳殤的,那美好的常春藤聯盟5-0常規賽開局,“但你真覺得能在4年內辦到嗎?”
蘇楠的心突然咯吱一跳,鏡頭前新澤明大步流星的追上陳也,并一肘將他撞了個趔趄。
“小子!你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
“為什么球隊允許中年暴力男的存在,”陳也也沒好氣的回嘴,兩個人像絞肉機一樣糾纏在一起。
…
凌晨五點的哈佛籃球館彌漫著消毒水味。陳也第一百次練習滑步防守時,保潔阿姨關掉了總電閘。
他在黑暗中被自己影子絆倒,后腦勺磕到陳殤焊的鋼制籃筐,銹渣落進眼睛的刺痛感讓他想起弟弟的葬禮。
手電筒光束突然刺破黑暗,蘇楠的帆布鞋踩著滿地易拉罐咣當作響。
“你弟大一時的橫移速度是每秒1.8米。“她翻開被咖啡漬侵蝕的筆記本,“你現在是3.3,但你的防守覆蓋面積要比他大兩倍…”
陳也抓起籃球砸向籃筐,鐵鏈晃動的轟鳴驚飛了棲息在計時器上的鴿子。
當第十七個球偏離軌道時,蘇楠突然站到禁區邊緣:“來試試撞飛我。”
他收力不及撞上少女單薄的身軀,兩人跌進器材室的軟墊堆。
陳也的手肘壓到蘇楠的辮子,發繩斷裂的瞬間,十三歲那年被她撞見偷哭的記憶突然復蘇——那天他剛被七個成年混混痛毆。
“你瘋了?疼嗎?”
女孩倔強地搖了搖頭,只是輕松的跳起來,用一個寫意的背運,然后把手里的球挑進框里。
“像這種傷,小殤每天都不知道要經歷多少次…”
…
一年一度的常春藤聯盟常規賽如期而至,盡管去年代表常春藤聯盟的哥倫比亞大學,在邁向瘋三的單場淘汰制比賽,第一場就被羞辱式的30分慘敗出局,人們還是對這個以學術著稱的超級學霸名校聯盟樂此不疲,今年的話題更令人流連忘返,去年最被看好的哈佛深紅,它的五星高中生,當家球星陳殤意外身亡,球隊找到他的雙胞胎哥哥,用一種所有球迷都喜聞樂見的方式,制造各種話題和吸引人耳目。
盡管在之前弟弟的葬禮上,陳也胖揍贊助商的熱度也久居不下。
第一場客場對陣耶魯大學,面對著不友好的觀眾和質疑者,對陳也來說就是好像是自己生死局,不過最后更像是犯規集錦。
當他在第三節領到第四次個人犯規時,對方控衛模仿他笨拙的螃蟹步,觀眾席的笑聲幾乎掀翻穹頂。
“要不要改打摔跤?”紅發荷蘭中鋒在卡位時咬耳朵,“你摟腰的動作比我約會時還熱情。”
陳也的額頭撞上對方后腦勺,兩顆腦袋在籃下迸出悶響。
裁判哨聲響起時,他看見血珠滴在陳殤的球衣號碼上,20變成血淋淋的2——那是弟弟初中奪冠時的背號。
“野蠻人!”觀眾席有人扔下飲料瓶。
陳也舔著嘴角的血腥味突然笑了,這個表情讓場邊的韓東烈教練想起某段錄像——三年前陳殤絕殺時,也露出過同樣的嗜血笑容。
由于犯規的原因,同樣是出場7分鐘,0分6板2斷1帽。
還有5次犯規和4次失誤。
這是陳也第二場比賽,也是首個常春藤聯盟正賽交出的答卷。
0-1
【鋼鐵囚徒】
蘇楠把陳也拽到街頭球場時,霓虹燈正把“禁止斗牛”的告示牌染成紫色。
五個紋身青年占據著弟弟當年最愛的半場,其中戴唇釘的男生正用陳殤的招牌轉身跳投命中三分。
“這招我見過。“陳也突然開口,“三年前有個菜鳥想用這招過我,結果摔成了腦震蕩。“
對面一臉和諧的楞在原地,然后籃球在水泥地上炸開煙塵。
當陳也用第三十次犯規動作把唇釘男撞向鐵絲網時,警笛聲混著蘇楠的尖叫劃破夜空。
他背對著閃爍的警燈運球上籃,手腕翻轉的剎那突然領悟了韓東烈說的“禁飛區美學”——原來暴力本身就是種防守語言。
更衣室的淋浴頭噴出冰水時,陳也聽見弟弟的聲音在瓷磚間回響:“哥知道為什么校隊籃筐比標準框矮5厘米嗎?”
他想起自己高三那年偷偷調節籃架高度的惡作劇,那場鬧劇最終以兄弟倆刷了三個月馬桶收場。
韓東烈教練的戰術板突然拍在霧氣朦朧的鏡面上。“下周你改打大前鋒。”紅色馬克筆圈住對手的明星球員,“我要你像瘋狗一樣咬住這個MIT畢業的狀元熱門。”
蘇楠的圓珠筆尖刺破數據表:“他的有效防守距離能達到2.5米...”少女突然用口紅在陳也鎖骨處畫了條紅線,“以這里為軸心,你的臂展能覆蓋整個油漆區。”
比賽當天,陳也的護腕里塞著蘇楠寫的紙條。
當MIT狀元秀施展招牌歐洲步時,他像捕獸夾般張開雙臂。
籃球撞擊胸口的悶響混著肋骨哀鳴,裁判哨聲未響——這是個教科書級別的垂直起跳防守。
終場前七秒,陳也搶下職業生涯首個進攻籃板。
他的二次起跳高度震驚全場,額頭幾乎擦到籃網。
當籃球被狠狠砸向籃板的瞬間,二十三盞頂燈幾乎同時炸裂,玻璃雨幕中浮現出陳殤的幻影。
“老哥,你的扣籃...”弟弟的殘像在光塵中消散,“還是這么難看啊。”
觀眾席爆發的歡呼聲震落了陳殤焊的籃筐。
蘇楠在醫療室縫針時,發現陳也后背新添的淤青形狀酷似翅膀。
這個被媒體稱為“鋼鐵囚徒”的男孩正鼾聲如雷,掌心還攥著撞碎的籃板玻璃渣——其中某片倒映著十二歲的自己背弟弟回家的夜晚,月光把他們的影子熔成單翅的鶴。
14分鐘,2分9板3斷2帽。
0失誤!
NCAA常春藤聯盟24-25賽季,哈佛深紅,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