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盡的皇后區街道上,陳殤的白色Air Jordan在薄霜覆蓋的瀝青路面留下淡青色足跡。
他剛剛完成十公里晨跑,額發被汗水浸成細密的鴉羽,呼吸間呵出的白氣與籃球館飄來的松香氣息纏繞成螺旋
轉角處711便利店的霓虹燈管還在嗡嗡作響,照得他運動腕表上的心率數值泛著幽藍冷光——147bpm,比教練要求的晨跑上限還高出7個點。
“小殤哥!“蘇楠抱著熱可可從防火梯轉角探出身來,櫻花發繩上的露水折射著晨光。她校服裙擺沾著杰弗遜公園的草屑,顯然是剛幫他記錄完凌晨加練的數據。
陳殤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扣,那里刻著“SN0305“的凹痕在霧氣里若隱若現。
“今天的三分命中率,“少女翻開牛皮筆記本,鉛筆尖在“凌晨4:27-5:15“的時間段畫圈,“比昨天提升了0.3%。“她忽然伸手捻去他肩頭的銀杏葉,這個動作讓男孩的后頸泛起粉紅,仿佛被誰絕殺后的尾焰灼傷。
隔著兩條街的中餐館二樓,笨哥哥終于被弟弟晨跑的腳步聲吵醒。他胡亂抓過皺巴巴的球衣套上,脖頸處未痊愈的CY紋身蹭在粗布床單上滲出細密血珠。
父親在樓下剁肉餡的聲響混著ESPN晨間報道傳來:“...曾經全美TOP10高中生陳殤,最終選擇哈佛深紅隊,也許是為了繼承林瘋狂的衣缽,以下將播放他最新的訓練視頻......“
他翻身用枕頭捂住耳朵,卻壓碎了昨夜打架贏來的易拉罐戒指。
“阿也!“父親裹著油煙味的怒吼震得窗欞顫抖,“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還不去幫楠楠搬食材!“
原本很是懶散的他突然抖然而起。
陳也瞟見鏡中自己亂如雞窩的栗色卷發,但比起自己這微不足道的形象虛榮…
隨手抓起弟弟的更衣柜鑰匙——那上面還拴著去年州聯賽的冠軍指環,赤裸著上半身就從二樓跳下……
老弟衣柜里的普魯士藍西裝永遠筆挺如劍,只不過這瓶藥丸是什么東東?!
氟西汀40mg。
他還焦慮啊?
因為拒絕各種女人而焦慮吧!
邊想邊壞笑,三步并作兩步,趿拉著破球鞋撞開后門時,正撞見弟弟在幫蘇楠系圍裙。
晨光透過生銹的防火梯柵欄,將弟弟梳得一絲不茍的背頭切割成規整的幾何圖形,而他的手指在少女腰后打結的動作,精確得像在計算拋物線函數。
“臭流氓!”
“罵得好,社會我楠姐。說你呢!老弟…太不規矩了,這大白天的…”
“說你呢!你是連衣服都不會穿的野人么?”
噗嗤。
“切,你兩剛才在做五星高中生的晨練套餐么?“笨哥哥故意碰翻番茄醬罐,猩紅液體在蘇楠的帆布鞋上濺出抽象圖案。
“對不起叨擾了,就當我沒來過…”一臉得意的壞笑,還推了弟弟一把,挑了挑眉,惹得女孩白眼。
陳殤的眼里閃過一絲凌厲,他袖扣的SN0305突然變得刺目——那是三年前他們陪蘇楠過生日時,他偷偷在曼哈頓珠寶店定制的,雖然女孩驚叫著,眼里有光,那一晚她很開心,開心得就像裝出來的一樣。
只不過那東西最后被整整齊齊地放在他能看見的,最醒目的地方…
陳佬從廚房端出海鮮粥,蒸汽模糊了墻上林書豪的簽名球衣,兄弟兩的房間內,弟弟那邊列著自己的《SLAM》雜志封面和3D投籃建模圖,哥哥這邊卻是貼著泛黃的《九成宮醴泉銘》字帖,宣紙邊角還粘著墨西哥卷餅的油漬。
“下午和杜克的練習賽......“陳殤掰開全麥面包的聲響都像在解析力學公式。蘇楠突然用鉛筆戳他手背:“不會有太多球探光臨一場用腳都能猜到結果的比賽的…所以你凌晨加練時扯掉的頭發,又藏在護腕里了吧?“
少年僵住的動作讓餐桌下的陰影發生微妙偏轉,就像他每次在更衣柜深處,將那些帶著毛囊組織的發束纏上櫻花發繩時的心率失常。
“你什么時候…”
女孩突然眼角泛起淚花,“能活在那種聚光燈之下,實際上也是很累的吧?小殤…”
“習慣了其實就還好。”少年淺笑道。“就是噴子比較煩。”
“就算最后不能靠這破皮球吃飯,也總不會餓死吧!為什么你總是…從小到大…”關切的眼神中,緊咬紅唇。
“噓…因為我答應過某人,要帶她去小綠屋(NBA首輪秀邀請)的么…”他彎起眉,笑得就像當年那個事事都要第一的倔強小孩般。
“嗯…好,這也是我的夢想。”女孩感動得熱淚盈眶。
“對了,這事…別告訴我哥哈!”
“…?”
“我說頭發的事!”
“噢,噢!”
晨霧散盡的剎那,陳也吹著口哨晃出餐館,后巷流浪貓輕車熟路從他肩膀跳走,生銹的消防梯頂端,他俯瞰著弟弟走向豪華車接送的身影,忽然掏出素描本涂鴉——晨光中的蘇楠仰頭喝可可時,喉頸線條與眼角邊滑落的眼淚軌跡驚人重合。
手機突然震動,社區發來最新頭條:陳殤贏得常春藤聯盟MVP的概率是92.7%,而第二條則是:今天麥當勞又推出漢堡自助餐活動。
陳殤在加長林肯里調整領結,車載屏幕播放著他昨晚逗得隊友們捧腹大笑的采訪:“我的偶像是我老哥,他能一口氣吃下20個漢堡...哈哈~波士頓麥當勞唯一的黑名單常客…“
與此同時,陳也在巷口垃圾桶旁撿起莫名的發絲,那些漆黑的弧線在陽光下竟與老弟送自己的老舊《九成宮》字帖的“戈鉤“筆鋒完美重疊。
他皺起眉來,眸子里閃過一絲擔憂。
4個小時后的球場邊,蘇楠的尖叫突然劃破整個球場的寧靜——她比在陳殤在球場上正在跟裁判抱怨的隊友更先跑近他,所有人在尖叫聲發出后反應過來的時間,恰好與他差點創造校史紀錄的那記扣籃絕殺時間重合。
0.3秒。
…
當教堂鐘聲撞響第七下時,陳也的紋身開始發燙,原本的CY的Y字母被某些外力強行改成了S字母,他不停摸出奶奶臨終攥著的易拉罐拉環,十二年前的金屬在掌心烙著,時刻提醒著他哪些有關“0.3秒時差“的疤痕。
而十三個小時之前,他正平靜地對她撒了人生中最后一次謊:“只是普通的心悸,請別告訴我哥哈!“他腕表的心率預警突然狂響,數字在“173bpm“處定格,這個數值恰好是林書豪當年絕殺猛龍時的沖刺速度…
“搞什么啊?!”整個醫院的人莫名聽見一聲咆哮,沒人會想著追問這句中文的意思,因為發出這聲呱噪的少年已經發瘋似的沖了出去。
一整個空洞的夏天,她會時常從晨跑過程中,隨意找個無人的角落抽泣個兩三分鐘,手鏈上拽緊的SN0305總是會提醒著她一件殘酷而又真實的事情。
她很自責,對啊,僅僅是這些她都堅持不了,小殤可是十年如一日…
你只看到有些人表面的光鮮,你卻永遠不知道為了這些光,他做到過的事。
尸檢報告顯示:心臟負荷值超職業球員三倍。
如果有得選,她會把那個原本不太遙遠的夢想,想紙一樣揉成一團,然后隨手扔進臭水溝里…
那樣至少在他們人生中,馬上迎來的最寶貴的青春年華里,他們還能想以前那樣,在上學,放學的路上,在每一個午后的殘陽下,在每一個美麗的夕陽下,打鬧嬉戲,對,就想以前那樣。
她突然感覺,她仿佛失去了整個世界,每一次從他們家門前經過,她總是希望有個人能叫住她。
hi,楠楠。
只不過這種奢望,在一墻之隔之地,只剩下永恒的空洞,甚至絕望。
一整個夏天的絕望…
父親剁肉餡的刀聲在清晨六點準時響起時,陳也正把弟弟的更衣柜鑰匙插進鎖孔。銅鎖發出“咔嗒“輕響,普魯士藍西裝的樟腦味涌出來,與抗焦慮藥瓶里的氟西汀氣息絞成死結。他忽然發現衣柜第三層暗格滲出冰晶,那些纏著櫻花發繩的黑色發束正在結霜——這是陳殤生前每場失利,每一篇看低自己的報道,每一個嘲諷嘲笑里扯下的秘密,此刻腦海里卻詭異地浮現出弟弟那心電圖ST段抬升的紋路…
“阿也!“蘇楠的破音的呼喊,吹散后巷的霧氣。她跪在杰弗遜公園的銹籃筐下,捧著弟弟遺落的運動腕表,但是他卻依舊皺眉,腦海里浮現著心率預警定格在173bpm的猩紅數字。
這個數值像把冰錐扎進陳也的CS紋身,字母末端由弟弟絕殺超時的0.3秒,突然滲出血珠,在晨霧中蒸騰成兄弟兩少年時,觀看林瘋狂絕殺軌跡的形狀…
“節哀…”他雙手輕輕搭在哭成淚人的小楠肩上,溫柔地說道。
“什么?”她有些詫異的看著自始至終一滴眼淚也沒留過的哥哥臉上,他眼神里已經沒有了光。
守靈夜的第四個小時,父親突然暴起砸碎所有抗焦慮藥瓶。玻璃碴混著“新年好”的宣紙碎片,在月光下拼出小殤最后一次體測報告:左心室壁厚度13mm的醫學警告,卻好似被他用毛筆刻意描成《九成宮》的“戈“字筆畫。
中餐館后廚的流浪貓此刻躍上靈柩,爪印在檀木蓋留下91%重合度的《九成宮》軌跡——正是當時最后一刻1v3突破時的落點精度。
火化爐啟動的轟鳴聲中,陳也朦朧中看見弟弟的笑容也正在汽化。那些由腎上腺素激活的隱藏文字“哥,你的變向好快啊!應該比我還快0.3秒“在烈焰中扭曲,最終又凝成蘇南生日日期的星圖。
當骨灰盒遞到手中時,他的素描本突然自燃,昨夜偷畫的少女側臉輪廓,竟與林書豪絕殺時的投籃弧線完全重疊…
三個月后的清明雨夜,陳也在查爾斯河南岸撕碎了加州理工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雖說他在某些時刻,也曾夢想著那些虛無縹緲的加州旅館旋律。
雨水沖刷著新紋的彼岸花圖騰,墨色滲入當年小殤畫在瀝青地面的三分線痕跡…
蘇楠的牛皮筆記本在此刻被風掀開,最老的一頁的淚痕暈染著,女孩曾經給二人的見證:
7-8陳殤獲勝。
當教堂鐘聲撞碎第214朵積雨云時,父親終于清洗了那件簽名球衣。林書豪的“17“變得模糊不清,卻在晾曬時被陽光投射到——弟弟用命都沒填平的那0.3秒時差,此刻正隨著CS紋身滲血的速度,在兄弟相處的每一個日日夜夜里,重構出他們最后的對話:“老弟,當第二個林書豪太累了,老哥只想你做自己就好…“
“做自己就好了嗎?沒錢,你養我啊?”
“我養你啊!”
“哈哈!呸!惡心!”
“老哥。”
“嗯?”
“其實你也很喜歡籃球吧?”
“呃…要不你真的進NBA了,就讓我來當你的經理人吧!”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