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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巫界法寶

  • 玄武天下(9)
  • 龍人
  • 17686字
  • 2018-09-04 10:23:17

戰傳說聽到這兒,有些擔心爻意的傷心處被觸動,看她的神色,卻并沒有異常,他這才放心。

到了后半夜,已經安靜下來的羈社又響起一些嘈雜的聲音,戰傳說有些驚覺,凝神細聽,聲音卻又漸漸地平息了,到后來,甚至比原先更安靜了,一直到天亮時再也沒有什么變化。

叩門聲非常適時地響起,因為有人叩門的時候戰傳說二人正好打點了行裝,準備離開羈社繼續趕路。

拉開門,戰傳說猛地一怔,站在門外的男子雖然衣著普通,但卻一眼可看出此人絕非普通人,也不可能是羈社的人。

那男子抱歉地一笑,道:“戰公子昨夜睡得安穩否?”

對方稱自己為“戰公子”,戰傳說心頭吃驚之情可想而知。他經歷了太多的曲折艱險,故此時也立刻提高了警惕,目光正視著眼前這不明來歷的不速之客,淡淡地道:“還好……你我相識嗎?”

那男子笑道:“我只是無名之輩,怎能有幸結識戰公子?我家主公久仰戰公子之名,想與戰公子見上一面,特吩咐我來請戰公子,不知戰公子能否賞臉?”

戰傳說目光一閃,道:“你家主公倒真是有心人,我在這樣的地方留宿他也能知曉,但不論他是何方高人,又為什么對我戰傳說有興趣?”

那男子道:“我家主公在樂土算是頗有名氣的,不過暫時還不便透露我家主公的身份,戰公子只要見了我家主公,自會識得。至于能在這羈社中找到戰公子,那是因為我家主公心存誠意。”

戰傳說一笑,道:“既然有誠意,為何連身份也不肯透露?其實我戰傳說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實在不值得你家主公如此關注,還要煩請尊駕轉告你家主公。”

那男子道:“戰公子是不愿答應與我家主公相見了?”

戰傳說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

那男子竟也不再多說什么,后退了幾步,閃至一旁,道:“戰公子心意既定,我也無法勉強。”

雖然此人顯得很誠懇,但戰傳說不想節外生枝,領著爻意自那人身邊走過,卻驚訝地發現昨夜還客滿的羈社此時卻只剩下他與爻意兩個住客了,他所經過的房間的門都大開著,里面空蕩蕩的不見一個人影。

二人一直走到前堂,仍是如此,非但所有的客人都憑空消失了,連羈社的掌柜及唯一的一個伙計也都不見了蹤影。

戰傳說站在前堂,高聲喊了幾聲“掌柜的”,聲音震得前堂嗡嗡直響,卻沒有任何的回應。

事情極不尋常!

戰傳說目光四下掃視,原本羈社的客人加上掌柜、伙計應有三十幾人,這么多人不可能同時離開羈社的,事情定有蹊蹺之處,而這樣的變故肯定與戰傳說有關。

戰傳說擔心那些人會有什么意外,盡管他們與他素不相識——但他并沒找到打斗的痕跡。事實上若是昨夜真的發生了打殺,戰傳說也不可能不會察覺,因為昨夜他根本沒有入睡。

這實在是一個難解的謎!無論有人想對戰傳說如何,按理與這些無辜的人本應該沒有任何關系的。

爻意對戰傳說道:“這恐怕是一個圈套,對方算定你見這么多人失蹤后一定不會置之不理,那樣就不得不答應與他見面……”

她猜測戰傳說大概會折身去找那男子,所以及時提醒他。

果然,戰傳說只是說了一聲“我知道”,便轉身欲去找那個男子。

這時那男子卻已出現在前堂,他對戰傳說很恭敬地道:“戰公子請放心,失蹤的人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甚至可以說他們一夜之間變得比原先生活得好上了許多——戰公子應該知道,除了你與爻意小姐這樣特殊的客人之外,在這羈社留宿的人的日子都是過得窮困潦倒的,現在卻已完全改變了。”

戰傳說不無怒意地道:“你憑什么讓我相信這一點?無論如何,我總覺得你家主公的手段不夠光明正大!”

“我家主公并沒有吩咐我這么做,他只是吩咐我無論如何必須請你移駕與之相見,我沒有信心一定能夠說服你,所以才想出了這樣一個下策。當然,這只是利用了一次戰公子的俠義之心,卻不敢對那些無辜的人施下狠手,否則我家主公也必會懲罰于我。”

“是嗎?”戰傳說的語氣中充滿了不信,的確,他實在難以相信對方,如果沒有什么見不得天日的陰謀,又何必這么藏藏掖掖?

此時他看出了眼前的男子應該有不俗的修為,但他完全有把握一舉將對方制住,問題是那男子始終客客氣氣,讓他無法出手。

戰傳說不由微嘆一口氣。

爻意頓知戰傳說會答應去見那個想見他的神秘人物了。

果然,戰傳說沉聲道:“我答應去見你的主公,但條件是必須見到羈社的人安然無恙。”

那男子在戰傳說答應與他的主公相見時,也并不顯得特別興奮,似乎這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當戰傳說、爻意隨那男子出羈社后,才知不僅僅是羈社中的人忽然不知去向,連這個小村莊里的人也一起不知所蹤了。

僅僅為了與戰傳說見上一面,竟如此大動干戈!戰傳說越來越感到事情不尋常,而且,他已明白,那神秘的人物肯定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就算戰傳說可以不顧羈社的人的安危,也會在對方使出的別的手段面前不得不屈服。

沿著村中那條以石板鋪就的路一直前行,不見一個村人,甚至沒有一聲雞犬聲……

戰傳說心頭微微泛起了寒意,卻不是害怕,具體是什么,連他自己都分辨不清。

當他們走到村口時,前面忽然出現了一大片黑壓壓地跪著的人,竟全都是村里的人,這其中就包括羈社中的人。

戰傳說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只是將頭投向那男子。

那男子笑了笑,轉而面向那些跪著的人,道:“很好,你們都很守信用,沒有一個人抬頭偷窺,現在,你們每一個人都可以帶著已經屬于你們的十片金葉離去了,無論去什么地方。你們只需記住一點:一個時辰之內,不許回頭。”

話音剛落,便聽到很雜亂的此起彼伏的感恩聲響起,然后只見近兩百人低垂著頭,幾乎是貼著地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轉過身,站起來,決不回頭地向前走去,每個人的身板都因為緊張而顯得有些僵硬。

當一百余號人同時做著這奇特的舉止時,那樣的情景實在是詭異無比。

那男子慢慢地轉過身來,望著戰傳說,客氣地道:“現在戰公子應該沒有什么顧慮了吧?”

戰傳說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道:“現在就算你不想讓我見到你家主公也是不可能了。”

這并非戲言。

那男子指了指東向,道:“戰公子請看,我家主公就在那邊。”

戰傳說、爻意循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的是幾輛正向這邊駛來的馬車——也許,不僅僅是幾輛,而是數十輛,因為很快戰傳說便看到馬車在離他尚有百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隨后便見許多的人如同四溢的水一般擴散開來,幾乎是在轉眼的工夫,戰傳說前方已多出了一幢幢各種色彩的帳篷,帳篷之外是一排排的柵欄……

那男子指向所有帳篷中最具氣派的那一座道:“我家主公就在那兒靜候戰公子大駕。”

眼前發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夢!

戰傳說忽然笑了,他道:“你家主公定然是一個十分有趣的人,現在,我幾乎是有點迫不及待地想見他了。”

那男子躬了躬身,道:“戰公子請!”

千馬盟的小帛很幸運,在生命垂危的時候遇到了花犯、風淺舞、凡伽三人,才得以保全性命。

千馬盟盟主廣相照因此對花犯、風淺舞、凡伽感激不盡。他一直視千馬盟所有人為自己的兄弟,更何況小帛還救了他一命!

眼看小帛的情形一日好似一日,花犯三人知道小帛已完全脫離危險了,所以決定要與他們分道而行。

但廣相照卻苦苦挽留,無奈花犯三人只好答應再多逗留一日。

這幾日,廣相照吩咐千馬盟的人想盡一切辦法款待花犯三人,千馬盟在做馬賊時日子過得捉襟見肘,改為販馬后日子便過得頗為滋潤了,如今在萬圣盆地找一家客棧款待花犯三人幾日還是不成問題的,而且廣相照還暗中吩咐自己的人盡快與留在須彌城那邊的人聯絡,讓他們再送一些珠寶過來,準備送與花犯三人。廣相照知道花犯、凡伽、風淺舞是四大圣地的傳人,決不會貪圖財物,但以他的智謀,卻委實想不出別的方式表達他對花犯三人的感激。

也許是因為一下子折損了九個弟兄太過悲傷,欲借酒消愁,雖然這幾日連著擺宴是為謝恩,反倒是廣相照自己逢飲便醉,醉了后就念念叨叨地叫著為大劫主所殺的九名弟子的名字。

花犯三人對千馬盟自是多少有所耳聞,知道千馬盟算不得什么名門正派,只是也無大惡罷了。若在平日,身為四大圣地傳人的他們,是不屑與廣相照這樣的人為伍的,但廣相照有些粗俗的豪爽、耿直、重義,卻讓三人有了以前從未有過的感受,這也是他們最終愿意答應廣相照再留一日的原因所在。

一連在萬圣盆地逗留數日,凡伽與花犯心情都有些煩躁了,唯風淺舞怡然自得,絲毫沒有要急著離開的意思。

傍晚時分,三人正在客棧里閑聊,忽然有伙計在門外道:“花公子,外面有一位客人想見你。”

花犯看了看風淺舞、凡伽,凡伽道:“你去看看吧——諒也不會有什么事。”作為四大圣地新一代傳人中最杰出的三個人,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花犯點點頭,道:“我去去就回。”

但花犯并沒有能夠很快回來,過了一陣子,風淺舞漸漸有些不安了,想出去看看,卻又猶豫不決。

凡伽默默地望了她一陣,然后道:“我去看看他吧。”

“應該……沒事的。”風淺舞笑了笑,有些勉強。

凡伽推門走出,倚著欄桿站在客棧二樓的走廊上朝院中望去,只見花犯與一個身著青衣的中年男子相對而立,正低聲交談著什么,花犯向著凡伽這邊,而青衣人則背向著凡伽,無法看清其容貌。不過從青衣人的衣飾來看,顯然很普通。

凡伽看了一會兒,沒有發現什么異常之處,便欲回房,回轉身時,只見風淺舞正站在門口處。

凡伽心頭微微地顫了一下,有些生硬地笑了笑,道:“花師弟沒有什么危險,你放心吧。”

兩人回到屋里后,忽然彼此都找不到話題,沉默得有些尷尬。

又過了許久,才聽得花犯回來的腳步聲,兩人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而這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被他們自己所意識到后,又更為尷尬。

好在這時花犯推門而入——他并沒有感覺到房中氣氛有什么異常。

凡伽、風淺舞都以探詢的目光望著他,雖然沒有開口,但顯然是想知道方才是什么人找他。四大圣地平時息息相通,花犯所認識的人,凡伽也大多認識,但方才那青衣人凡伽卻從未見過。

花犯卻變得格外粗心了,竟像是沒有感覺到凡伽、風淺舞探詢的目光,他自顧揀了一處坐下,不著邊際地說了一句:“廣相照的醉酒該醒了吧?”

風淺舞見花犯目光游移,暗自奇怪,忍不住問道:“方才你見的是什么人?”

花犯沉默了片刻,然后看了看風淺舞,又看了看凡伽,才道:“我……要去一趟禪都。”

凡伽、風淺舞都流露出吃驚之色,這些日子他們三人形影不離,卻從未見花犯流露過要去禪都的意思。

“什么時候?”吃驚之余,凡伽問道。

“……今晚吧。”花犯緩慢地卻毫不猶豫地道。

“今晚?!”凡伽、風淺舞同時失聲。

花犯點了點頭。

“若是一定要去禪都,過了今夜,明日我們再動身也不遲。”風淺舞道。

花犯道:“這次我想一個人前往禪都。”

風淺舞若有所思地看了花犯一眼,沒說什么,凡伽卻已道:“為什么?是因為方才找你的人?”

花犯有些歉然地道:“此次去禪都是要辦一件……私事,而且……不便與凡師兄、風師姐同行。”他顯得有些難以措辭,卻并未回答凡伽的話。

凡伽哈哈一笑,很大度地拍了拍花犯的肩,道:“男人也會有些私事是別人無法插手的,你放心去便是,我與淺舞不會怪你的。”

花犯道:“我這就去向廣相照辭行。”

凡伽道:“我們與你一起去吧。”

風淺舞沒有開口。

廣相照的酒本已醒了一半,聽說花犯即刻要去禪都,頓時全醒了,他一下瞪大了眼睛,急切地道:“是否我千馬盟有不周之處才讓花公子有此意?”

花犯道:“廣盟主多慮了,若是如此,我又何必再來與廣盟主辭行?”

“那……明日一早,我挑選幾匹千馬盟上等好馬給花公子代步吧。”廣相照知道花犯并非城府很深之輩,便信了花犯的話。

花犯堅持當夜便起程,廣相照見他意志堅決,最終只好作罷。

躺在床上的小帛雖然已無性命之憂,但身體尚較虛弱,他一直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直到花犯要離開時,他才聲音虛弱地道:“花公子請暫且留步,我有一件東西要送給花公子。”

言罷,他自懷中取出一只指環,鄭重其事地交給花犯道:“這是我父親留下來的指環,先父一生習練巫術,但一直沒有成就,據他自己說,他一生中只完成了一次上師級巫師才能完成的巫術,那是命運給予他的唯一一次閃亮,那次巫術的巫力就是附在這只指環上,雖事實上這只指環從來沒有顯示出強大的巫力,但它一直被先父視為珍寶。”

花犯見那指環制作粗糙,不像是貴重之物,所以就將之接入手中,聽到這兒,才知不妥,忙道:“這指環既然有此來歷,我豈能奪愛?”

小帛卻無論如何也不肯收回,他道:“以先父的修為,是不可能完成上師級巫師才能完成的巫術的,所以有關這只指環的說法也許只不過是先父因為太渴望成為上師級巫師,才有了這樣虛幻的臆想,未必真的具有先父所說的巫力,花公子就收下吧。”

凡伽半開玩笑地道:“救你性命的可不止我花師弟一人,為何只送他指環?這未免有些不公平。”

小帛也笑了笑,道:“以我的巫力修為,能隱約感到花公子此次禪都之行將有一番奇遇,這番際遇可兇可吉,所以我將指環送與他,希望能助花公子化解劫難。”

眾人見小帛說得認真,不由都哈哈大笑。

花犯騎著廣相照送的馬,向北而行,行了一兩里路,卻聽得后面一陣馬蹄聲,并有風淺舞呼喊的聲音,他疑惑地勒馬停住。

伴隨一陣清脆的鸞鈴聲,風淺舞出現在了花犯的面前。

“風師姐是不是也要送點什么給我?”花犯笑言。

風淺舞卻沒有笑,她很認真地道:“你為什么要去禪都?”

花犯見風淺舞神情極為鄭重,便不再說笑,想了想道:“現在我還不能將此行的目的說出,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此事與那個找我的青衣人有關。”

“不是因為……我與凡伽?”風淺舞幽幽地道。

“因為你們?”花犯一怔,復而笑道,“當然不是。”

“那你禪都之行需要多久?”風淺舞又問道。

花犯道:“或許三五日,或許數月……”

風淺舞臉色有些發白了,她有些急促地道:“什么事竟需要數月?”

花犯搖了搖頭,也不知他搖頭的意思是自己也不清楚還是不能把其中原委告訴風淺舞。

風淺舞用力地咬著唇,靜靜地望著花犯,直看得花犯有些不自在了,方道:“我希望你能盡早離禪都回來找我。”

花犯點了點頭,道:“有什么事嗎?”

風淺舞目光移向了一側,靜了片刻,輕聲道:“因為我師父已有意把我許配給凡伽,大概這事在一個月后就會定下來……”

在一個破敗的村落旁邊忽然出現華麗、威儀的帳營,這實在是一件讓人吃驚的事。

而此刻,戰傳說正向這座帳營的最深處走去。

帳營的周圍有人走動,也有人垂手肅立,所有的人都穿著普普通通的衣服,他們的神色也都是顯得很淡漠,既沒有如臨大敵的緊張,也沒有貴賓駕臨時的熱情。

而讓戰傳說感到有些不可思議的是那些看起來像是隨意站立、走動的人,卻起到了神奇的穿針引線的作用,正是由于他們的存在,使所有的營帳組成了一個有機的整體。

戰傳說隱約感到這些人看似隨意的行走,其實皆是有極嚴精密的部署的。

當戰傳說走入所有營帳中最具氣派的那一座時,他幾乎已忘記了此時自己置身于一座殘敗的村落旁邊。

一種異樣的氛圍已經籠罩著他,而這樣的氛圍是他以前從來沒有遭遇過的。

步入帳內,里面并沒有戰傳說想象的中的精致擺設,而是空蕩蕩的只有一人。

那人雙手后負,面帶笑容,正望向他這邊,氣度不凡。

戰傳說心頭微微一跳,忽然間竟有所悟,腦海中猛然間閃出一個身份特殊的非凡人物來!他吃驚地道:“你是……”

未等他說出口,那人已頷首微笑道:“不錯,我就是。”

仿佛無須戰傳說說出口,他就已可猜知戰傳說想說的是什么。

“很奇怪為何會在這里見到大冥冥皇,是嗎?”那人繼續道。

他——赫然是樂土至尊至貴的大冥冥皇!

戰傳說的確萬分吃驚!

他沒有想到與大冥冥皇會以這樣的方式見面,對于戰傳說而言,在他感覺中,他與冥皇應該是處于相互對立的立場。

但此刻他感覺不到冥皇有任何的敵意。

戰傳說不由得再一次仔細打量大冥冥皇,他不能不承認冥皇極富軒昂高貴的魅力。

對面的人既然是冥皇,那么外面的人看似衣飾普通,其實應該都是訓練有素的好手。

戰傳說否定了冥皇這次是為了追殺他而來的——要對付戰傳說,冥皇自身完全不必涉險。

戰傳說坦言道:“的確沒有想到——但我本就相信你我遲早有一天會相見的。”

冥皇饒有興致地望著他,忽然有些感慨地道:“見了本皇也不立即施禮相見,你是第一人——以后,恐怕也不會有!”

戰傳說不卑不亢地道:“身為樂土一民,我有失禮之處,但你既是大冥冥皇,更有失道之處。”

冥皇竟未動怒,他正視著戰傳說道:“你是指坐忘城之事?”

戰傳說、爻意都對冥皇的直截了當有些意外,想到殞驚天的冤死,戰傳說心頭一股怒氣騰然升起,他沉聲喝道:“你身為冥皇,非但不體恤民情,造福蒼生,反而無端逼害忠良,殞城主赤血丹心,為何要將他逼上絕路?!”

他已然不顧面前是擁有樂土至高權力的大冥冥皇!

冥皇聲音低沉地道:“本皇如何不知殞驚天是忠誠不二之士?但其中的曲折,又豈是你所知道的?本皇實是有身不由己之處!”

戰傳說冷笑道:“你既身為冥皇,地位凌駕萬眾之上,又豈會身不由己?”

冥皇苦笑一聲,慢慢地踱了幾步,方緩聲道:“天意冷酷,造化弄人,蒼穹之間,又有幾人能真正求得‘無物無我,逍遙容與’之境?多少浮華,其實不過是一場虛幻罷了。”

戰傳說的心深為冥皇的話所觸動,他有些相信冥皇或許真的有身不由己之處了。

冥皇接著道:“這一次本皇是秘密離開禪都的,其目的就是為了與你相見,你可知為什么?”

戰傳說對冥皇的敵意已減了不少,但神色依舊冷淡漠然:“不知道。”

“本皇要見你有兩個目的,一是要將殞驚天之死的前因后果告訴你;另一個目的則是要你為樂土萬民做一件事。”頓了頓,冥皇接著道,“事情說來話長,你可愿與本皇坐下單獨詳談?”

戰傳說道:“爻意姑娘是我的朋友,有什么話不必回避她。”

冥皇也不堅持,道:“爻意小姐脫俗有如天人,本皇只是不愿將她和任何凡世的俗事聯系在一起罷了,并不是有意避開她。”

若是常人對爻意如此贊譽也不足為奇,但以冥皇的身份說出,卻讓人感到他也有坦蕩直率的時候。

……

冥皇、戰傳說、爻意三人盤膝而坐,冥皇居北側,而戰傳說、爻意與他隔幾相對居南側。

戰傳說不能不佩服冥皇之過人膽識——冥皇不可能不知道戰傳說對他懷有成見,也不會不知道戰傳說的修為已達到了擁有炁兵的驚世境界,但他卻敢與戰傳說咫尺相對,而且身邊不留任何人護駕。

就算作為對手,戰傳說也不免對冥皇心生一份尊重。

冥皇以出奇平靜的目光望了戰傳說、爻意一眼,開始道述一件讓戰傳說、爻意驚愕不已的事——

“自大冥王朝建立直至半個月前,樂土的大局其實都一直被劫域暗中控制著。”

“怎會……如此?!”戰傳說脫口道,心里卻已想起自己因為殺了劫域哀將而被皇影武士追殺的事。

冥皇眼中流露出復雜的神色,他點了點頭:“正是如此。這也是為什么你殺了劫域哀將后,會被本皇身邊的皇影武士追殺的原因所在。”

冥皇將這關系著他威望的秘密說了出來,令戰傳說、爻意悚然動容。

“如此說來,甲察、尤無幾追殺我,真的是經你授意?”

冥皇長嘆一聲,點頭道:“正是——但是,本皇當時聽說你是在一招之內擊殺哀將,料定你的修為足以傲視天下,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假意順水推舟,派出了兩名皇影武士。在我看來,他們兩人是無法勝過一個可以一舉擊殺哀將的人的,這樣既可以解除劫域施加的壓力,又不至于傷害你。但我向兩名皇影武士授意時,是無法將內情說明的,他們依命而行,當然會全力以赴。沒想到殞驚天會因為覺得你無罪而不惜抗命,才導致節外生枝,引發皇影武士與坐忘城的沖突。”

戰傳說并沒有就此相信了冥皇的話,他緊接著道:“那地司殺向坐忘城興師問罪,又是怎么回事?”

“地司殺也是奉本皇之命而行的。甲察、尤無幾是皇影武士,皇影武士肩負護衛本皇的重任,可以說本皇的性命有一半是握在皇影武士的手上,雖然他們對本皇一向忠心耿耿,但如果甲察、尤無幾死了本皇卻不聞不問,那么難保皇影武士不會對本皇心生不滿,這將成為本皇的一種極大威脅,為了安撫皇影武士的人心,我不能不有所表示。”

冥皇緊接著繼續道:“但我只是讓地司殺前往坐忘城將甲察救出,沒想到地司殺卻公報私仇,借機將甲察殺了。”

戰傳說當即道:“但在我等看來,地司殺之所以會殺甲察,是奉你之令而行的。”

冥皇道:“你們會這么想也是在所難免,但當時就算甲察被扣押在坐忘城沒有被殺,而且也承認本皇是為了劫域人才派出他與尤無幾,但又有多少人會相信甲察這一說法?”頓了片刻,自顧答道,“恐怕沒有幾人會相信身份顯赫的大冥冥皇會聽命于劫域吧?”

他的眼神變得激憤而無奈。

戰傳說沉默了,他不能不承認冥皇所問的很有道理,休說當時沒有幾人會信,就算是現在,也同樣如此。

“所以,甲察的存在,對本皇不會有什么威脅。相反,如果本皇真的讓地司殺將他除去,那么日后若此事為皇影武士所知,那足以帶來可怕的后果。”

“那地司殺又怎會對甲察懷有刻骨之恨,以至于要設法取其性命?”戰傳說這么問時,等于有些相信冥皇所說的話了。

“地司殺曾有一愛姬,名為畫秀,據說此女子極具風情,深受地司殺寵愛,有一次甲察偶遇畫秀,深為此女子吸引。照理,以地司殺的地位勢力,沒有什么人敢打他愛姬的主意,他的女人也不敢背叛他,但甲察卻有與眾不同之處,他在成為皇影武士之前,就已是上師級巫師,為了得到畫秀,他竟對她施展巫術,使畫秀自動委身于他,兩人便有了私情。這事后來為地司殺發覺,他自然懷恨在心,但皇影武士大部分時間在紫晶宮內,地司殺沒有什么機會對甲察下手,而皇影武士離開紫晶宮的時候,又常是奉本皇之命而行,多半行蹤秘密,加上甲察的修為亦很高,地司殺自忖暫時沒有什么機會對付甲察,于是先故作不知畫秀與甲察的私情。甲察自以為做得隱密,越發明目張膽,地司殺相應地恨焰愈熾。當甲察被囚禁于坐忘城時,地司殺如何會放過這樣的機會?立即主動請纓前往坐忘城,說是要設法救出甲察。當時本皇并不知他救甲察是假,欲殺之而后快是真,便派了他前往坐忘城。”

戰傳說忽然冷笑一聲,目光犀利,鋒芒畢露地道:“為何你當初沒有看出這一點,現在卻看出來了?”

說話間,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挺了挺,幾乎隨時可能長身立起。

戰傳說與天司殺并戰勾禍的事早已在禪都傳開,他擁有炁兵境界的修為冥皇當然有所聞,一旦戰傳說殺機萌發,冥皇性命將危在旦夕。

冥皇卻依舊神色從容,他道:“不錯,正是本皇的這次疏忽,才沒能避免雙城之戰的發生。”

聽到“雙城之戰”,戰傳說眼中有寒光閃過,連一旁的爻意也清晰無比地感受到了戰傳說的鋒銳之氣。

看來,雙城之戰,一直是戰傳說心中最深的痛,因為此戰的最初起因就是為了他。

“地司殺對甲察之恨,一直未表現出來,也一直無人知道。”冥皇忽然話題一轉,向戰傳說問道,“地司殺與坐忘城發生沖突之后,最后脫身的是否只有他一人?”

戰傳說想了想,道:“除他之外,還有十余名司殺驃騎——他們之所以能活著離開坐忘城,不是因為他們有殺出重圍的實力,而是因為殞驚天下令放過他們。”

冥皇沉聲道:“但最終地司殺卻是孤身一人回到禪都,他聲稱隨他進入坐忘城的司殺驃騎被殺得一個不剩,而且坐忘城還將司殺驃騎的尸體拋入江中!這事在禪都傳開后,眾皆嘩然,大冥王朝內不少人紛紛指責坐忘城,稱坐忘城心狠手辣。而對于真正的內幕,他們是無從知曉的,不知不覺中,本皇已騎虎難下,如果就此罷休,地司殺府的人肯定會心寒,若對坐忘城有所舉措,坐忘城又是無辜的……思前想后,想到坐忘城對司殺驃騎趕盡殺絕的做法未免太偏激,最終,我作出了發卜城之兵,逼近坐忘城的決定。”

一直沒有開口的爻意這時道:“照此說來,如果當時地司殺不是獨自一人回禪都帶給你司殺驃騎全軍覆滅的消息,那么雙城之戰就不會發生?”

冥皇喟然一嘆,道:“本皇明白你的意思……我知道天下蒼生都希望有一個明見千里、洞察秋毫的君王,但又有誰知道身為王者,常常是受到蒙蔽最多的人?王者身邊的重臣,無一不是深謀多智者,為了各種各樣的或善意或惡意的目的,他們對君王說著真假難辨的話,而王者卻幾乎只能困于宮城之中,這些重臣,就是他的耳目,如果一個人的雙目雙耳都在受著欺騙,那他又豈能事事都明辨是非?”

冥皇顯得有些激動,又有些身不由己的無奈。

戰傳說感到冥皇的無奈是真誠的,莫非,身為王者,所擁有未必全是無限風光?

冥皇這一番話,無疑是親口承認了發動雙城之戰,是一種錯誤!

而他本可以不必承認這一點的,因為沒有人能追究冥皇的失誤,尤其是在雙城之戰已塵埃落定,世人的注意力漸漸轉向劫域的時候。

想到這兒,戰傳說對冥皇的敵意又減了不少。

冥皇接著道:“雙城之戰一旦引發,就不是輕易能停止的。好在落木四并非魯莽之輩,一直在克制戰爭進一步擴展,否則,這場本不應該發生的戰爭將會造成更多的傷亡。”

想到雙城之戰死去的落木四、重山河,以及卜城、坐忘城的普通將士,戰傳說心頭異常沉重。

冥皇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平定了情緒,道:“棘手的是劫域的人竟趁機作亂,暗殺卜城的落木四及坐忘城的重山河,他們的目的就是要讓雙城之戰越陷越深!如果不是殞驚天在最關鍵的時刻挺身而出,真不知雙城之戰將會帶來怎樣慘痛的結局。”

“就在殞驚天主動投身于卜城大營,任由卜城擒拿的時候,本皇得知了另一個驚人的消息:先前從坐忘城突圍而出的并排只有地司殺一人,而是另有十幾名司殺驃騎!據地司殺的說法是所有人都死于坐忘城之手,但由那些最后被殺的司殺驃騎的傷口來看,這十幾人的傷口如出一轍,而且都與地司殺的‘伐罪刀’能造成的傷口驚人的一致,這說明這些人很可能不是坐忘城中人殺的,而是地司殺所殺!而他這么做的目的,當然是為了更有理由促使雙城之戰的發動!”

“察覺了這一點,更讓本皇后悔草率發動雙城之戰。當殞驚天不惜冒險身陷囫圇時,我就已決定當殞驚天到達禪都之后,一定要設法讓他平安回坐忘城。”冥皇道,“若是平時,我既為樂土之主,要放一個人只需一句話便可以做到。但當時若對殞驚天這么做,便等于將大冥王朝先前的所作所為全盤予以否定,這勢必讓大冥王朝在樂土威信盡失,從而讓別有用心的人挑起混亂。樂土經歷了無數的征戰,難得有數年的安寧,無論是為了大冥王朝還是為了樂土,我都不能朝令夕改,要放殞驚天也需要有一個合適的方式。”

“我本以為殞驚天既進了黑獄,就不會再出什么意外,要找一個理由放他應是可以做到的,沒想到還沒等我想出一個合適的計策,就突生變故,竟然有人強闖黑獄,殺了殞驚天!”

冥皇有些痛苦地微微閉上雙眼,嘶聲道:“于公,殞驚天對大冥一直忠心耿耿;于私,他可以冒險掩護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這樣的城主,卻是本皇一步步將之推向死亡……雖然他非本皇親手所殺,但——這與我親手殺他又有何異?”說到后面,聲音已有些微顫。

但當他再度睜開雙眼時,已重新恢復了冷靜。

戰傳說試探道:“殞城主除了是被大冥王朝殺害這一可能性之外,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千島盟所為。千島盟這么做有兩種目的:其一,當時千島盟的人已潛入禪都,他們殺害殞城主就可以轉移世人的注意力,制造混亂,從而可以渾水摸魚;其二,殞城主被殺,坐忘城與大冥王朝的關系將更為勢不兩立,這對千島盟有利。至于大冥王朝要殺殞城主的理由,自是為了殺人滅口。”

頓了頓,戰傳說很客觀地道:“但殞城主被大冥王朝的人殺死的可能性其實很小。”

冥皇有些意外地望著戰傳說,良久方道:“依你看來,是千島盟所為?”

戰傳說坦言道:“難以確定。”

冥皇搖了搖頭,道:“樂土與千島盟世代為敵,彼此都了解對方的實力。對千島盟來說,能夠殺入黑獄后又全身而退的人并不多,三大圣武士及大盟司或許能夠做到,但小野西樓是女子,負終、暮己的身形與當時殺入黑獄的人的體形都不相同,而大盟司當時更是遠離禪都——其實最重要的還不是這些,而是在現場留下的唯有千島盟才會有的綢布,這看似是一條線索,但細想卻很不合情理:千島盟人潛入樂土,皆是裝扮成樂土人模樣,不會著千島盟的衣飾,為何現場會有這樣的線索?這分明是欲蓋彌彰,反而說明此事不是千島盟所為。”

冥皇所說的,其實也是戰傳說的想法,他越來越相信殞驚天的死不是冥皇派出的人,也不是千島盟所為。

但如果排除了二者,又會是什么人?

冥皇的眼中忽然有了讓人難以正視的光芒,他緩緩地接道:“本皇對此事已有所猜測,殺了殞驚天的勢力,應該是比千島盟更為可怕的勢力!只是,本皇現在還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這一點。”

戰傳說心里忽然一陣狂跳,不期然地想到了什么!

爻意黛眉微蹙,忽然笑了笑,道:“你們現在都對某一勢力有些懷疑,何不各自將它寫出來,看看是否相同?”

冥皇與戰傳說對望了一眼,冥皇饒有興趣地道:“也未嘗不可。”

戰傳說淡淡一笑,算是默許。

兩人用手指醺了茶水,以另一只手遮掩著,在幾案上寫了幾個字。

寫罷,兩人同時緩緩地將遮掩著的手移開,只見幾上兩側各有四字,赫然皆是——不二法門!

戰傳說望著幾上的四個字,若有所思,冥皇先是皺了皺眉,復而撫掌大笑,伸手將幾上的字輕輕抹去了。

冥皇慢慢地收斂了笑意,道:“無論如何,對殞驚天之死,本皇不無過錯,于公于私,本皇都要將此事查個明白。”

戰傳說正色道:“真相是永遠掩蓋不了的,一切虛飾之物,終將暴露原形,只是遲早不同而已。”

冥皇緩緩地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望著戰傳說,道:“你為何不問漠漠樂土何以會在劫域的控制之下?”

戰傳說道:“因為即使我不問你也會說的,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要見我的最重要目的,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一點。”

冥皇目光一閃,嘴角浮現出若有若無的苦笑:“不錯,這是一個隱藏在本皇心中的秘密,這一秘密,只有歷代冥皇知道,一旦這一秘密被樂土更多人知曉,不知將會造成怎樣的軒然大波,其影響恐怕用天翻地覆形容也不為過。”

戰傳說的思緒尚沒有從剛才發生的事情中完全掙脫出來,冥皇與他同時想到可能是不二法門殺了殞驚天,這實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所以當冥皇說這番話時,戰傳說怔了怔,方回過神來。

冥皇接著說出的秘密,果然堪稱石破天驚……

從遙遠的很難追溯的年代起,大冥王朝的歷代冥皇就已是世代相襲、以血統作為傳承的至高無上權力的依據。

千百年來,雖然經歷了許多的風雨,但最終大冥王朝仍歷盡磨難曲折生存下來,始終保持著對樂土的統治地位。

但是,誰也不知道,歷代冥皇自出生之后,就會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疾病,它如同一道無法解除的魔咒一般,永遠地依附于皇族。

這無法擺脫的頑疾被歷代冥皇極為憎惡地冠以“魔之吻”,認為這種頑疾的存在是因為惡魔妒忌大冥王朝在樂土擁有的至高權力,為大冥歷代冥皇留下的陰影。

“魔之吻”的力量自歷代冥皇出生之日起,每過十年爆發一次,它爆發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死亡!

而唯一有力量壓制“魔之吻”發作的,只有劫域,但劫域卻從來沒有為任何一代冥皇完全解除“魔之吻”的影響,他們只是在歷代冥皇每一次“魔之吻”的力量即將發作前將其壓制,但到了下一個十年,“魔之吻”卻將有可能再度發作。

如此一來,劫域便等于控制了歷代冥皇的性命,從而借此控制樂土的大局。

為了擺脫這樣的命運,歷代冥皇暗中做了種種努力,包括暗中尋找別的途徑壓制“魔之吻”,卻都以失敗告終。

在這殘酷的無法擺脫的命運的制約下,歷代冥皇不得不屈辱地每隔一段時間依劫域的吩咐,向劫域送去財物、兵器、女子,唯有滿足了劫域的要求,冥皇才能保證不亡于“魔之吻”之下,而且劫域還利用這一點對冥皇頤指氣使。誰也不知道,看似至尊至高的大冥冥皇,常常身不由己地受劫域驅使……

戰傳說聽到這兒,極度吃驚之余,不由心生疑惑,他忍不住問道:“雖然大冥的皇位的確是世襲的,但當某一冥皇有數名子女時,難道眾皇族后裔都會遭遇同樣的命運?”

冥皇重新坐下,嘆息一聲,道:“你應知道雖然皇族后裔眾多,但所有皇子中,除了后來成為冥皇的皇子外,其余的皇子都會在十歲之前神秘失蹤吧?”

戰傳說、爻意心頭皆是一寒!

其實這件事對一般的樂土人來說,是應該早有所聞的,或者說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正因為這已是持續了千百年的事,所以雖然不可思議,但漸漸地卻已不為世人所關注,好像此事就如同日升日落那樣再正常不過了。

倒是戰傳說、爻意二人對此并不知情,所以很是驚詫,驚詫之余,想到一代又一代的尚未成年的皇子不能不接受殘酷命運的安排,難免心生寒意。

爻意道:“難道,他們都是因為‘魔之吻’而遇難?”

冥皇道:“這樣的解釋,是無法讓樂土萬民滿意的,他們肯定無法接受自己的冥皇為劫域所控制這樣的事實,所以一直以來,大冥王朝都是宣稱皇子是失蹤而不是亡于‘魔之吻’。事實上,他們也的確未亡于‘魔之吻’,他們是進了劫域——換而言之,歷代冥皇的兄弟,都是出生于大冥,卻在十歲之前必須進入劫域,并不再返回樂土。”

戰傳說半晌說不出話來!

良久,他才道:“如此說來,那豈非等于說……”

冥皇未等他說完,已接過話頭:“一代又一代的皇子神秘地從紫晶宮消失,這無論是用失蹤解釋,還是以病亡解釋,都是讓人難以接受的,所以近四五百年來,大冥王朝不得不采用一種方式以化解這種難堪,那就是在諸皇子出生時,一律對外保密,而除了其中有一皇子被確定為王位的后繼者外,其余的皇子自出生開始,就被嚴格限制其活動范圍,直到被帶入劫域……”

戰傳說、爻意聽得目瞪口呆。

冥皇意味深長地道:“如果本皇先前沒有被立為冥皇,那么就將與別的皇子一樣,自出生到死亡,都身不由己。”

戰傳說皺眉道:“如此說來,現在劫域還有你的同胞兄弟?”

冥皇點了點頭。

“劫域為何要這么做?”

“很簡單,他們要對歷代冥皇有所約束的同時,還要保證這種約束不會因為某一代冥皇突然死亡而中斷。事實上,二百年前,就有一代冥皇在繼位不到二年的時候意外去逝,而這時他尚無子女,在這種情況下,照理應該會是因為出現皇族的權力被篡奪的結局,但是,當時冥皇的母親卻宣稱‘失蹤’十數年的第二皇子已被找回,就這樣,一直隱匿著的第二皇子順理成章地接替了兄長的皇位。”

戰傳說思忖片刻,道:“這一切內幕,對大冥王朝的形象有不少的負面影響,為什么要將這秘密告訴我們?難道你不擔心秘密會由我們口中泄露出去?”

冥皇淡淡一笑,道:“不會,因為本皇知道你的來歷。”

戰傳說微微一怔。

“你來自桃源。”冥皇以平靜的聲音道,“桃源與大冥王朝有非比尋常的淵源,想必戰公子也知道吧?”

戰傳說遲疑了一下,頷首認同。

“桃源與大冥王朝之間有著千古契約,桃源中人不能做有損大冥王朝的事,大冥王朝亦不能損害桃源的利益——既然戰公子是桃源的人,本皇當然不會擔心。更何況,你在禪都的這些日子,本皇通過各種途徑對你作了了解,深知你能以大局為重,不愿意看到樂土萬里疆土陷入動亂之中。”冥皇道。

戰傳說正視著冥皇,道:“你將秘密告訴我,是為了讓我相信你之所以會追殺我,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冥皇道:“不僅如此,本皇還希望你能拋卻對本皇的不滿,為大冥王朝做一件事。”

戰傳說淡淡一笑,道:“你覺得我會應允嗎?”

冥皇神色肅然道:“本皇自信不會看錯人,或許你對本皇所說一切并不相信,或是雖然有些相信,卻依然仇視本皇——但這些并不妨礙你答應為樂土做一件事。”

戰傳說淡然道:“該為樂土做什么,我心中自有分寸。”

冥皇嘆道:“無論戰公子最后能否應允,都請聽本皇將話說完再作決定,如何?”

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冥皇如此誠懇相求,讓人很難拒絕。而且,照常理推測,冥皇所說的種種內幕多半是真,因為他沒有理由編造一個對大冥王朝極為不利的謊言。

那么,他想要戰傳說做的,又是什么事?竟值得他悄然離開禪都千方百計地與戰傳說相見!

大冥王朝人才濟濟,冥皇卻舍近求遠,定有原因。

戰傳說終于道:“既然如此,聽聽也無妨。”

冥皇此時面有喜色,似乎對戰傳說的態度非常滿意。戰傳說卻想到不久前自己還對冥皇恨之入骨,而現在卻與冥皇心平氣和地交談,難免有些感慨。

冥皇正色道:“離開禪都前,你們可曾聽說,劫域在樂土北疆犯下的血腥罪惡?”

戰傳說沒有說話,雙唇已緊緊抿起。

爻意道:“莫非大冥王朝決定要兵發劫域?”

冥皇毫不避諱地道:“這樣的決定,本皇并不是近幾日劫域殘殺千余樂土子民后才有的,而是在發動‘滅劫’之役前就有了。”

戰傳說并不否認這一點。殺了大劫主之后將可能引起的一系列反應,大冥王朝不可能沒有預見。

戰傳說直言:“大冥的實力遠在劫域之上,況且劫域血腥屠殺又失了人心,要勝劫域不難。但是,既然歷代冥皇皆為‘魔之吻’所束縛,你下此決心,豈非將危及自己的性命?你真的可以不顧惜自身性命?”

冥皇感慨地道:“本皇身在權力巔峰之地紫晶宮內,所聽到的無不是歌功頌德的言語,從來沒有人如公子一樣對本皇直言質問,你這份直率,倒讓本皇覺得痛快!本皇是人非神,也有七情,豈會不愛惜自己的性命?否則就不會迫于劫域的壓力追殺你了。但劫域魔焰熾烈,視人命如草芥,如果本皇對此置若罔聞,無須‘魔之吻’發作,樂土萬民也會群起而攻,那時本皇所失去的恐怕就不僅是性命了。”

頓了頓,他接著道:“現在,離‘魔之吻’發作之日尚有半年多時間,如果能在半年內消滅劫域,或許還有機會迫使他們一勞永逸地解除困擾大冥皇族數千百年的‘魔之吻’,這也是本皇能下定決心討伐劫域的原因之一。”

晏聰在“滅劫”之役中立下的赫赫戰功曾讓戰傳說稱慕不已,而劫域瘋狂報復濫殺無辜的行徑早已激起了戰傳說的義憤,如果不是痛恨冥皇無道,加上早已答應爻意要前去荒漠,他定不遺余力地參與抗擊劫域行列中。現在,冥皇將真相和盤托出,其坦率讓戰傳說對他的敵視消減不少,不知不覺中,戰傳說的態度已有了微妙的改變。

戰傳說的語氣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他道:“沖鋒陷陣非我所長,即使有心恐怕也無法相助,何況樂土能人輩出,直搗劫域應指日可待。”

冥皇搖頭道:“單論力量對比,劫域的確無法與樂土相提并論,但劫域卻有獨特的地利,其地處極寒之地,絕大部分地域都是終年為冰霧覆蓋,對于樂土人來說,在劫域穿行十分困難,尤其是大隊人馬。劫域完全可能利用地利,在途中重重設阻,這樣一來行軍必然極為滯緩,補給就成了問題,時間一久,戰事被拖入冬季,對樂土就越發不利——由此看來,攻伐劫域取勝的最關鍵就是要做到速戰速決!”

戰傳說若有所悟地道:“莫非,你已有計算?”

冥皇道:“主力人馬兵發劫域目標十分明顯,被截殺是在所難免的,所以本皇就想到在主力人馬之外,另設奇兵,由精銳之士組成。主力人馬按班就緒地正面進攻劫域,吸引劫域的注意力,而另組的精銳人馬則夜行晝伏,悄然直入劫域腹地,攻其空虛,出奇制勝!”

戰傳說對冥皇的分析及所想計策頗有些佩服。

冥皇接著道:“奇兵之長,就在于奇、少、精,以劫域的環境,就算是正面進攻,也是路途艱險,另擇他途之困難就不難想象了,而且在深入其腹地后,他們將孤軍奮戰,所以這支奇兵必須人人都出類拔萃!再則,劫域對大冥王朝的情況頗為了解,若這支奇兵的統領由禪戰士、無妄戰士或者六大要塞中抽調,勢必會被劫域察覺而有所防備。本皇之意,就是這支奇兵的統領應是實力卓絕卻又并非直接歸屬大冥王朝的人擔負。”

這時,戰傳說完全明白了冥皇的意圖。

無疑,這樣的策略是頗具謀略的。

“本皇之所以要秘密見你,并非故弄玄虛,而同樣是為了避免劫域對你予以更多的關注。”冥皇解釋道。

戰傳說心頭飛速轉過許多念頭,他已被冥皇說動了,攻伐劫域是造福樂土萬世蒼生之舉,戰傳說愿意為之盡一份力。

爻意看他神色,頓猜知其心意。她本就已勸過戰傳說暫時別去荒漠,此刻她再度對戰傳說道:“我的事不用急的。”

戰傳說看了看她,沒有說話。

冥皇道:“如果戰公子有所不便,本皇也決不勉強,只請勿將今日本皇所說的話傳出便是。”

戰傳說終于道:“我可以答應你,但我有一個要求。”

冥皇道:“要本皇查清殺害殞驚天的兇手?”

戰傳說對冥皇能夠猜中自己的想法感到有些意外,他道:“殞城主是為我而死的。”

冥皇道:“你應該可以想到,即使你不提出這一要求,本皇也會將此事全力追查到底的。”

戰傳說相信這是冥皇的肺腑之言——冥皇既然推測殞驚天之死與不二法門有關,就不可能沒有想到如果事實真是這樣,那預示著什么。不二法門在各方面力量關系微妙的時刻暗殺殞驚天,決不會是偶然之舉。

于是,戰傳說果斷而豪邁地道:“既然如此,去劫域走一遭又何妨?”

冥皇不無欣慰地笑了……

天司命府、地司命府的司命驃騎在樂土主要馳道上策馬飛馳是樂土最常見的情形,無論是清晨還是黃昏。

一道道指令由禪都傳向樂土四面八方,大冥王朝專門馴養的靈鴿、靈鷂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弧線。

禪都主街上,六大要塞派出向禪都復命的信使快步如飛,身子微躬,神情肅穆,“風……疾……”的呼聲不時響徹長街。

“叮叮……當當……”樂土幾大鑄兵庫日夜加班,趕制兵器,一雙雙肌健鼓突的手臂將風箱拉得像是欲飛起來,爐焰竄得老高,映射著一張張汗如雨下的臉。

厚重的城門緩緩開啟,坐忘城、卜城、九歌城……一列列兵馬開出,由不同的方向向禪都東郊外匯集。

大冥這個古老的王朝,在決定發動一場大規模的攻伐時,開始顯示出它的強大力量。

一連數日,樂土都是天色陰沉,天空黑沉沉地壓下來。

——但一直無雨。

即使有雨,也不能改變一場大戰的爆發。戰爭的機器一旦啟動,就決不會輕易停下。

坐忘城城東“雙城之語”茶寮。

與物行很相像的劍帛人物語忙里偷閑,將頭探出窗外看了一陣子后,又將頭縮回,像個小孩般咋了咋舌,一臉的激動與興奮:“好家伙,恐怕有上萬人馬!刀槍亮得晃眼!這一次,劫域人也要嘗嘗無處容身的滋味了。”

茶客們知道物語是看到了由坐忘城開赴禪都的人馬,其激動與興奮透出一股小家之氣,讓人感到他定沒見過什么世面。眾茶客都知道物語是劍帛人,茶客們身為樂土人,在劍帛人面前自然而然地有些高傲與自得,雖然有不少人其實心里也想出去看看上萬人馬開赴禪都這樣難得一見的壯觀情景,但最終都選擇了穩穩當當地坐著,臉上浮現出矜持而且不以為然的笑容。

那樣的笑容,就像是在無聲地說:“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有一個茶客篤悠篤悠地用手指彈了彈桌面,微微笑道:“聽說劍帛人總共不過三四萬人,不知是真是假?”

立即便有幾人輕聲笑了,誰都能聽出此人的言外之意。

物語卻像是沒有聽出此人的嘲弄之意,很認真地道:“三萬多恐怕是有的。”

又是一陣笑聲。

茶寮一角,有一老一少低頭坐著,默默無言。

是昆吾及其師天殘!

昆吾低聲道:“沒想到坐忘城不但愿意派出人馬,而且人馬還不少。”

天殘道:“坐忘城新任城主不是自行推舉,而是由大冥王朝封賜,這就等于已經默認了坐忘城仍愿意受大冥王朝的約束,以后想改變這一事實也難了——何況,對付劫域是樂土人的人心所向,坐忘城沒有理由不參與。”

昆吾默默地點了點頭。

大冥將攻伐劫域之舉如今早已成了世人關注的焦點,昆吾與天殘此時談論這些話題,也并不顯得引人注目。

接下來的話題,昆吾就不敢說得太彰顯了,他將聲音壓得更低:“道宗藍傾城已被大劫主所殺,術宗、內丹宗卻并沒有對道宗采取什么舉措,而且道宗也顯得太風平浪靜,這著實讓人捉摸不透。”

天殘有些神秘地一笑,道:“你何不前往天機峰一行?”

昆吾瞪大了眼睛:“師父的意思是……”

“沒有人知道你是天殘的傳人,所以你上天機峰不會有什么危險,為師相信你此去天機峰,定會有所收獲。”

昆吾雖然疑惑不解,但他相信師父必有深意,也不追問,心想師父既然這么吩咐,那自己照辦便是,唯一的遺憾是暫時不能回坐忘城了。

或許是因為昆吾以前對自己特殊的身份并不清楚,所以即使是現在,他對玄流的事仍不是十分熱心,始終難以將關系武林蒼穹命運的玄流三宗與自己聯系起來。與此相反,他對坐忘城卻有極深的情感,恐怕永遠也割舍不下對坐忘城的牽掛。他與天殘離開禪都的目的是為證實石敢當是否真的死了,一番輾轉流涉后,連昆吾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是越來越接近坐忘城了,等他見到坐忘城巍然城池時,心頭不免有些感慨。

由萬圣盆地北向的出口繼續向禪都方向數十里外的一個大集鎮。

鎮子南北貫通的主街上有數十名九歌城戰士分列長街兩側,肅穆得有如兩排雕塑。

半個時辰之前,九歌城戰士就已進入此鎮,他們騎著高頭大馬在鎮子里疾走,大聲呼喝讓所有人立即回屋,不得喧嘩,不得隨意走動。

很快,所有街蒼都變得冷冷清清,不見一個行人——此鎮歸轄九歌城,蕭九歌的命令在這里能得到不折不扣的執行。

九歌城戰士的身前擺著兩列長案,案上所陳之物皆以大紅綢蓋著,也不知是什么東西。

秋風卷著幾片落葉從長街的南端飄飄落落地移向北端,打了個旋,又從北端向南端飄飄落落。

除了偶爾落下的黃葉,長街已被吹掃得很干凈。

“嘚嘚嘚……”

急促的馬蹄聲終于打破了長街的空寂。

先是百余騎呈兩列疾馳而來,騎士們甲胄鮮明,戰盔掩面,無一不是身形彪悍,目光銳利。由眾騎士的裝束一眼可以看出他們是大冥王朝最精銳的無妄戰士!

無妄戰士的地位比禪戰士還高,平時一般都在紫晶宮內,極少離開禪都,此刻卻有百余名無妄戰士出現,委實有些不尋常。

無妄戰士之后,是一輛以四馬拉動的馬車,四匹清一色地是白色駿色,通體如雪,沒有一絲雜色。

車后又有兩百余禪戰士,同樣是目不斜視,神色肅穆。

當無妄戰士快要接近時,等候著的九歌城戰士當即“唿啦啦”一下子將大紅綢布揭開,卻見長案上擺放的是干糧、水囊、肉餅,無妄戰士馬不停蹄,只是在經過長案旁時在馬背上迅速俯身,順手一抄,就已將長案上的食物抄起,他們的速度卻絲毫沒有慢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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