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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沙河子光陰(2)

  • 我的刑警往事
  • 朱孝才
  • 4874字
  • 2018-08-28 10:53:07

報到?jīng)]幾天,羅凼鄉(xiāng)發(fā)生一起命案,對于是情殺財殺仇殺還是自殺,大家莫衷一是。案件分析會上,大家爭得面紅耳赤。最后,分管刑偵的陳副局長慢條斯理說:財殺!他這一說,大家當(dāng)下推翻了自家謬論,紛紛表態(tài)按財殺做工作。獨(dú)我和小付引經(jīng)據(jù)典固執(zhí)己見說:情殺!副局長面有慍色,嘴里卻說:“現(xiàn)場討論,冷口閉不得熱湯,大家再議議再議議!”大家哪還會再議議?會場噤若寒蟬,場面甚為尷尬。有個姓鐘的老板凳,平素喜歡講些七葷八素的段子、龍門陣,這會兒眼珠子一轉(zhuǎn),煞有介事對我和小付說:“兩位高才生,你們腦瓜兒這么靈光,我講個命案現(xiàn)場,你們判斷下死亡原因吧。說半山腰發(fā)現(xiàn)一具尸體,說他是自殺的吧,頭上有道明顯的傷口;說他是他殺吧,分明又呈吊死狀;說他是餓死的吧,皮囊里還揣著兩個熟雞蛋;說他是冷死的吧,他身上還披著一件毛皮大衣呢……你們說這人是怎么死的呢?”我和小付面面相覷不得要領(lǐng)。局長和在場人卻笑得前仰后合,場面也活躍起來。討論會結(jié)束,老鐘這才壓低嗓門挖苦我倆說:“就你們聰明。告訴你們吧,哪是什么死人,是你們襠下面夾著的那玩意兒啊!”

說歸說,做歸做。萬縣刑警隊(duì)到底是個光榮的團(tuán)隊(duì),連續(xù)五年重特大案件百分之百破獲,隊(duì)風(fēng)很好。所以,老板凳們還不至于過分裝怪使壞。其實(shí),他們所要的不多,不過是要我們這些嫩毛頭多給他們一些尊重罷了。我和小付很快分析出癥結(jié)所在。

要學(xué)會和老鄉(xiāng)套近乎,先得和老王老鐘這些老板凳們打成一片。

討這個巧,我和小付自有獨(dú)門利器,利器是我們手里的煙。畢業(yè)那年,我大姐在天津結(jié)了婚,家境還算不錯,時不時給我寄幾條恒大牌香煙來。巧的是,小付的大哥在云南當(dāng)兵,還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兒,常常也給他寄些大重九、三七啥的香煙。這些煙在沙河子出手,絕對的高大上。我倆煙癮不大,煙總有富余。眼瞅老王們在兜里掏煙,急忙麻利地奉上一支,老王們還在推三推四,呼一聲火柴又劃著了。遇著一同下鄉(xiāng),看四下無人,掏一包兩包的煙塞給老王們。老王們自是一副同志間不要這樣拉拉扯扯,下不為例的嗔怪狀,心里卻是很受用。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一來二去,老王們當(dāng)?shù)奖车氐亻_始說我們的好話,和老鄉(xiāng)打交道套近乎的竅門也肯指教了。

“小朱啊,你的問題出在哪兒你曉得不?你的問題是拿你不擅長的東西去和老鄉(xiāng)拉關(guān)系,擺龍門陣。一看就是演戲,假!”終于有一天,在大溪磨刀灘邊,老王吸一口恒大,訕笑著說。我等著他說下文,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老王說:“打比方說,我們剛才去的這戶人家。你一去就搶人家的糞桶,搶了倒也沒啥,還不會挑。走一路潑一路的。糞水在老鄉(xiāng)眼里金貴得很,你潑一點(diǎn)他心痛得不行。他心里不痛快,有話就不想和你說了。”

我納了悶,問:“難不成我啥也不做呀?”

“那倒不是。”老王往耳朵上夾好我再次遞上的煙,說,“你沒看到他家有個小娃娃正在寫作業(yè)呀?換我,我會去教他做作業(yè),給他兩顆糖吃,拿你的手巾幫他把鼻涕擦了。當(dāng)然,這些動作都要他爸爸媽媽看得到。農(nóng)民嘛!對我們這些城里來的公安也沒多大要求。要的是你真心看得起他,話說得巴皮巴肉點(diǎn),他就能給你說掏心窩子的話。”

一語點(diǎn)醒夢中人。以后好一段時間,老王只要開口說你沒看到啥啥啥的,我就知道他要點(diǎn)醒我啥的了。急忙做聆聽狀,只差沒掏本子記錄了。刑警隊(duì)沒有固定的搭檔,老王換老張再換老李沒個準(zhǔn)頭。如法炮制,一個個老王們也都拿下了。漸漸地可以相互開些不大不小不葷不素的玩笑,揪臉蛋扯耳朵的也敢了。先前來的師兄們疑心我們使了啥法術(shù)讓這些老板凳這么的不見外,我們只笑,并不想交流這點(diǎn)心得。漸漸地,老王們也放下架子向我們討教些他們不在行的東西。先是照相,他們就覺得我們很神奇。我們那時候在現(xiàn)場照完相回到沙河子,包包一放,先去暗室沖膠卷,再顯影、定影、拋光,最后把照片搞出來了才回寢室。老王們想,你們他媽的歲數(shù)也不大,咋就能做這些精細(xì)活兒呢?全然不知,我們在警校學(xué)這東西就是將來指望這個討生活的。老王們看出有便宜可占,三天兩頭要我們給拍個照、悄悄弄個全家福、翻拍個老照片啥的。我們也很享受這個過程,樂此不疲。所謂人不求人一般高,相互有求了,我們的膽兒也大了。看現(xiàn)場、討論案子啥的,也開始有膽子嘲諷老王們不懂的東西。反正那時候的偵查員,沒多少技術(shù)含量,靠的是人民民主專政的威力,良好的群眾基礎(chǔ)加上明里暗里的使用暴力。他們看我們拿馬蹄鏡看指紋、拿皮尺量腳印判斷罪犯身高、用煙頭化驗(yàn)血型,一切也新鮮。沒出半年,有人突然說:“你這娃娃,看不出還是個全掛子呢!”“全掛子”可是全能的意思。猛一聽,消受不了,也嚇得不輕。

一天,劉隊(duì)長對我說:“小朱,你可以劃單線了。”“劃單線”就是放單飛。讓你劃單線是相信你可以一個人出門,獨(dú)立辦案了。我疑心聽錯,想再確認(rèn)確認(rèn)。劉隊(duì)長已經(jīng)布置任務(wù)了。龍駒區(qū)一個叫馬龍關(guān)的地方報了起攔路搶劫案,是真是假兩不分明,需要查證一下。第一次單獨(dú)下鄉(xiāng)執(zhí)行任務(wù),激動是必須的了。行頭檢查了一遍又一遍,鬧鐘發(fā)條上了一次又一次,生怕第二天早上起不了床。

龍駒在江南,是318國道湖北進(jìn)入四川的第一個鎮(zhèn)子。從沙河子到龍駒的客車早上五點(diǎn)發(fā)車,在水井灣輪渡碼頭趕第一班輪渡過長江。有車票沒座位,我在車的最后一排占到一個位置。過道上的人前胸貼著后背擠在一起,汗臭味、雞屎豬糞臭味、葉子煙味捂滿車廂,間或有暈車的人哇啦哇啦往窗外噴吐,一路顛簸直到下午四點(diǎn)過才到了龍駒。到區(qū)公所和區(qū)特派員老嚴(yán)簡單交換下情況,由他找了臺手扶拖拉機(jī)突突突往馬龍關(guān)開。天擦黑的時候,拖拉機(jī)手指指前面的村子,扔下我開走了。

村子叫楓香,名字很秀雅,果真能見著大片大片的楓葉和高大筆直的楓樹。嚴(yán)特派介紹,我可以在大隊(duì)支書或大隊(duì)會計家過夜,究竟住哪家這是個問題。一問路,兩家都在前方的山坳里,相距也不遠(yuǎn)。遠(yuǎn)遠(yuǎn)一望,會計家房前屋后柴垛整齊,屋檐下晾曬的被單、衣服也周正。相比之下,支書家倒還寒酸些,屋頂還蓋著半邊茅草。我決定就住會計家了。

會計三十來歲,精瘦精瘦,眼神透著一股子精明勁兒。我遞過工作證,他嘴上說不用看,卻拿工作證湊到油燈下過細(xì)看了。咧嘴一笑說:“恁小的公安,還真頭一回見著。”灶屋里旋即出來一個大嫂,紅撲撲的鵝蛋臉,大眼豐鼻,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糯米般的白牙。身后探出個比大嫂小一號的紅臉蛋,眼珠子滴溜溜往我身上掃。一定是會計的老婆和女兒了。我喊了大嫂,又拍拍小丫頭臉蛋,掏出幾顆糖果往她手里塞。小丫頭拿眼看大嫂,大嫂說聲:“叔叔給的,接到嘛!”小丫頭這才接了糖果,一溜煙跑灶屋添柴燒火去了。“趕早不如趕巧,正要吃飯,我去加兩樣菜!”大嫂朗聲笑著說。“大嫂,莫把小朱當(dāng)外人。也不是一天兩天的,就你家老臘肉,多加兩片就行了。”我忙說。我這話傳遞兩層意思,一來我可能得住幾天,二來我進(jìn)屋就已經(jīng)聞到臘肉味兒了,說這話無非表明我不是個拘禮的人,也沒把大嫂當(dāng)外人。一眼看出,大嫂在當(dāng)家,穩(wěn)住了大嫂,一切都好說。吃完飯,我和會計在堂屋邊抽煙邊聊天,大隊(duì)的社情環(huán)境、報案人的基本情況也知曉了大概。大嫂進(jìn)進(jìn)出出忙活著,一頓飯工夫,便喊我進(jìn)一間偏屋歇息。偏屋已經(jīng)拾掇好一張床,床前放好一盆洗腳水。不能過分客氣,我脫了鞋襪燙腳,直說給大嫂添麻煩了。大嫂一邊等著,大大方方道:“朱同志城里來,不嫌我家寒磣就行呃。”待我抹干腳,大嫂倒了洗腳水,添了燈油才掩上門走了。被子、床單都是新洗過的,散發(fā)著熟悉的皂角香味,枕芯用稻谷殼填充,腦袋稍稍一動沙沙作響;夜深人靜,老鼠在屋梁上窸窸窣窣走過,隔壁牛圈里老黃牛在撲哧撲哧地反芻;窗外下起了秋雨,檐滴撲簌簌打在肥碩的芭蕉葉上。蕉雨松風(fēng)中,我睡得格外香甜。

天麻麻亮,還做著殘夢,一股香氣直往鼻孔里鉆。隔壁灶屋,窸窸窣窣響著。一會兒,大嫂端著碗面條放到床頭,面條上窩著兩只煎得兩面金黃的雞蛋。大嫂臉上還是那略帶歉意的大方的笑,“朱同志,喝碗開水。”那時下鄉(xiāng),老鄉(xiāng)說給你弄碗開水那不是開水,一定是吃的了。或面條或荷包蛋,再不濟(jì)也會是炒米糖水、陰米湯圓啥的。還不能客氣,客氣了老鄉(xiāng)會認(rèn)為你看不起人。我照例說添麻煩了,忙穿好衣服,坐床沿吃了。剛放碗,大嫂的洗臉?biāo)侄藖砹恕?

洗漱出來,天已大亮。四下望望全是青山,深青淺綠,籠霧含煙。近前卻是田疇開闊,雜花生樹,幾棵高大挺拔的楓樹森然如墨。環(huán)境這邊獨(dú)好,暗喜昨晚上選對了地方。小丫頭和我混熟了,拿了本叫《雞毛信》的小人書過來,怯生生望著我。我摟過小丫頭,給她念了沒幾句,小丫頭夸張地咯咯笑著。大嫂自是一臉的高興。這樣打發(fā)了一陣時間,會計把報案人喊來了。

報案人三十來歲,一臉猥瑣,正眼不敢看人,只時不時偷瞄下大嫂。他說的搶劫現(xiàn)場在會計家兩三里地外一個小地名叫“象鼻子卡梁”的埡口。從埡口隔河望去是湖北利川,一條盤山公路逶迤而上。“那兒叫九道拐,翻過九道拐是利川的謀道區(qū)。”會計指著那條公路介紹說。“謀道”我是聽說過的。高中地理講,號稱植物活化石的世界上最大的水杉樹就生長在那里。我問一句報案人答一句,案情清楚了。報案人五天前背了一窩豬崽兒去謀道趕場,賣了十五塊三毛錢。買了七毛錢的葉子煙往回走,擦黑路過象鼻子卡梁。一個黑大漢鉆出來,拿刀逼著他,用棕繩把他捆了,搶走了十四塊六毛錢。黑大漢走遠(yuǎn)了,他才在石頭上把繩子磨斷了跑回家。報案人是個鰥夫,家里還有個瞎了眼的老娘。開始不敢說錢遭搶了,老娘追急了才向大隊(duì)報的案。繩子就在報案人手里,我拿過繩子,看了斷口。讓他抬起手腕,手腕上還有一道一道的擦傷。我碰了碰,報案人負(fù)痛一般縮了縮手。

再回會計家做了筆錄,報案人走了。大嫂望他背影唾了一口,嘀咕道:“信他話,除非石頭開花馬長角。”話里有話呀!會計直使眼色,大嫂不說了,樣子還氣咻咻的。待會計一邊忙去了,我抽身問大嫂。大嫂快人快語,就說了個大概。這報案人小名拐子,平日里游手好閑,三十大幾沒討著媳婦,和村里一個向寡婦好上了。偏偏向寡婦也是個好吃懶做的主兒,拐子就三天兩頭把家里東西拿了往她家跑。只要哪回手里沒提東西,向寡婦連門都不會給他開。大嫂這一說,我更有底了。拐子說的那捆人的棕繩子我細(xì)細(xì)看了,雖然有磨痕,但斷口緊要處卻很整齊。拐子的手腕上有道道擦痕,都呈片塊狀,沒有隔斷,說明是在沒有阻隔的情況下形成的。我要這點(diǎn)都看不出來,紅衛(wèi)山兩年算白待了。問題是必須抓住拐子的把柄,拿到他的口供。不然,他一口咬定就是被搶了,你愛咋樣咋樣,下不了臺的還是我。第一次單獨(dú)執(zhí)行任務(wù),務(wù)求穩(wěn)妥。

接下來兩天,白天我在村子四處走走,找人問些不痛不癢的事,天擦黑便和會計溜到山坳頂上朝向寡婦家方向瞭望。第三天頭上,向寡婦家的狗叫了。一會兒,屋頂飄出了炊煙。我和會計躡手躡腳摸到向寡婦家。推開門,拐子和向寡婦都傻了眼,慌慌張張把手里裝了肉的碗往黑旮旯里塞。事先我和會計商量好,他和拐子說些鹽咸醋酸的話,我拿電筒四下找尋。不一會兒,我在石磨底下找到一截棕繩。繩子一端被割斷了,茬口和我手里的繩子嚴(yán)絲合縫。沒等我開口,會計黑起臉說:“拐子!吐泡口水舔轉(zhuǎn)去,莫給朱公安找麻煩。不然,朱公安的金箍子是帶起的喲。”

拐子哪敢犟嘴?捂著臉蹲下了。

辭別會計一家,我?guī)Ч兆踊貐^(qū)上處理。我沒給拐子戴手銬,手銬一戴他這輩子再沒臉見人了。會計一家三人送我到大路口,小丫頭見我要走,哇哇大哭起來。走出兩里路,還能聽見哭聲。

走過象鼻子卡梁,沿山脊逶迤而下。快到埡口,拐子突然停下,讓我走前面,我警覺道:“為啥?”“防狗呢!”拐子殷勤說。“走你的好了!我是怕狗的人么?”我搶白道。再走出一段路,拐子幾步溜到一叢竹林,動手掰一根竹棍。我又警覺道:“你想干啥?”拐子繼續(xù)殷勤說:“還是防狗呢!”“莫耍花招!趕緊走。”我呵斥道。拐子可憐巴巴放下竹棍,悻悻地頭里走了。

拐過一個山嘴,隨著幾聲沉悶兇惡的低吼,樹叢里一前一后突然躥出兩條大黃狗,剎那間,拐子一跺腳一聲吼前頭那條狗尾巴一夾往后縮了,后一條徑直照我雙腳沖來。我側(cè)身一閃,腳下一滑跌落到身后的田塄下,左腳踝被一塊尖利的石塊劃破一道長長的口子。我顧不上疼,下意識抽出手槍。抬頭一看,拐子趴在田塄上,向我伸出了手。我愣了愣,還是伸出手握住他那雙長滿老繭的手。他只用力一扯,我便被他拽上了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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