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明燁嘴角似乎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但這絲譏誚的表情轉瞬即逝，余玥幾乎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總之呢，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船到橋頭自然會直。小魚兒，你小小年紀，可選的路多了，實在不必鉆牛角尖。”

“船到橋頭自然直……”余玥咀嚼著這句話，心頭厚厚的一堵墻仿佛裂開一條縫，透進來一絲光線。

“我要回燕國去，回娘身邊去！”她站起來大聲宣布。手往腰間一按，卻暗叫聲“糟糕”。原來出來得急，竟然沒帶一分銀子。

她自小從未缺過銀錢，此刻要開口向人借錢，真是千難萬難。心中盤算一番，眼珠一轉，故意嚷道：“雖然本姑娘身無分文，可是天無絕人之路，就算是討飯，我也要討回錦陽！”

“嘖嘖，說什么討不討飯的話！”明燁不滿地看著她，“有本王在此，會讓你討飯嗎？”

余玥大喜：“這么說你愿意……”

明燁卻在心中盤算。

他倒不在乎錢財，只是余玥身份特殊，又是翻墻出來的，誰知道她與宮中有什么齷蹉。如果資助她離開，萬一將來瑾妃攛掇皇帝追查余玥的下落，自己恐怕脫不開干系。他向來最怕麻煩，不愿惹事上身，此刻便打定主意要推脫。

“你要多少盤纏，盡管說！就算派人把你送回燕國，也是小事一樁。”先是慷慨大方。

“但本王想提醒一句，你若走了，恐怕于燕國有礙……”再低眉沉吟。

“再過一段時間，就是宮中的除夕大宴。皇帝大哥想要燕國長樂郡主出席。你若不出現，不但叫你姨母為難，更會讓陛下對燕國不滿啊！”鄭重其事、推心置腹的。

余玥果然被唬住。她雖下定決心遠離宮廷，但絕不愿做妨害燕國的事。

“除夕大宴，有這么重要？”

“那是當然！”明燁一臉嚴肅認真，“除夕大宴，是為了朝中重臣能與皇家行普天同慶之樂而設。除了皇后太子，皇子公主，后宮能到場的只幾位最得寵的嬪妃。”

“皇帝大哥想著，燕國小郡主來一趟不容易，大過年的，不如要她到除夕宴上一起團聚。因為從未有此先例，皇帝大哥還準備下旨……你不知道？哦，大概你姨母怕你不肯去，所以瞞著沒有告訴，這下倒好，你跑出來了！依本王看啊，長樂郡主最顧大局，瑾妃娘娘大可不必擔心。”

他措辭狡猾，全是皇帝“想”、“準備”，沒有一句實錘，萬一拆穿，也理直氣壯。余玥卻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被他忽悠得生出了義不容辭之感。

“既然此事對燕國要緊，那我去便是了。不就是吃頓飯嗎？吃完這頓飯，陪姨母守了歲，也算是對宮中生活做個了結。以后告辭離去，從此遠離宮廷！反正腿長在我身上，誰也強留我不得。”

“正是這個道理！小魚兒最是爽快！”明燁見她決定回去，立刻大加贊同。

“但是……”余玥四周看看，“我怎么回去呢？”

她沒有腰牌手令，從宮門進，恐怕是進不去的。

“當然是原路返回了！”明燁立刻指點迷津，“這樣就沒人知道你出過宮。要知道私自出宮是違禁的，你姨母少不得要責備。”

“可是外墻太高了。我在里面是先跳上屋頂再上墻的，這樣直接上墻，只怕不行。”

“好說，本王助你一臂之力。”明燁站起身，拍拍肩膀。

“嗯？”余玥不明白他的意思。

“笨魚，本王給你搭個梯子。”

“踩在你肩膀上？可是……”余玥這點規矩還是知道的，對方是個王爺，按理她見了還得下拜行禮，斷不能如此冒犯。

“嘿，才夸你爽快，怎么突然又磨嘰上了！難道你還有別的法子？”明燁不耐煩，想想又加一句，“不過千萬別說出去！”

“多謝多謝，那我……冒犯了！”余玥向他深深行禮，一鞠到地，然后一個旱地撥蔥，身形輕捷地在他肩頭一點。

“你小心點，別弄臟本王的衣服！”明燁忙不迭地扯蓑衣。

“后會無期了！”余玥站上墻頭，回身拱手一笑，往后一躍，便不見了蹤影。

朱紅色的宮墻頂上，覆了綠色的琉璃瓦，被多年的風吹雨打洗成了青灰色，支楞嶙峋，在灰撲撲的天色映襯下，宛如獸齒。巧笑倩兮的少女消失在其間，猶如一場幻夢。

明燁忽然有些后悔，應該問問她跑出來的緣由。

“小魚兒，小魚兒？”他試探著喚了兩聲。

高墻內無人回應，只有綿長蜿蜒的宮墻，回音壁一般，發出嗡嗡的回響，空氣中裊裊飄蕩著回音：小魚兒，小魚兒……

鳳澤宮中，虢皇后拍案而起。

“廢物！飯桶！一群蠢貨！”或許是因為面前只有紅薔一個心腹，或許是因為壓抑地太久，虢皇后一怒而不可收拾，完全沒有平日的國母之風。

“這么多衛士，竟然抓不住一個刺客！小小燕國，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讓刺客冒充郡主，與瑾妃勾結，意圖行刺陛下！”

紅薔低著頭，鼓起勇氣：“可惜陛下不肯信，還說，哪有刺客穿著廣袖長裙，逗著侍衛滿園子跑的，還拿瓦片砸人，不過是……不過是……”

“不過是什么？”

“不過是小姑娘淘氣罷了！”

“荒唐！”虢皇后越發急怒：“燕國雖小，那郡主也是金枝玉葉的，怎么可能翻墻上瓦？明明就是刺客冒充！陛下只要涉及燕國，就盡是袒護之詞！平日里嫣棲苑防范得緊也就罷了，今天這么好的機會，你們也逮不住？只要拿住了刺客，看那賤人還有什么說辭！”

紅薔跪在地上，已經帶了點哭腔：“娘娘息怒。那人跑得好快好快，一眨眼就不見了。嫣棲苑追出來好些侍衛，也攆她不上。而且……而且小安子送碳去嫣棲苑，正好撞見她跑出來，那樣貌與瑾妃有五分相似，只怕真是郡主……”

“這么說來……”虢皇后緊鎖眉頭，急躁地在屋內踱步，“哼！又是一個小妖精！好好好，就算不是刺客，小小臣屬國的郡主喧鬧宮廷，藐視君威，一樣是死罪！本宮是六宮之主，再不管，倒是放縱她們生事了！來人，去把長樂郡主抓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