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叫文七,是六殿下的人,倒是個可塑之才?!苯涛久暤?,“今日習箭,只他一個射得攢珠八箭,試演連環(huán)箭也都命中內環(huán)……”
“連珠八箭?”老院使微露訝異,更仔細打量起來。宇文鳳被看得怪不自在,抵觸心起,昂首回視一派傲然不屑神態(tài)。老院使見狀,移開目光對宇文暉道:“六殿下,您若想回宮,現(xiàn)在可以走了?!?
“現(xiàn)在?”宇文暉看看日影,“師尊,還未滿兩個時辰……”
“萬歲免了端王殿下的禁令,殿下已經(jīng)入宮謝恩了,六殿下若不急著去相見,大可等下課再走。不過殿下即便天天待滿兩個時辰,技藝也難有長進?!?
宇文鳳聞言面色登時一白,宇文暉都覺出她呼吸加促,忙問:“師尊,四哥當真入宮了?”
“不假?!崩显菏褂侄⒁谎塾钗镍P,撤身離去。宇文暉回頭跟宇文鳳兩兩對視,均從彼此眼里看出了惶急,當下匆匆出門登車,連命馭夫加鞭疾馳趕回宮城。車子在北宮門剛一停下,兩人便急急忙忙來到日常換衣的僻靜水閣,宇文鳳心神不定,待換回宮裙,手心攥著薄薄一層細汗,飛身便往怋甄宮跑。宇文暉能理解幾分她的焦急,隨即攆上,一路出御苑,上宮道,拐過影墻就是怋甄宮門,宇文鳳卻猛地剎住腳。
“怎么了?父皇終于開恩,四哥沒準兒已經(jīng)來見睿娘娘了,快走??!”
宇文鳳胸口急促起伏著,正眼不看宇文暉,只一味喃喃:“不是我去看他,不是我去看他……”
“誰看誰不都一樣嗎?!”宇文暉跌腳催促,“快走啊!”
宇文鳳放緩腳步僵硬地挪著身子,宇文暉看得奇怪,捺下急切跟在一旁。愈近宮門,宇文鳳神色愈淡然,待兩人轉進宮苑,她臉上已恢復了一年前的淡漠冷態(tài)。院中宮人表情各異,見宇文鳳回來,一個小內侍跑上來笑道:
“七殿下,恭喜,端王殿下進宮了!”
宇文鳳停下漠然看著他,內侍又忙道:“殿下也是剛到咱們宮里,正跟娘娘敘話呢?!?
宇文鳳望著正殿,深吸一口氣走上臺階。進了殿門轉過圍屏,迎面看見榻上端坐著的睿夫人,宇文鳳上前斂衽靜靜道:“兒臣給睿母妃請安?!?
睿夫人唇角噙笑,“清祥,你看誰來了?”后面跟著的宇文暉早忍不住,驚喜叫聲“四哥!”。
宇文鳳與榻前椅子上的人默默對視,不出一言。良久,檀溪輕聲道:“殿下,……四殿下解禁了!”
宇文鳳不理,管自凝視著宇文曌的眸子,心中恍惚不已。哥哥變了……那雙熟悉的眼睛里不再有從前那種爍爍光輝,他的眸中隱藏了太多,她看到的卻唯有孤寂。
“鳳兒……”宇文曌聲音微顫,旋即恢復沉穩(wěn)道:“聽睿娘娘說,你天天在御苑游蕩,為兄臨行前如何叮囑的,你敢是忘了?”
宇文鳳定定看著他,低聲道:“皇兄只讓我別任性,卻沒說不能離開睿母妃宮半步……父皇也沒罰我禁足,去趟御苑,不行么?”
殿內沉寂下來,宇文鳳別過頭去,她能覺到宇文曌的視線始終附著在自己身上。睿夫人捧著茶盞,沉吟一刻道:
“端王,你一早便入宮謝恩,又去太后宮中請安,可曾用過膳?”
宇文曌回眸,眼睫半垂:“兒臣已用過,多謝娘娘掛心。兒臣進宮也有些時候了,就此告退,改日再來給娘娘請安?!?
“四哥,您這就走么?”宇文暉急道,悄悄搡著宇文鳳。宇文曌輕一頷首,起身朝睿夫人恭身見禮,默默離去。睿夫人輕輕搖頭,看著宇文鳳待要說話,宇文鳳已飛快說聲“兒臣告退”,快步出殿,獨留宇文暉一人訕訕地站在榻前滿臉不解,看看檀溪又望一眼蘇若,最后問:“睿娘娘,四哥怎么了?”
“你倒不如去看看清祥怎么了,可別再鬧出什么事來。”
宇文暉一怔旋即告退。出得殿門,詢問過宮人七殿下的去向,他心里當下明了,便直奔御苑而去。一頭鉆進瑞海假山,兜兜轉轉,就見石隙間透出幾抹衣角緞光,宇文暉叫著“清祥”趕過去,入目便是宇文鳳陰鷙而立的景象,她的裙袂上盡是泥漬,發(fā)鬢蓬亂,石洞間一片狼藉,想是被狠狠折騰了一番。宇文暉嚇了一跳,驚問:
“你今兒到底怎么了?明明日夜掛念著四哥,好不容易見到了,又不理不睬的扯一付做派……”
“到底是誰扯做派?”宇文鳳大聲吼道,“簡直可笑,一別五百三十五天,他不問我好不好,倒質問我沒聽他的話!睿娘娘的話我都不見得聽,憑什么聽他的?!口口聲聲讓別人收斂收斂,自己卻一副凌然眾生的孤高相??蓜e惹厭了父皇,再被禁足!”她氣狠狠邊說邊使勁踢著身旁石壁,宇文暉看直了眼,竟找不出話來勸解她。
發(fā)泄了一通,宇文鳳慢慢平穩(wěn)下來,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宇文暉咽口唾沫跟上問:“你去哪兒?在這兒等著,你的腳肯定踢破了,我給你找傷藥去!”
宇文鳳頭也不回:“沒事兒,哪就那么嬌氣了。我還得去練箭,你自便罷。”
“你——你都這樣了還練箭?!”
“不行嗎?”宇文鳳說著回頭看他一眼,“睿成宮和尚英院,我都照常去。明天還是辰時半,漱芳閣后,你和銘飛一定要來啊。”
“我正要跟你商量呢……”宇文暉攔住她,正色道,“睿成宮便罷了,尚英院武學,四哥不會同意的?!?
宇文鳳嘴一撇道:“腿長在我身上,他管得著么?!再說,他又不去那兒,只要你們幾人不透露,他怎會知道?你是不是畏懼端王怕他責怪你?當初你連父皇都不怕,毫無避諱天天跟我在一處,現(xiàn)在倒怕他了?!”
“清祥,你不要一提四哥就百般不屑……四哥很可憐的。”
宇文鳳嗤笑一聲:“他可憐?那我呢?!你,還有三哥,你們?yōu)槭裁炊枷蛑??!”她越想越氣,“宇文暉,平日你滿口兄弟義氣,怎么現(xiàn)在連你也要撇下我么?!”說著聲音顫抖起來,兩眼漸漸發(fā)紅。
宇文暉忙道:“好啦好啦,我照舊帶你就是了……反正咱們去了一年也沒人知覺。不過最好小心行事,萬一被……被端王府知道,你心里也有譜,對吧?”
宇文鳳沉默片刻,道:“我自然有數(shù)?!?
說完她轉身離去,雖然腳下微跛,背影依舊挺秀筆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