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山水煙自飄渺,狼毫調(diào)水畫千幅。
點點水墨何足道,千古文人醉其中。
——(現(xiàn))茶玉無雙《水墨》
許莫生拿著那張回家的車票,可他心里對回家沒有多少期待甚至沒有想要回歸的念頭。可是他依舊到車站買了車票踏上回家的那輛火車。
許莫生是家里第九個孩子,他有四個個大哥四個大姐還有一個最小的妹妹。他的名字之所以叫許莫生是父親希望他是家里最后一個孩子,在那個年代家里有個七八個兄弟姐妹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人都相信眾人拾材火焰高,多一個人多一份力......所以一生再生樂其不疲。
許莫生祖上也算闊綽,不過后來家道中落到他父親這一輩已經(jīng)是完完全全普通農(nóng)民家庭。許老爹經(jīng)常和孩子們講那段離他們十分遙遠的富足生活,孩子們聽他說著那些美味的食物和奇妙的小玩意兒都忍不住想要,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得不到于是哇哇地哭起來。
“要是還有那些玩意兒,也就沒有你老爹和你們在這里說話了!”許老爹感嘆道。
不久后許老爹又有了一個女兒,許莫生唯獨疼愛自己的妹妹許十全,父親有五對兒女于是給最小的女兒取名叫許十全許老爹這一生在養(yǎng)孩子方面也算是十全十美了。
許莫生是年齡最小的也是身體最瘦小的,大哥大姐們都忙著幫父母打點家務,可許莫生就像是舊時代的文人那樣‘手無縛雞之力’于是父親為避免其他當我孩子抱怨于是照顧十全小妹的任務就落到他身上了。許莫生最疼愛這個小妹妹,他不會像其他兄弟大姐那樣一有機會就偷偷給他‘安排工作’這小姑娘也很乖從不胡亂哭鬧要他受公母責備。日子就這樣平靜而平凡地溜走了。沒過多久許莫生到七歲了到了上學的年紀,父親本來是不準備給他去上學的,可看他身體瘦小年紀再怎么長個子還是瘦瘦小小的像極了舊時抽大煙的癮君子,看他靠干活是不會有什么出路了,許老爹又想到自己家之前那幾個孩子也學過幾個字后來都沒有繼續(xù)學下去,家里的活也離不開他們索性就縱容他們沒有繼續(xù)讀了。
“我老許家可不能個個都是大字不識、目不識丁的,這以后我老許家的十全還不成十文盲了,這豈不給人笑話?怎么說也得出個教書先生”這么一琢磨許老爹就想著讓哪個孩子去上學比較合適。
看之前那幾個孩子都不是讀書的料,這時他看到九兒那瘦小的模樣。
“就是你了”許老爹高興地說,許莫生還是第一次看到老爹對他這么喜歡,心里在想莫不是有什么好事要發(fā)生了,父親招呼九兒到他旁邊九兒也歡快地跑了過了。
“爹!什么事”九兒問
“爹要送你去學堂!”許老漢開心地說,不過這更像是一種不可違抗的命令容不得他說不。
“你想不想去學堂!”許老爹問,老爹只是走個過場等他說出標準答案。
許莫生點點頭,他知道父親說的話是不可違抗的,不過他對學堂還是有些期待而好奇的。
“不久后我也會寫字了”許莫生俏皮地問老爹。他對那些會寫字的人是十分崇拜的感覺這是一種了不得的本領,只是一些枝枝丫丫的拼湊就變成有意思的一句話了,人的話也就可以用這些字來表達了。
“不過你還是要領十全妹妹”父親說
許莫生點點頭,雖然帶著十全妹妹上學不太方便,可她是個聽話的小孩,先生會喜歡她的。
就這樣沒幾天后許莫生進了學堂,還帶著她五歲的十全妹妹。這小姑娘可比其他一起上學的小孩強多了,有幾個哭鬧著要回家好似學堂是什么折磨人的地方(學堂確實越來越變成折磨少年人的所在,這些孩子都有先見之明盡早地敬而遠之了!)
許莫生坐在教室的最后排,學校里板凳不夠用于是從家里帶了一條小凳子讓十全妹妹坐在他后面,小姑娘坐在那里玩著他做的幾個泥人兒也不吵鬧,教書先生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先生高興了不時還會教十全妹妹幾個字,先生見她聰明伶俐學得比她大的孩子都快于是破格收了她給跟著一起學。
許莫生見妹妹如此聰敏心中也是頗為自豪的,后來十全妹妹大了些許老爹就不再繼續(xù)讓她讀書了,興許是覺得女孩子讀書沒多大用只需相夫教子就行了。
不過許莫生還是偷偷地將自己從教書先生哪里學到的字交給小妹妹,她不一會兒也都學會了。就這樣沒多久日子看似日復一日可是五六年就這么過去了。
到了許莫生十二歲時小鎮(zhèn)上的私塾也辦不下去了,先生也會老家種了田,鎮(zhèn)子你有些學識的老先生設了私教,可許老爹家也沒有多余的錢供他繼續(xù)上學了。
許老爹想:“這教書先生有文化吧?有文化到頭來還不是種了田?到頭來倒不如我一個大字不識的老漢呢!”許老爹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愉悅,教書先生的不幸讓他感覺到一種勝利的喜悅,這是在他灰暗生活里另一聲晴天霹靂,可那是劈在別人身上的,他只需要看看那鮮血淋漓的畫面,假裝恐懼的走開……
許莫生學習之路到這里就斷了,以后能不能接的上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這時候大哥二哥三哥都有了家庭,家里的重活基本上都落到六哥的肩膀上了,雖然許莫生瘦胳膊瘦腿的可還是可男人,家里很多事都靠他們?nèi)齻€男人,再沒多久四個姐姐也都都分別出嫁家里一下子只剩他們?nèi)齻€孩子了,整個家里都顯得空落落地沒有了往日的熱鬧,而他們還沒成家的幾個壓力就更大了,既要幫父母干活還要為自己的將來做打算……
許莫生到了十八歲依舊是瘦瘦小小的樣子,而十全妹妹卻長的高高壯壯一個十分亭亭玉立的人兒。許老爹看著女兒出落得亭亭玉立不免感傷起來“真是女大不中留,不中留啊!”說完老漢居然潸然淚下泣涕漣漣不能自已。
雖然成家的孩子們逢年過節(jié)還會回來看看,可是大部分時候大家都自顧自地過著日子少有了當年的熱鬧。整個院子空空蕩蕩有時候徐老爹的妻子發(fā)出幾聲咳嗽聲在那里回蕩,更顯得安靜凄涼了。
現(xiàn)在家里的孩子只剩下許莫生、六哥和最小的十全妹妹。恐怕過不了三年十全妹妹也是要嫁人的,六哥也可能要娶個媳婦分家了……許莫生越想越覺得未來的生活不再令他向往,他倒希望時間能過得慢一些他想逃避覺得時間就這樣一直停留在這段不怎么美好的時光都足以讓他感到欣慰了。
可是人還是要繼續(xù)活得,生活還是會繼續(xù)下去時間并不會為某個人慢下來,一切管你愿不愿意都是要繼續(xù)下去的!許莫生這么想著,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如同困在馬圈里的野馬那般不得自由。他想奔跑想?yún)群翱墒悄莻€看不見摸不著的囚籠讓他動彈不得一寸寸地扼住他的喉嚨卻又不將他殺死。
“我要到外面看看”和許多年輕人一樣,他有了離開自己小小的村落到外面看看的想法,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出發(fā),或者生活本身就該這樣默默無聞地似流水一樣平平淡淡地過去。
也有一些人離開故鄉(xiāng)到外面闖蕩,可最終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最后還是回來了,人就像是樹在一個地方生了根余生就離不開那里了,縱使能短暫地離開可最終還是要回來,可是有些人生命力比較強在他鄉(xiāng)落地生根就很少回來甚至不再回來了……不過有這樣強大生命力的人還是少數(shù),有些人一輩子都想逃離某個地方只是因為局限于他們自己的本事。“如果我在他鄉(xiāng)生根還是會經(jīng)常回來”許莫生這么想著,他雖然想要離開故鄉(xiāng)可在它心里對故鄉(xiāng)有一種最原始的熱愛,就像是孩子愛他的母親那樣單純而自然。
許莫生走在那條幽靜的小巷子里,偶爾聽到院子里有人說話的聲音,許莫生喜歡沿著這條潮濕小巷走,那些古老的青石臺階上長著一小層厚厚的苔蘚,有些不知名的青青草也在夾縫里生長得綠油油的十分喜人。陽光每天只有那么幾分鐘會光顧這里,可是這巷子雖然沒什么人出沒倒也不會顯得凄涼。微風夾雜這一絲濃厚的煙草味,這里的老人對老式的煙草有一種莫名的癡迷,覺得那些帶過濾嘴的香煙是木得靈魂的。
“酒香不怕巷子深,煙純不怕風浪大”許莫生在心里這么估莫著(估莫是想著的意思)走到巷子口他就看見李大爺坐在那顆核桃樹下的青石板上一開口的抽著煙呢。
許莫生光看背影就知道是老大爺,小鎮(zhèn)里也就這么幾個人而且像李大爺這樣拿著個大煙桿的可都是小鎮(zhèn)里的名人基本上家家戶戶都認識。
“李大爺在這放風呢!”許莫生走上前去打了個招呼
“九娃兒過來跟大爺說會兒話”李大爺抽著煙也沒轉(zhuǎn)身聽聲音就知道是許莫生來了,許莫生本來打算打個招呼就走,可人家都說過來聊會兒了,他這會兒沒啥忙事也不好拒絕,于是并肩和大爺坐到一起。
“怎么幾天的空了”李大爺說完又急忙補了一口煙,煙氣濃厚的讓許莫生感覺到一絲頭暈,李大爺還是自顧自地在抽著煙。
“想不想到外面走走”李大爺放下煙桿說,零星的火苗堅強地在煙圈里燃燒著。
“是啊!是想要到外面走走”許莫生如實地說,他感覺到一絲羞澀和恐懼,他感覺到自己心里的想法都被人看了出來,隱瞞也沒有什么必要了。可他感覺到無助,就算讓人知道了又如何,到底還是幫不上什么忙的有些秘密還不如自己爛在肚子里的好。
“我年輕的時候也出去過”李大爺說
“外面怎么樣”許莫生問,這些老年輕時也算是熱血青年做過許多年輕人都想做的事兒。
“有本事的人在哪兒都可以過得順風順水,沒本事的人無論到哪里都只相當于換個地方受苦罷了!”李老漢說完又拿起煙桿深深地抽了一口。
“你為什么回來了”許莫生生這么問
“首先沒得那個本事,其次我覺得自己更適合呆在這彈丸之地做個井底之蛙……”李老漢長長地吐了一口煙然后接著說“就算我是井底之蛙也是一只見過外面世界廣闊的,我希望你們這些年青人也多出去看看,到時候想不想回來就看你們自己的本事和想法了。”
許莫生這些年有個愛好,他喜歡山水畫。最初是小時候在報紙上看到的,覺得很好看于是開始用小竹簽伴著鍋灰畫起來,唉這小子在繪畫方面還挺有天賦的,第一次在廢報紙上作畫還模仿得有模有樣,那時候的報紙每期都會在側(cè)面印一幅山水畫,有的只有山水、有的有樓臺亭閣、有的里面還有交頭接耳的人嘞!
許莫生最鐘意那些有人物的山水畫,他們雖然畫的抽象有些甚至就像是“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那樣廣闊的場景,不過有人物的山水畫倒讓人多了一些想象。
畫中的的人靜靜地站立在那里,他在想什么?等待誰?抑或只是出來散散心……誰知道?可是卻讓人感覺到安靜、忍不住去想象他(她)當時的心情、境遇。
許莫生這些年無師自通,倒也畫的越來越好看,可是在這小小鎮(zhèn)子里是沒有人會喜歡這些畫作的,他的作品曾被人看到一眼,那人只是看了一眼就覺得沒什么好看的,只有黑色的墨水還不如年畫紅紅火火的喜慶。
許莫生也曾有一段時間不做畫,可是小鎮(zhèn)的生活是平靜而日復一日的,真不找些什么事做做可十分難熬。于是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偷偷在自己的房間里作畫的,然后藏在床底下的柜子里深深隱藏有時候會拿出來看看。
他在心里糾結(jié)要不要將自己想要出去走走的想法和父母提出來,可是父母越來越年老家里的活兒也很多,他不忍心只叫六哥和十全妹妹承受家庭勞動。于是將這個想法一直藏在自己心里,一天一個星期又一年過去了……
他的熱愛、他的想法都如同那被藏在床底的山水畫一樣在歲月的流逝中蒙上一層細細的灰,他還活著帶著他的渴望沉重地活著,一月、兩月、又一年……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在貧苦人身上是永恒不變的詛咒,當你倒霉時還會有一件更倒霉的事兒等著你,沒多久十全妹妹也遠嫁而六哥也成家分出去自立家業(yè),家里最后只剩下許莫生一個孩子了,按照當?shù)氐膫鹘y(tǒng)是要最小的孩子給父母養(yǎng)老送終的,許莫生已經(jīng)二十三歲了,而他父親已經(jīng)七十三歲母親也有七十二歲。他大哥有四十歲看起來卻有五十多歲的樣子。
壓抑啊!壓抑!他越來越渴望離開這個地方命運壓得他喘不過氣,他感覺自己每時每刻都體會到如死亡般的無助和絕望……沒人幫他,沒人。
“要不讓大哥他們暫時幫忙扶養(yǎng)幾年”許莫生這么想覺得自己找到了出路,于是找各位兄長商量去了,后果可想而知在那個人人自危的年代誰也不愿意自己的肩頭多一分負擔。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輿論在這個時候開始發(fā)揮作用,他不愿幫忙分擔責任的兄長們最后商量后同意兩個老人到各家‘打游擊戰(zhàn)’(也就是每天到一個孩子家混飯吃)不過他們還有一個條件:要許莫生每個月都寄一些撫養(yǎng)費給爹媽,許莫生答應了,在他還不知道自己能否掙到錢的情況下,他都沒想到自己居然有勇氣答應這樣的條件,當然他也絕對不是口頭上隨便說說的,他是下定決心一定要做到的。
許莫生就這樣不怎么順利的出門了,臨走時老爹偷偷在他口袋你放了一個塑料袋,里面有老攢下來的一小捆鈔票,許莫生轉(zhuǎn)過身去幾滴眼淚迅速流下來為了不讓人看到他就這么不轉(zhuǎn)身地離開了,離小鎮(zhèn)越來越遠,可他心里對外面的期待卻越來越強烈,不久后悲傷被自由的喜悅?cè)〈?
許莫生來到火車站,這是他今生第一次到這個地方,看著那長長車廂里形形色色的人。許莫生想:“他們從什么地方來?又要到什么地方去呀?”那些車廂里的游客眼中匆匆掠過的風景,是這一方土地的人們終老的故鄉(xiāng)。而我們也會時不時地經(jīng)過別人要奮斗終身的地方……
許莫生這么想著這時廣播里開始播報他那趟火車將要出發(fā)的消息,他趕緊拿上行李和擁擠的稀疏的人群一起朝站臺的方向走去。
沒過多久火車正點到達,此刻他內(nèi)心又感覺到一絲強烈的愉悅心中對未知的恐懼也就淡了許多。他在車廂你找了可靠窗的位置,就這樣看著所熟知的一切都消失在自己身后,從那坐小院子到那片森林走路要好久呢,可是現(xiàn)在他在火車上看只覺得那些山阿水阿的都迅速向自己靠近然后又匆匆的在身后消失了。
不知不覺中許莫生睡了一覺,當他醒來時所熟知的一切都消失了,他似乎進入了一個嶄新的世界一個他從未踏足過的世界。
許莫生走了,家里的兩個老人也因思念而沒有什么胃口吃飯,老人本來是打算到每個孩子家住一天的,可是人老了就很難習慣新的東西了所以他們兩老人家還是想要住在自己的老房子里等九兒回來,只是叫其他孩子給他們送一些生活用品也就可以了。現(xiàn)在整個院子就只有兩個老人了,老人是不怎么喜歡大聲說話的,所以整個院子白天比晚上還安靜,至少晚上還有那些蟈蟈呀蛐蛐整夜通宵鳴叫,白天老人深居簡出干著比較輕松的農(nóng)活,偶爾會有幾個街坊鄰居進來看看,這時候老人常會要人家吃完飯再走,可是他們都偷偷留下幾塊錢或一些吃的或幾顆糖就悄悄走了也不給老人貼什么麻煩。就是這種最小的溫柔卻讓人感動。
許莫生睡眼惺忪地看著外面,一望無際的地平線蔓延開來,夕陽最后一絲溫柔的金光消散在微微起浮的土地上,遠處的房屋也亮起了燈一顆顆微暗星星也緩緩明亮起來。
許莫生看看周圍的人,坐在他旁邊的是個年老的婦女,那人睡得十分安然,喉嚨里還發(fā)出輕微的呼嚕聲,這樣的呼嚕聲非但沒讓人覺得吵鬧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安逸感。
許莫生閉上眼睛可是晃動的車廂讓他很難以入睡,此刻他真希望自己如同這婦人那樣沉浸在自己的夢鄉(xiāng),他覺得自己此刻的清醒是多余的,“人沒必要時時刻刻保持清醒所以人要睡覺”許莫生這么想,可是人要是不適當休息就不能保持清醒了……感覺很多事都不能給出一個絕對的答案,許莫生突然有這么一種感覺“這世間沒有什么是一定的除了這句話!”
不久后他到了另一個更大的火車站,那里得行人更多大家丟一幅行色匆匆的樣子,都著急地往自己的目的地散去。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來這里是來干嘛來啦,覺得一切虛幻縹緲就像是在夢里那般,可他清楚自己是真真實實站立在那里的一個人。“得先個找個地方睡覺”他大概是在午夜十二點了到達這個城市的,雖然夜已經(jīng)很深了可是城市卻一點也沒安靜下來,城市里似乎有兩種人——一種是正常的日行人類,而另一種則是在夜晚出沒的夜行人他們是成熟生活所產(chǎn)生的特殊人群。
許莫生本來還擔心在夜里找不到落腳的地方,可一處火車站他就知道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那些紅色的LED招牌似是黑夜中的眼在黑夜的各處亮著,上面寫著“住宿、賓館”之類的字樣。他隨便找了一家離他最近的旅舍住了下來,一進去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香水味,這種濃烈的香水卻更讓人懷疑是為了掩蓋某種腐爛的惡臭,凡事讓人覺得美好過頭的東西都有著致命的缺陷,所以那些看似完美無缺的東西才是更要擔心的。
許莫生住進賓館,那收錢的老女人打量著他,一看就知道他是小地方來的,于是想要奚落他幾句。
“外地人吧!”老女人說,許莫生看著這女人雖老但穿著時髦臉上還摸了一層粉,便覺得此人還是敬而遠之的好,于是只“嗯”了一聲就上房間去了,那女人還不肯作罷于是跟在后面開始套起近乎來,問問哪里人?什么事兒到這來之類的。
“如果沒有什么事兒我要先休息了!”許莫生不希望她再和他說那些令人煩躁的客套話了,于是下了逐客令,可那老女人依舊不依不饒地和他說著話。
“你看看,你一個小伙子一個人睡覺多寒酸呢!要不我叫個漂亮姑娘過來給你暖暖床,這大冷天的多寒酸呀!”她終于說出自己要真實表達的內(nèi)容了。
許莫生這會才明白自己是進了那種地方了,可這會兒他付了錢也沒別的地方去了,所以只好把門一鎖就不再理會,那老女人在屋外說了幾句葷話然后‘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許莫生對這座他第一次來的城市的第一印象是很不好的,可是想到自己來自小地方?jīng)]見過多少奇怪的人再說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在感慨和不安中他緩緩睡去在夢中他還在故鄉(xiāng),在那青青的麥田里在炙熱的陽光下皮膚一點點變黑。
可是在他離開之后,沒想到會思念那個他日夜想要逃離的地方,“我只是習慣那里罷了”許莫生這么告訴自己,可是在心底里他是熱愛故鄉(xiāng)的,他愛他的父母他只是在那顆年輕的心的呼喚下選擇遠方,雖然他有些害怕、害怕一無所獲可是他準備好面對最壞的結(jié)局,從出發(fā)那一刻他就準備好了。
許莫生第二天一大早就離開了那家旅館,并在心里說“以后斷不能再到這兒落腳了”那老女人見他行色匆匆地離開嘴角露出一絲奇怪的笑。
接下來他得找個地方做些活計掙點錢,于是年輕人就帶著熱情、滿懷期待地奔向這個讓人迷亂的城市去了,年輕的生命總是對未來抱有美好的期待殊不知命運在他盡力奔跑的時候已經(jīng)伸出腳準備把年輕人絆倒在奮力奔跑的路上。
許莫生剛開始可謂四處碰壁,對他這樣鄉(xiāng)下來的人城里的資產(chǎn)階級是絕對看不上眼的,可是這些資產(chǎn)階級又必須要靠這些身強力壯的人為他們?nèi)找构ぷ骱米屗麄兡秦澙返腻X包一點點鼓起來,于是經(jīng)過一番尋找后他在一家工廠上班,每天他的身體成為機器的一部分勤勤懇懇地做著機械的工作,剛開始他還能夠忍受這樣日復一日的工作,可是不久后他心里的野獸開始躁動不安,它的心告訴他“你被困住了,我的朋友”每天這個聲音在他心里越來越強烈,最后他心里的火山在高壓下最終還是爆發(fā)了,那火光灼燒著他和他周圍那些虛偽而卑微的人,這時候他想起很久以前看到的一句話“一開始就拒絕總比最后后悔好”他想起自己應該一開始就拒絕這樣的生活,可是他在生活面前妥協(xié)了,可是他發(fā)現(xiàn)人一旦開始第一次妥協(xié)那接下來還是會有無數(shù)的事需要自我犧牲傷害來維持那個令人絕望的冰冷現(xiàn)實。
許莫生離開了那個讓他日夜想要逃離的地方,可是他發(fā)現(xiàn)城市的每一寸土地對他來說都是陌生的似乎從來沒有容許他在這里生根發(fā)芽,似乎地是鐵的風是熱的水是沸騰的不適合外來人在這里生根。
許莫生想要離開,他覺得這里從來沒有接受過自己,或者說他的存在是可有可無的,這么一想他感到感傷起來,可是這么他不想這么早地回去,心里想要逃離卻又想在這里闖出一片自己的小天地。
許莫生沿著街道走著,他覺得這兒的一切都和它沒有多少關系,城市雖然繁華可沒有一絲光亮是屬于他的。
“認識一定要有自己獨特才華的”許莫生這么想,這是他從自己之前的工作中總結(jié)出來的,他離開了隨便一個人就可以代替他他就像是社會機器上的一顆小小小的螺絲,他在那個位置就得像蠟燭一樣燃燒生命可是當他出了什么問題,不能正常工作了就會被人迫不及待地取代、更換……
“我不想成為機械上的一部分,我要做一個人,一個堂堂正正有血有肉的人。”許莫生為自己感到高興,他在自己被‘報廢’之前離開了,就這樣他開始想著自己有什么獨特的長處,他只想到那些被藏在床底下的山水畫,這么些年他發(fā)現(xiàn)自己也就在這件事上一直用心在做。因為舍不得那些畫稿于是也一起帶到城里來了。
“要不試試賣那些畫吧!”許莫生靈機一動,于是回到出租屋找到那些花畫紙,他一直保管得很好這些作品終于可以重見天日。他沒有多想帶著年輕人的那股對生活的熱情他來到地鐵口將那些畫掛在攔桿上來來往往的人偶爾會駐足觀看,但很快都離開了過不久開始有人細細揣摩,然后聚集了許多人開始有人掏錢買他的畫了,命運之神終于開始照顧這個可憐的人兒,他的畫很快登上了當?shù)氐膱蠹垼瑳]過多久在山水畫界有了一定的名氣,有時候幸運也會接連而至讓人喘不過氣,許莫生靠自己被人不待見的畫兒成了名人,一時間各地的慕名者紛紛趕來其中還有許多他的老鄉(xiāng)來請他辦事兒的,“真是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許莫生這么感慨著,在那段最困難的時候基本上只有他自己,不過他感覺很不錯了——至少沒人給他落井下石。
不過來找他幫忙的人看上去就兇狠了許多,他們似乎都抱著不幫忙不回家的態(tài)度巧言、冷語討好中帶著逼迫讓人不寒而栗。
后來許莫生短暫的回到故鄉(xiāng),然后再沒回去。至于為什么我聰明的讀者早已看透這一切。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杜甫
只盼有這樣胸懷之人都能實現(xiàn)愿望,天下大同可望。(何日何年此道行,于命嗚呼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