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天正趕上了梅雨時節，天氣陰沉、陰雨不斷，大燕的大半國土幾乎都被陰云籠罩著。

沈清在墓碑前跪了許久，一直到整個身體幾乎要虛脫了，才等到沈韻的到來。

沈韻不過只比她大了一歲，看到沈清虛弱的跪在墳前，當即帶著傘，讓下人將她背回府中。

沈清迷迷糊糊聽到沈韻叫她的聲音的時候，第一個想法不是“有人來救我了，她沒拋下我”，而是母親在逝世前告誡她的那一句，“待我死了入殮以后，他們都走了，你先別離開，跪在地上能跪多久就是多久，只有她來了，你的這一輩子，才能有價值。”

她選擇了相信母親的話，因為那一段時間，正因為她聽話，她才能夠安安穩穩的在沈府住著。

所以即便是直到現在她都不知道母親說的“價值”到底是什么，她仍舊感謝她的母親。

感謝她幫助自己逃開了以前顛沛流離的生活，她可以跟以前徹底的一刀兩斷了。

那天被沈韻帶回去以后，她先回了房間換衣服，沈清被留下，暫時讓沈母照看。

看著她渾身上下臟兮兮的，沈母拉著她的手讓人給她擦臉，又讓人給她端來熱水，替她梳洗，還不住的說“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以后你就是我的義女了，好不好？”

那句話，是她活了這么久，聽到的最動聽的一句話。

可是如今在談起這件事，原本事件的主角，除了沈母之外，再無其他人了……

“妹妹，也不是姐姐不相信你，只是兄長的性子，妹妹應該也有所了解，耿直的要死，有什么說什么的，你別介意。”沈韻瞥了一眼沈晏，毫不客氣的讓他背這個鍋，不顯山不露水的將自己的袖子從沈清的手中扯了出來。

“不……姐姐，那日、那日是母親親自說的，母親可以給妹妹作證的，姐姐。”沈清有些語無倫次，她一點都不懷疑這件事情要是沒有明確的說法，她絕對會被沈晏打心眼里瞧不起的，畢竟他的耿直，是出了名的。

沈清在微微發抖，以前即便是他沒有對外承認過自己，可是一直持以默認的態度，如今按照他的性子，絕對會將最后的結果公之于眾的。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沒有沈家二小姐的身份，她更加不會被他注意了……而且說不定還要過上以前風餐露宿的生活……

“既然有母親可以證明，那你又急什么？”

“姐姐，我不急……我還有，還有帝都里面的老百姓給作證呢，他們都知道的，不是么？姐姐，還是你告訴他們的……”

“妹妹，當初我為何要那樣說，你難道不清楚么？”沈韻的目光驟然變冷，盯著沈清閃躲的雙眼，冷聲道:“那日我將你從你們老家帶回來之后，第二天你便跟我說母親要認你做義女，既然是母親開的口，我又怎么會拒絕呢，所以那些日子你去哪里，我便跟著你去，怕你受欺負。他們問起你的時候，為了不讓你尷尬，我才那樣說的……”

一番話說的臉不紅心不跳的，沈韻一點也沒有當初興高采烈的將她介紹給別人的樣子，反倒像是無奈之下迫不得已做的決定。

她當然是知道當時具體的情況是怎么樣的，她從送沈清的母親入殮的那一群人口中得知了沈清跪在墳頭淋雨的消息，那時候自己多沒有腦子，立即馬不停蹄的先跑到了母親那里，好說歹說的讓府上收養她，并且要以母親自己的名義來，免得讓她多想，在府中過的不自在。

沈母是個疼女兒的，她都這樣說了沈母又怎么會拒絕，再說添一個人，不過是府上多一雙筷子罷了，又有什么打緊的，只要她開心便允了。

只不過沈清入府的第二天，便有沈家二小姐這一稱呼傳的沸沸揚揚一事，沒有任何征兆的，就在帝都流傳開了。

沈懿知道消息的時候很詫異，當即便派人查了，后來得到的結果竟然是自家的寶貝女兒說的，想起那兩個丫頭的關系，他又覺得自家女兒是做的出這樣的事情的。

后來回家又問了自己的夫人，才知道前幾天發生過這么一件事情。

他也不是在乎別人怎么說的人，而且這個事情的源頭還是自己的寶貝女兒，他也就這樣的被默認了下來。

對于沈府的人來說，這與以往并沒有差別，可對于沈清來說，這樣的日子是她以前夢寐以求的。

所以在摸清楚沈韻的性子之后，她與她的相處就像是特定的模式一樣，一個人裝可憐，一個人來保護。

面具戴久了，就真的扯不下來了，久而久之不管見到誰，沈清都是這樣。

這幅樣子，在常人眼中可能是我見猶憐，但是在沈府內進進出出的人，哪一個是沒有一點見識的。

這般拙計，也只能騙一騙府上沒有眼力勁的下人們，以及從來不帶腦子辦事的沈韻了。

也可以說是已經見慣了的原因，沈清沈家二小姐的名頭雖然沒變，可是在府中的關注度，卻與日俱減。

小小的心機早已經被沈懿夫妻二人識破，只不過是看在自家女兒的面子上，再加上這件事是老夫人自己提出來的，所以對于沈清的某些所作所為，沈懿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沈母雖然表現得跟往日無異，可態度上確實是日漸疏遠。

在整個府上，沈清唯一能夠依靠的，就只有沈韻一人了。

“姐姐，清兒最近是有什么地方惹您不開心了么？”

“妹妹你多想了，只是今日兄長的話，還需要證實才對。”沈韻現在看到她這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就來氣，“你也別太難過，母親向來喜歡你，知道這件事情的話，一定會跟兄長說清楚的，你的身份，該是什么總歸還是什么的。”

明明是很稀疏平常的一句話，卻說的沈清身子一震。

你的身份，該是什么總歸還是什么……

沈韻的這句話，莫不是在含沙射影的映射些什么？

沈清抬頭看向她，并沒有看出來她與往日的不妥之處。

“姐姐，我……”

“小姐，他們還等著回去給五殿下回話呢，已經過了快兩個時辰了，您耽擱了這么久，真的不怕五殿下親自殺過來么？”

沈清的話剛開了一個頭，就被從房間內走出來的柳綠打斷了。

她剛才回去給那些小擺件放好了位置，并沒有在外面聽自家主子說什么。

本來是無心的一句話，可卻給沈韻帶去了福音，她實在是不想跟沈清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了……

“你不說我都忘了！”忽略了沈清的話，沈韻一拍自己的額頭，將手上拿著的東西往沈晏懷里一塞，走向了那幾個幾乎要站成一棵松的下屬們，“抱歉了各位，耽誤了大家的時間。”

“你沒吃錯藥吧。”

對于自家妹妹會道歉這件事情，沈晏持以不可能的態度。

懶得理會他，沈韻讓柳綠拿了一些碎銀子過來，賞給了他們。

在他們道謝離開的時候，又掃到了一旁不知道盯著什么看的出神的沈清……

“對了，你們等一下。”

“沈小姐有何吩咐？”

“方才你們來的時候，可是五殿下托你們帶了話來？”

“是。”

“那么現在，我也有話想要你們帶給五殿下，可還行？”

那幾個人對視一眼，不知道沈韻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考量之下還是說:“沈小姐請講，屬下們必定帶到。”

“如此便好，納悶你們可要聽清楚了。”沈韻轉了身，背對著他們，一字一頓的說，“他說若我將東西全部送還回去，他是要給我十倍再送來，是這個意思吧。”

“……是。”如果沒有理解錯，他們殿下確實是這個意思。

“那他可有說，我收下了會怎么樣？”

“……這……”幾個人再次對視，彼此搖了搖頭，“殿下并未告知。”

“既然他沒說，那就由我說了如何？”

“……沈小姐請講。”

“不是說好了還有十倍的呢，若我不要了豈不是可惜？”

“……”這話是什么意思？

“幫我告訴你們殿下，他找到的那些東西，我全要了。我也不難為他，就今天這個量，連著送十天就是了。”

“……”這女人在欺負他們殿下，這么欠打怎么辦？

“另外，不許重樣。”

“……”

沈韻說完，殷逸辰的下屬便離開了。

惡作劇完成，沈韻狡黠一笑，偷偷看了沈清一眼，恰好捕捉到了她臉上的錯愕。

這人，應該快被她氣死了。

“你還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普天之下，敢跟五殿下這樣說話的，除了你我是找不出來第二個了。”

要不是看到她現在還是那個人，樣子、聲音都沒變，沈晏幾乎要懷疑是不是她被掉了包了。

這樣作弄大燕的一個皇子，豈不是太膽大了？她就不怕皇上知道了，以為她與五殿下情意相投，順帶給他們做個媒？

要是這樣，這個婚不就悔不了了么？還是說她真的放棄二殿下了，改投五殿下的懷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