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煙成精 怨靈作怪
- 滕王閣秘聞·壹:江南秋
- 姵璃
- 6979字
- 2018-08-09 14:27:13
申時一刻,日光正盛,兩頂肩輿停在了節度使府的書樓門口。這是一座二層高的小樓,筑于假山之旁、泉池之畔,格局不大,一層書房用來練筆、作畫,陶冶情操,二層書閣用來典藏文籍、閱覽名作。整座小樓清雅幽靜,寫意自在,那由高祖李淵御筆親書的匾額“清白傳家”置于門楣之上,更是平添了幾分莊重。
果真是清白傳家,都讓人吃素了!西嶺月暗誹。
李衡見她一直盯著那塊匾額,不禁自豪地道:“大唐開國之初,宗室數百人,唯獨我淮安王一脈得了這塊匾額,可見高祖厚待。”
西嶺月回神點頭,半是真心半是逢迎地笑:“有幸得見高祖真跡,真是沾了世子的光。”
李衡聞言只笑:“若是高祖與狄公的真跡同時擺在你面前,你選哪個?”
“這……”西嶺月犯了難。她私心里自然是想選狄公的真跡,可高祖乃大唐開國之君,她若是不選高祖真跡,豈非大不敬?
她索性聳了聳肩:“我自然兩個都想要,可惜兩個都沒有。”
李衡笑而不語,轉向身邊侍衛:“去,向仆射稟報一聲。”
那侍衛領命稱是,小跑進了一樓書房,須臾跑出來對李衡稟道:“仆射請您進去。”
西嶺月便隨著李衡步入正廳書房。屋內共有四人,除李锜坐于主位之外,尚有一中年文士做幕僚打扮,另有兩名侍衛在側。西嶺月當即對著主位之人盈盈拜道:“韻儀見過李仆射。”
“起吧。”一個蒼老而威嚴的聲音響起,略顯中氣不足。
西嶺月道謝起身,不敢隨意抬頭,只聽李锜再道:“蔣家娘子蕙質蘭心,多年不見越發出眾了。”
“您過獎了。”西嶺月再次斂衽。
“坐下說話。”李锜并不介紹那位幕僚,只緩緩問道,“娘子愿為抓捕刺客出力,本官甚是激賞,只不知你有何妙計?”
很顯然,李锜也不相信她能找出刺客。
西嶺月并不急著解釋,依言落座,回道:“韻儀尚不知事情經過,不敢輕易斷言,還請您饒恕無禮之罪,韻儀須得先問您幾句話。”
“無妨,”李锜輕輕咳嗽,“你問吧。”
西嶺月至此才敢抬起頭來打量李锜,見他六十有余,鶴發叢生,但精神矍鑠,神采尚在,尤其是那雙銳目甚為犀利,不怒自威。真要論起來,李衡長得并不像他,也不像高夫人……但仔細看看,好像父子倆的人中以下有些相似,都是嘴角略微下垂,有一絲苦相。
此刻李锜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之上,穿得也甚為簡單,著一襲深藍色素面錦鍛袍子,腰束翡翠玉帶,其上墜著一枚鑲金綠玉扳指。他頭上既沒戴發冠也沒戴幞頭,只將頭發高高束起,以一支簡樸的簪子插在發間。
這身打扮也太家常了,看來是昨日遇刺受了傷。西嶺月也沒多說廢話,徑直詢問:“敢問仆射,昨夜您遇刺之時,人在何處?”
“就在這間書房。”
“當時情形如何?”
“當時的情形……”李锜回憶片刻,“當時本官正與一位貴客在此議事,因而屏退左右,將侍衛都遣了出去。突然一陣青煙冒了出來,有一人影遁地出現,欲行刺貴客。本官當即拔劍與他過了兩招,不慎被他傷了左臂,值守的侍衛聽到動靜,紛紛趕來抓捕,那刺客見形勢不妙,便又化作一陣青煙,憑空消失了。”
李锜此言一出,府里傳了一整日的流言終被落實,幾人都低呼稱奇。那位幕僚更是反問:“主公可看清楚了,刺客當真是化青煙而來,又化青煙而去?”
李锜點了點頭:“你即便不信我,也該相信那位貴客,我二人親眼所見,豈會有假。”
幕僚聞言感嘆:“真是聞所未聞,難以置信。”
一旁的侍衛也斗膽猜測:“難道是什么精怪?”
李锜蹙眉不語。
幕僚先生便附和道:“主公您行伍出身,一生戎馬,如今又為江南霸主。難道是殺戮太重,引來怨靈報復?”
“若是怨靈倒也不怕。”李锜嘆了口氣,“此事寧信其有,我想差人去一趟金山寺,邀請法海大師進府施法。”
他說著已看向李衡:“你明日能否動身?”
“能。”李衡立即點頭。
李锜又轉頭看向西嶺月,問道:“蔣娘子可聽清楚了?”
西嶺月神色平靜:“聽清楚了。”
“你有何見解?”
“韻儀以為此事乃人為,并非怨靈或精怪作祟。”
“哦?”李锜來了幾分興致,“若是人為,那刺客只有一人,他是如何遁地而來,憑空而去?那陣陣青煙又作何解釋?”
西嶺月故意賣了個關子,笑道:“化作青煙并不難,容我先看看這書房的格局,再仔細稟報于您。”
李锜便不再多說,頷首表示同意。
西嶺月遂站起身來環視這間書房。如外觀所示,這房間坐北朝南,進門正對的墻上掛有一副對子,上曰: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下曰: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
西嶺月反應片刻,才想起這是《滕王閣序》中的名句,只不過李锜將兩句的順序反了過來,做成一副對子,倒也工整應景。她的視線順勢下移,見對子下方擱著一張三聯屏風圍子羅漢榻,其上放著一張小案,將羅漢榻分為兩人位。
以這張羅漢榻為中軸,可將書房格局一分為二,西半部從北至南依次擺放著帶屜板高腳平頭小案、紫檀木鏤空多寶槅、品字欄桿書架,書架旁掛著一幅顏魯公的書法真跡,架前放著紫檀木畫案,案前案后各有一張笙蹄[4]。
再看東半部,羅漢榻左手邊是一張梨木鳳紋搭衣架,東北角擺放著面盆架,往南依次是梨花木螭紋聯二櫥、兩卷角牙琴案、束腰矮足方凳,東南角擺著一個三足香幾。
與西面墻上位置正對,東面墻上也有一幅書法之作,卻不知是誰人手筆,寫的是“初唐四杰”之一王子安的名篇《滕王閣序》,可見李锜是真心喜歡這篇駢賦。西嶺月見其上沒有落款,便也沒多留意,又將注意力轉回書房的格局。
如她所見,這里并不算大,上了年紀的人也不喜歡太大的書房,燭火照耀不及,室內昏暗,容易損傷目力。這么小的地方,憑空冒出一個人來也確實不容易,畢竟這里一覽無余,并無可供藏身之處,也沒有用來休憩的偏廳。所有侍婢都在屋后的小隔間里休息輪值,而通往小隔間的路是在門外。
西嶺月圍著書房走了一圈,最后站定在李锜所坐的羅漢榻前,問道:“敢問仆射,昨夜您與貴客是坐在何處議事?”
李锜指了指自己所坐之處:“便在這羅漢榻上,本官與貴客各居一側,他坐于本官左首。”
唐朝一直以左為尊,李锜又是宗室之后,能坐于他左側的,可當真是“貴客”了。西嶺月本想見一見那位貴客,可眼下得知他如此尊貴,倒也不好出面質詢了。她只好放棄這個念頭,再問:“您昨晚頭次看到那陣青煙,是在何處?”
“就在門內,正對本官。”李锜指了指門口的位置。
西嶺月走了過去:“昨夜您與貴客議事,一直是關著門的?”
“不錯,”李锜有問必答,“而且本官可以肯定,那刺客絕沒有破門而入。”
書房關著門,刺客沒有破門而入,卻隨一陣青煙遁地而出?西嶺月尋思片刻,又問:“您與刺客過招,一直是在羅漢榻前嗎?”
“不是,”李锜伸手指著屋內東南角,“本官與他拆了幾招,從榻前打到東南角,還碰倒了香爐。最終他便是化作青煙,消失在這香爐之中。”
哈!一個大活人變成一陣青煙進了香爐?打死西嶺月也不相信。但她知道李锜沒道理說謊,定是那刺客使了什么障眼法,讓李锜與貴客親眼目睹了他的消失,如此他才能夠輕松脫身。
西嶺月站在香幾旁,伸手觸摸那只香爐,又拿起它端詳起來,片刻后才道:“仆射、世子,我想圍著這座書樓走一圈。”
李衡疑惑地看著她:“走一圈?”
“不不,”她又瞬間改變主意,“還是走兩圈吧!”
李衡見她如此,越發不相信她能查到蛛絲馬跡,反而是李锜頗為寬容,笑道:“正巧大夫要來為本官換藥,蔣家娘子可暫時回避。”
西嶺月便笑著回禮,然后退出了書房。
李衡望著她離開的背影,目露幾分好奇之色,李锜遂道:“你跟去看看。”
“是。”李衡尾隨西嶺月走出書房。
他本以為西嶺月說“圍著書樓走兩圈”是要出去尋找什么線索,卻沒想到她竟真的只是走了兩圈。唯一不同之處,便是她走的圈子很小,幾乎是貼著書樓外圍的花叢。
李衡突然有些后悔將她帶到父親面前,不禁勸道:“你若沒有頭緒也不要勉強,我自會與父親大人說明白。”
“誰說我沒有頭緒?”西嶺月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轉身返回一樓書房。
此時李锜也已經換好了藥,屋內還能聞到些許藥味。天色漸晚,日已西斜,黃昏的余光透過幾扇窗戶灑進來,氤氳出溫柔的金黃色,西嶺月望著窗外的夕陽,淡淡笑了。
李锜見狀問道:“看來蔣娘子已經成竹在胸了?”
“的確有些頭緒,”西嶺月又謙虛地問,“敢問仆射,昨夜您遇刺時,第一個進來護主的侍衛可是破窗而入?”
李锜回憶片刻:“正是。”
“隨后趕來的幾名侍衛之中,是否有人未穿鎧甲?”
“不錯。”李锜感到好奇,“蔣娘子如何得知?”
西嶺月不答,只道:“還請仆射命這二人前來對質。”
夜幕低垂,星月朦朧,節度使府的書樓內燈火幽暗,像是捉摸不透的人心,令人壓抑。
兩名侍衛站在書房正中,接受西嶺月無言的審視——
昨夜第一個闖進來的侍衛身材高大,未穿鎧甲的侍衛身材瘦小,這兩人的身形對比,讓西嶺月更加確信了自己的猜測。她默默為兩人起了個外號:高個侍衛、矮個侍衛。
她走到東南角的香幾旁,指著后面的窗子說出推測:“仆射請看,刺客化作青煙,不過是玩了一個小把戲。放置香爐之處大多離窗子很近,便于驅散煙氣,刺客當時與仆射纏斗,應是故意將您引至窗邊,為的是從此處跳窗逃走,再假裝自己化作了青煙。”
她話到此處,轉身看向高個侍衛,篤定地道:“第一個破窗而入的侍衛,便是掩護刺客逃走的幫兇。”
“胡說八道!”高個侍衛當即反駁,“我一聽到打斗聲便趕了過來,穿著鎧甲破窗而入,當時那股青煙還未散去。此事仆射與貴客都是親眼所見!我如何能掩護刺客逃跑?”
李锜也出面替他做證:“的確如此,蔣娘子怕是錯判了。”
“沒有錯判,”西嶺月解釋道,“仆射,昨夜您被騙了。這名高個侍衛的確是破窗而入,卻不是在刺客消失之后,而是在刺客消失之前。他破窗進來是個障眼法,與此同時刺客放出煙彈,借著您視線受阻的當口,從這扇被撞開的窗戶跳了出去。”
這話似乎也有幾分道理,李锜面露疑惑之色。
西嶺月順勢追問:“昨夜刺客消失之前,那陣青煙濃不濃?”
李锜回想片刻:“并不濃,但本官怕煙氣有毒,暫且封了五感,避了一避。”
“這便是了,您封住五感,自然要閉目低頭擋住鼻息,高個侍衛恰在此時破窗而入,刺客便借機跳出窗外,只需剎那工夫,當您反應過來時,刺客早已無影無蹤,高個侍衛便成了他的最佳掩護。”
西嶺月推開面前的窗戶,再道:“而昨夜吹的是西北風,那陣青煙不僅不會往窗外散,反而會被吹入書房的東南角。這里恰好放著一鼎香爐,看起來就像是刺客化作青煙被這香爐吸走了。”
她話音剛落,一陣西北風恰好撲面而來,吹散了她的鬢邊碎發,也印證了她的話。西嶺月抬手將碎發別到耳后,從容笑問:“仆射、世子,不知韻儀是否解釋清楚了?”
“很清楚,但這都是你的猜測。”李锜指著高個侍衛,道,“本官不會為了你一面之詞便去懷疑手下,你必須拿出更多證據。”
“是啊是啊,仆射明鑒!”高個侍衛趁機伸冤,“這娘子簡直一派胡言!昨夜卑職跳窗進來,許多侍衛皆尾隨而入,若有刺客從這窗子逃出去,他們豈會沒看見?”
西嶺月遂笑道:“跳出窗子逃竄而去?我若是個刺客就不會那么傻。須知節度使府守衛森嚴,任你再有本事也插翅難逃,而最好的辦法自然是混在大批守衛之中。”
她邊說邊指向窗外:“這書房外圍遍植花草,形成一道花叢,是絕佳的藏身之地。再加上天色已晚,刺客又穿黑衣,只要他成功跳出窗外,落入這花叢中,一時片刻根本不會被人發現。當時眾人的精力都在書房之內,刺客只要脫掉夜行衣,再重新返回書房里,他就搖身一變,從刺客變成護主的功臣了。”
此言一出,屋內眾人恍然大悟,紛紛看向那名身材矮小的侍衛。昨夜第一批進屋護主的侍衛之中,唯獨他一人沒穿鎧甲,極其符合西嶺月所言,是跳窗后藏在花叢之中,脫掉夜行衣又返回了這里。
矮個侍衛見了屋內這情形,慌慌張張地辯解:“冤枉啊,卑職冤枉!”
“那你如何解釋侍衛中只你一人沒穿鎧甲?”李衡開口質問。
矮個侍衛猶豫片刻,才吞吞吐吐地道:“昨晚卑職原本不當值,是聽說……聽說有貴客臨門,卑職想找機會拜見一番,才……才擅自來到書樓附近。不承想遇上有人行刺,卑職擔心仆射,情急之下便闖了進來……”
“好一個‘情急之下’。”李锜聽到此處,冷笑一聲。
為人臣屬卻想要另攀高枝,屋內眾人也面露鄙夷之色。
西嶺月卻不相信他的話,繼續對李锜說道:“仆射,我若猜得不錯,這窗下的花叢里定然還埋著那套夜行衣。昨日時間倉促,今日府上搜索又嚴,刺客不會有機會處置掉。”
“我這就派人去找。”李衡話一出口,又自告奮勇,“不不,還是我親自去找吧。”
他甚至等不及從門外繞到花叢里,而是徑直走到東南角的窗戶旁,雙手支著窗欞跳了出去,不偏不倚正落在那片花叢之中。那花叢大約齊腰的高度,恰好容得下一個成年男子藏身,何況矮個侍衛身形瘦小,藏起來更是綽綽有余。
這個發現讓李衡大為振奮,當即命道:“來人,將這花叢給我挖開!”
不多時,仆從們拿著鐵鍬趕來,只將花叢根部挖開淺淺一層,便從中挖出一件黑色的夜行衣。李衡親自拎著它返回書房,扔在了矮個侍衛面前。
這一物證直接證實了西嶺月的推測。
“父親大人,我方才看過了,站在那扇窗前視線受阻,根本看不見花叢里的情形,若要藏人很容易,是個隱患。”李衡如實回道。
西嶺月卻說:“這名高個侍衛身形比世子高出半尺,他若站在窗前往外看,應是能看到花叢里的情形。不若換個身材相仿的侍衛去窗前看看,便知他昨夜是否包庇刺客。”
經她這樣一提,眾人才想起這侍衛的確身形高大,而東南角的窗臺極高,尋常人看不到的盲區,也許他真能看到。
李衡正要找人去試驗,西嶺月又阻止了他,轉而對那矮個侍衛說:“還有你,昨夜你進過花叢,鞋底必然沾了不少泥土。我猜那雙鞋子你還沒來得及扔掉,你若還不承認,我便請世子去搜一搜你的住處。”
豈料矮個侍衛竟是一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娘子盡管去搜。”
“看來你動作挺快,”西嶺月毫不示弱,“即便你扔掉了鞋子,還有腳印呢。只要去花叢里比對一番,就知道你有沒有進去過。還有,房梁上經久不掃,定然落了灰,也能找到不少腳印。”西嶺月給出致命一擊。
聽聞此言,矮個侍衛終于面如死灰,不再辯解一句。
反倒是李锜有所疑惑:“房梁?你是說刺客事先藏在房梁之上?”
“沒錯。”西嶺月篤定地道,“刺客并非憑空出現,也不是遁地而出,只是他輕功卓絕,提前藏在這房梁之上,先放下一枚煙彈,趁著您和貴客閃避之際從梁上躍下,假裝是由青煙所化。”
她短短數語條理清晰,屋內眾人聽了她的推斷,如置身于昨日現場之中,各種細節分析得十分到位,亦都感到信服。
高個侍衛見狀大笑起來:“好啊,我這計策天衣無縫,竟被一個閨中女子給破解了,真是可惜啊可惜!”
李衡立刻命道:“快,快將他二人綁起來!”
矮個侍衛并不反抗,任由其余人將他拖出門。倒是高個侍衛掙扎一番,才被死死摁住拖了出去,可他那一雙眼睛狠狠盯著西嶺月,大聲痛斥:“女子無知,助紂為虐!李锜窮兵黷武,濫殺無……”
聲音至此戛然而止,是有人將他的嘴捂住了,饒是外頭夜色已深,西嶺月還是能透過廊下燈火看到他的表情,看到他那不甘而扭曲的面龐,看到那雙被怨恨憤怒充斥的雙眼。西嶺月的心突然揪了起來,全然沒有找到刺客后的喜悅,她望著兩名侍衛消失的方向,只覺得一顆心也如同這茫茫夜風,找不到方向。
“啪啪啪”,突然傳來三聲拊掌,是李锜從羅漢榻上再次起身,面露激賞之色:“蔣家娘子冰雪聰明,本官實在佩服,只不知你是如何推斷出這一切的?”
西嶺月此刻已經有些懼怕他,勉強撐著精神回道:“很簡單,您說刺客化作了青煙,令我……令韻儀想起軍中的信彈,猜想二者應當異曲同工。”
“你一個閨中女子,如何知道軍中之物?”李锜瞬間換了語氣,沉聲追問。
西嶺月心中一驚,抬頭看他,只見他站在燭火照不明的陰影之中,面上透著幾分晦暗不明的神色,像是猜疑,更像起了殺機。
此時卻聽李衡開口解圍:“父親大人有所不知,三娘平生最敬仰狄梁公,將他從前在大理寺任職的斷案手札看了個遍,是以有些心得。”
“狄梁公早已作古,娘子是如何得到他的手札的?”李锜顯然不相信。
“是……是家父為官之時,與狄梁公的后人交好,借閱而來。”西嶺月只得扯謊。
“哦?”李锜瞇起眼睛,“本官記得蔣公七年前便致仕了,他為官時借閱手札至少也在七年前,那時你才多大?竟能讀懂?”
眼見李锜越發懷疑,西嶺月正想再行解釋,李衡卻已快她一步笑道:“這有什么,曹植七歲能詩,甘羅十二為相,三娘自幼聰慧,絕不是一般閨閣女子能比。”
見愛子一直為西嶺月說話,且毫不掩飾傾慕之意,李锜不禁蹙眉沉默片刻:“軍中信彈是近二十年才造出來的,而狄梁公已作古百年,絕不可能未卜先知寫在手札之中。蔣韻儀一個閨閣女子,又是從何得知呢?”
李衡聞言表情微凝,似也猜疑起來。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西嶺月身上,帶著幾分防備與疑惑。
這一刻西嶺月心跳如擂鼓,突然后悔自己插手此事,忙道:“韻儀是聽二哥提起的,他如今在淄青做兵曹,家書上常常說起近況,韻儀也是無意中看到的。”
聽到“淄青”二字,李锜臉色稍霽,畢竟他與淄青節度使同氣連枝。他心中暗嘆此女子機敏太過,也不知是吉星還是禍水,但眼下這個情形絕不能發難于她,反而該重重獎賞。于是他假裝釋懷,朗聲笑道:“原來如此!你能因信彈而想到那陣青煙,真是讓本官佩服!蔣公教出的好女兒,虎父無犬女啊!”
西嶺月連忙扯開嘴角笑著:“仆射抬舉了,韻儀只是誤打誤撞。”
李锜輕輕擺手:“蔣娘子太過謙了,你可知你今日解決了本官一個大麻煩。”“什么大麻煩?”西嶺月最管不住好奇心。
李锜遂捋了一把胡須:“有貴客在本官府邸遇刺,若非你抓住了刺客,本官實在無法向貴客交代啊。”
說謊!方才刺客罵的明明是李锜,可見行刺也是沖他而來,他卻還面不改色地往那位貴客身上扯。西嶺月暗道李锜老謀深算,面上卻笑:“貴客不是毫發無損嗎?仆射您為了救他還受了傷,我想貴客定能體諒。”
“嘿!王爺您聽見沒?有人敢做您的主呢!”冷不丁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調侃西嶺月。
“本王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