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的禮堂，衣香鬢影。女同學都穿上最漂亮的衣服，男同學也都盛裝出席。吳雨橋和陳讓宇進到會場，穿過擁擠的過道，來到同班幾個男生集聚的一個角落。陳讓宇的眼光向舞池邊上掃了一圈，找到場邊的林茵，便立馬靠了過去。

吳雨橋不太習慣這種場合，他要了一杯果汁，剛喝了一口，便被李偉剛奪了過去，換成啤酒，開始了酒戰。燈光、音樂、混合著離愁別緒和青春濃重的荷爾蒙，讓酒精化成了血液，在各人身體內熊熊燃燒。

舞池中，男女同學互相配對，跳著年輕人中流行的蛇拳恰恰。這種舞是近年在年輕人中新創出來的，舞者跳著恰恰的舞步，手上的動作卻由恰恰的動作，變成蛇拳動作，互相過招。這在我們現在看起來很怪異可笑，但在彼時年輕人的眼里，他們父輩年輕時跳的HIP HOP更加俗不可耐。在他們看來，恰恰舞步保留著交誼功能，而蛇拳動作，則讓人們在跳舞的同時，還可以練習搏擊術（當然，女士胸部是禁擊部位）。類似這樣的一石二鳥的多任務處理的生活方式，在生活節奏快速切換的2030年，早已融入人們的血液，變成大家生活方式的必須。

幾輪酒戰下來，吳雨橋早已微醺。陳讓宇如愿和林茵跳了第一支舞，笑吟吟地走下舞池。吳雨橋醉眼迷蒙，望著不遠處的林茵。林茵一支舞跳完，香汗微出，在昏暗的燈光下，更加迷人。吳雨橋不禁心頭小鹿亂撞，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去請她跳舞，旁邊又有一個男生捷足先登，把林茵邀走了。

吳雨橋不禁有些懊惱。回頭抓起酒杯，和旁邊的同學們又喝了起來。猛一回頭，突然發現朱曼瑜正站在自己后邊。她今晚一身黑色的禮服，裹著玲瓏有致的身材，散落的云鬢遮住了半邊臉，也是楚楚動人。吳雨橋鼓足勇氣，放下酒杯，走上去，一手牽過朱曼瑜的手，就往舞池走。這邀請方式實在突兀無禮，但朱曼瑜居然也不介意，含著笑，默默地跟著吳雨橋跳起了舞。

吳雨橋想起自己的突兀，更加局促。兩人一時無言。沒有找到話頭，兩人就更加尷尬，連舞步都接連出錯，兩人的對白只剩下SORRY，慌亂地跳完了一支舞，彼此尷尬而害羞的臉上，仿佛都長出了一口氣。

但這對于吳雨橋，無疑是一場預演，下場之后，他很自然地走到林茵跟前：“可以請你跳舞嗎？”

林茵有些意外，但很快嘴角泛起了淺笑，和吳雨橋牽著手進入了舞池。此時，舞曲由怪異的蛇拳恰恰，轉成了優雅的華爾茲。兩人也沒說話，吳雨橋時不時看著林茵，林茵云鬢下，眼角的笑意中，透著些許嬌羞。這絲嬌羞，混合著酒精，迷醉了吳雨橋的心扉。

轉眼，畢業了。

吳雨橋選擇的投行，在畢業前一個月，宣布中國區百分之九十五的交易員工作，由人工智能取代，今年的招聘計劃，連同公司百分九十五交易員的飯碗，都打了水漂，一時哀鴻遍野。

事到如今，吳雨橋也只能做出另一選擇，去是一家世界五百強的消費品公司SD集團當管理培訓生，巧的是，GC集團的大變遷，讓投行、會計師事務所等機構的職員，人心浮動。原先準備去會計師事務所的朱曼瑜，也臨時變陣，決定放棄原有機會，也跟吳雨橋一樣，選擇了SD集團的管理培訓生這個職位。

雖然是傳統行業，但因為這個集團的管理培訓生，三年后通過考核，可以直升經理，而且在第三年有一年的海外工作經驗，所以還是有比較大的吸引力。

報到第一天，兩人一起來到公司。同天報到的管理培訓生，還有另外三位。前三天，在南區總部廣州培訓，第四天開始到上海培訓一周。

舒適五星級酒店房間、琳瑯滿目的自助餐菜品、西裝革履的同事、CBD中心的高層辦公室，這一切，讓初出校園的吳雨橋和朱曼瑜都興奮不已。他們在這里，看到了自己未來的事業和生活的輪廓。此時，雖然只是職場生涯的起點，遠未達到人生的頂峰，但在這個起點上，年輕人的臉龐上最是意氣風發，眉宇間最是躊躇滿志，對于未來的人生，擁有著無限的遐想，或者，是瞎想。

兩周的培訓過后，管理培訓生們被分到各個部門。吳雨橋、朱曼瑜被分到市場部，同時分到市場部的，還有一位名叫KELVIN LI的畢業生。KEVIN剛從美國回來，滿身名牌，很帥很洋氣，英文說得比中文溜。

他們在市場部的直接老板，是市場部副經理 THOMAS ZHANG. THOMAS四十來歲，個子不高，金絲眼鏡后邊，藏著不拘言笑、難以捉摸的表情：“你們接下來兩周的工作，是要跑完500家零售店，檢查我們的生動化陳列、促銷員的儀容，和調查競品的活動，這疊表格，兩周后填完交給我。”

南方的艷陽，用毒辣來形容，有點不到位。每天跑50家店，身上的襯衣，干了又濕，濕了又干。基本下午兩點前沒吃過午飯。但兩周后，他們三人如約把表格交到THOMAS的桌面。

“OK，明天開始，在市場部實習吧。” THOMAS嘴角輕輕一撇，整疊表格轉手鎖進了文件柜。

辦公室的實習，可謂無聊。但吳雨橋硬是在他的權限范圍內，把市場部過去兩年做的活動，都看了一遍。但是更多時間里，他在忙THOMAS交代的各種事情。

“RICHARD (吳雨橋的英文名），麻煩到樓下幫我們買幾杯咖啡。”

“RICHARD，麻煩幫這份200頁的文件復印一下，得雙面復印。”

“RICHARD，幫我把這份文件送去銷售部SALLY那里。”

吳雨橋發現，THOMAS并不給KEVIN他們分配這些雜事。剛畢業的他，吃不準這對于他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周五晚上，供應商請吃飯，KEVIN和朱曼瑜得加班，吳雨橋那天剛好沒事，就跟著THOMAS一起去了。

談完事，THOMAS對于供應商的合作不太滿意，拉著臉，飯局起初吃得頗為沉悶。但是餐廳的設備、用餐氛圍倒是讓吳雨橋開了眼界。

這家餐廳的確很特別。包廂里，每個座位前邊的桌子下邊，都有烹調機器人，每道菜正式上菜之前，它會先小分量地烹制一點試食款，桌子上的碟子位裂開，試食菜從桌子底下升上來，食客試吃之后，可以根據自己口味，語音指揮烹調機器人做出適合自己口味的正式菜品。而且，吃飯不用自己動手，旁邊的機器臂自動給你喂飯，你要向朋友敬酒，只需要用語音，跟侍酒機器人說，要喝多少，杯子里的酒龍頭自動往你嘴里噴入指定量的酒液。那你空出來的雙手干嘛呢？它們也很忙，正在享受按摩椅的手臂按摩服務。

這讓人很容易聯想起“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個詞，但是如果你覺得這些人已經懶得無可救藥，那你就錯了。如果你要成為這類新潮餐廳的飯局達人，也需要反復訓練。比如說，你要向旁邊的客人敬酒，你需要根據客人的地位、現場的情況，迅速決定要敬客人多少容量的酒，做出決定之后，你需要鎮定地跟侍酒機器人說：“50ml”，然后迅速正襟危坐，頭部端正地抵住椅背，口腔微張，讓酒柱準確地噴入口腔。如果你張口過晚、過小，或者閉口過早，都可能被噴得滿臉通紅。但如果張口過大、過久，又顯得不雅，會被人鄙視沒有教養。所以社會上又催生了吃飯講師、接酒講師等多種職業。

當晚十道菜，配四款酒。涼菜配蘭斯產區的香檳，海鮮主菜配夏布利區的特級園霞多麗，隨后的香煎鵝肝配智利空加瓜谷的佳美娜，最后甜品配匈牙利4筐的托卡伊貴腐甜酒。

供應商陳總和手下頻頻向THOMAS和吳雨橋敬酒。吳雨橋看著老板不太高興，一時也比較局促，只能低頭自顧自吃著營養液九節蝦。這是唯一一道需要自己動手的菜，座位上的健康監測系統，會為食客監測出健康狀況，然后根據你的身體狀況，調出營養液，你自己把這些營養液用針筒注射到九節蝦體內，再吃掉九節蝦。其實給蝦打針，之所以需要手動，也只是增加進餐樂趣而已。

陳總敬完一輪酒，看吳雨橋愣在那里，笑著對吳雨橋說：“RICHARD，你怎么也不敬敬你老板啊？”

“哦。”吳雨橋愣了一下，剛要向侍酒機器人下指令，就聽見THOMAS冷冷地說了一句：“誒，我們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這一套。”

吳雨橋一時愣在那里，初出茅廬的他，實在不知道這時候是該敬，還是不該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