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圣旨下在睿王府，卻是令昭王披甲上陣，出兵北關。

安景云心思縝密，早與麗妃支會過此事。溫氏喜憂參半，僅提筆落下一字遞上，再無其他。

一個“等”字。或待安景行一朝起勢，助他奪下皇位；或等安景行戰死沙場，馬革裹尸還。

又或者，一戰成名，封官拜將，甚至凌駕于他之上。不過在那之前，溫氏一定會不擇手段，除之而后快。

安景行此役，于他百利無一害。

不想他的如意算盤還未打響，睿王府便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夏南秋得了帝后手令，竟不曾等著安景云允準，橫沖直撞進了別苑。

安景行自那日早朝歸來，閉門不出已有兩日。那間小筑靜得出奇，偶有鴉唳嘲哳，北風凄涼。

夏南秋屈指輕叩房門，三聲而止。房門開了一條縫，隱約流出幾絲梨花香氣。夏南雁回頭望了一眼，將她讓出門來領到院中，低聲道：

“王爺在病中不便見客，姐姐有什么話，就在此處說罷。”

病中？夏南秋只覺可笑，昭王請愿出戰之際，便是自扇耳光，力證他身體康健，病弱之說不過是無稽之談。眼下作這出戲，又給誰看呢？

夏南雁愿給昭王的戲作陪，與其戳破不若順水推舟。她這小妹心性純良，又曾苦尋昭王五年，不顧流言一朝成婚，只要她稍加提點，隨軍出征之事定能成行。她心中有了打算，便佯作關切道：

“昭王奉旨出征之事我有所耳聞，可如你所言，昭王殿下身體欠安，此番又是替父親討伐北關，于情于理，你我都該心存感激。”

“長姐有話不妨直說。”

夏南雁懶聽她鋪陳贅述，無事不登三寶殿，如今的夏南秋，每一句話都必有所圖，為了襄王，為了一場絢爛似鏡花水月的帝后夢。

可笑，并且可悲。

“北關守將多為父親舊部，人人各懷己見不好對付。昭王殿下年紀輕輕掛了帥，他們未必服氣。依我之見，你當伴他此行，一來照料他身子，二來，為他號令三軍鋪路。”

夏南秋一番話說得胸有成竹，她一早認定了對方于她言聽計從，不想夏南雁苦笑一聲搖搖頭，滿眼絕望向后撤了半步有余，道：

“長姐近水樓臺，豈會不知此戰乃是龍驤將軍掛帥，統領三軍。而你心心念念的襄王掌虎符，主進退大權。昭王……昭王若七日不勝，陣前卸甲！我去了只會令他分神。即便如此，姐姐還要算計我二人么？”

夏南秋并不為自己開解，反而追上前去執起夏南雁的手，動情道：

“我已向皇后娘娘求情，準我與你一起隨軍出征。你知我心系襄王，便權當為了姐姐，應了此事罷！”

“皇后？”夏南雁掙開人牽扯，“姐姐好心思啊！”

“雁兒！”夏南秋面色一凜，兩手俱握作拳頭，“不過幾日光景，你卻為了外人忤逆我么？別忘了，是你我相依為命，昭王不過是花言巧語哄騙你幾句，送你幾樣稀奇物件，你竟當了真。”

“花言巧語也好，稀奇物件也罷。我慣不如你機敏聰穎，可我知昭王真心待我！”

“糊涂丫頭！”夏南秋抬手一下拍在夏南雁額頭，急道：“先前你如何與我說那支紅梅傲雪釵你也忘了嗎？他是真心待昭王妃，不是你夏南雁！試問你苦尋他五年，倘若那日皇上賜婚旁人，他可還會記得你，可還要娶你？雁兒，你醒醒罷！”

“我……”

夏南雁清楚，此事縱然旁人不言明，也一直是她心中的一道坎。

她愿嫁安景行，更做好了一切準備，哪怕昭王不愛她，來日方長，她深情厚誼相待，定能換來真心一片。但成婚當夜，安景行不知她身份，且進門就近了她的身，倘若真如夏南秋所言換作了旁人，只怕昭王亦能洞房花燭，樂不思蜀。

她原以為自己要的僅僅是一份情意，殊不知得了情意，還貪心求個唯一。

而后入鬼域，她徹夜未眠尋了千百種借口為安景行開脫。鬼域如何，驍瘟如何，殺人如麻又如何？哪怕待世人皆心狠手毒，待她一人情深義重一如當年便已足夠。

只是她生怕這讓安景行情深義重的人，還有鷹揚，有月神，有孟婆……

倘若帝子不曾賜婚，他又當如何？

夏南秋見她遲疑，連忙趁熱打鐵：

“他處境艱難，生怕委屈了你，自然待你親厚有加。你要明白，這是愧疚，并非情愛。不過你也無須心急，所謂歷生死見真情，你若能不計生死陪他這一趟，他定能對你死心塌地。”

“此話當真？”夏南雁將信將疑，兩手局促地揪緊了衣裳，又回頭朝屋中望了一眼。夏南秋掩去眉梢得意，繼續道：

“自然。我費盡心思求皇后娘娘允準，不也是為了能與襄王殿下同生共死嗎？”

夏南雁閉口不答，直過了許久，方才點點頭，兀自跑回屋中，關緊了門。

陳瑰月見她神色倉皇，花容失色，一時也不敢問。只先拂去綢緞放下簾子來，不叫安景行瞧見來人的狼狽模樣，這才開口：

“客人走了？”

“是……王爺，我有一事相求。”

安景行咳了一聲，陳瑰月當即會意，起身去收了香爐，卻并未掀開簾帷。

“此行兇險，你不該去。”

“可我想陪你……”

“少主不若聽屬下一言。”夏南雁話未講完，卻被陳瑰月搶了先。但見這月神舀起一勺藥湯吹了吹，復體貼送到人唇邊，道：“少主這一路再險，王妃終歸是在您身邊。留她一人在這王府之中，若睿王夫妻責難，又當如何？”

安景行聞言長嘆一聲，抬手推開了藥碗：

“北荒乃苦寒之地，我如何忍心你同去。”

“我又何忍你獨行！”

夏南雁撥開簾子闖到了榻邊，似乎還刻意撞了陳瑰月一下。她迎上安景行目光，卻發現他一改往日溫柔，神情緊張，眼神凜冽。

“雁兒，此事并非兒戲！”

“我……”

夏南雁不善言辭，總是不知所言。陳瑰月見狀，及時又道：

“少主身子尚未痊愈，這一路車馬勞頓，難免要吃不消。屬下一介女流，追隨少主卻師出無名，勢必引人懷疑。倒不如，屬下扮作王妃的侍女，此般一來，不是皆大歡喜？”

安景行耐心聽著她的話，目光卻未曾從夏南雁身上移開，半晌，探身將人攬在了懷里，輕聲道：

“好，我知道了。我的雁兒都不怕，我怕什么。”

“少主英明。”陳瑰月起身一拱手，對于這個決定，她顯然比夏南雁更歡喜。

安景行冷冷看她一眼，終究認命般沉聲道：

“月神今晚不必留下了。回去通報陰律司，我走之后，他須每日來睿王府巡察，直到睿王妃平安生產。三日之后，望江亭與我會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