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煩意亂地又走了一段路，顧則淮才道：“之前我吩咐你的事兒，你做的如何？”

昨日他已經吩咐十九將白馬寺主持給了起來，五日的時間，也是該給自己一個決斷了。

十九鄭重道：“人已經抓來了，屬下當著虛云大師的面給了白馬寺主持大師幾分顏色看了，主持年紀大了，經不得打，不過是幾鞭子下去，就已經快不行了，屬下見狀，這才將主持大師丟在了虛云大師身邊，照著您吩咐的躲了出去，當時屬下聽到了他們說的話……”

顧則淮道：“說！”

十九猶豫片刻，才道：“當時屬下在屋頂看的是清清楚楚，虛云大師見著主持大師傷的不成樣子，臉色很悲愴，更說該用的辦法他都用盡了，故去的夫人尸身已經腐爛，便是他是大羅神仙也無力回天?！?

“兩三個月前是有一個絕好的機會，天時地利人和，可那個時候虛云大師說他施法依舊沒能復活故去的夫人那個機會……那個機會都無用，以后怕是再無機會了，屬下想虛云大師是不會騙住持大師的……”

他很想勸勸顧則淮，每日顧則淮為了那具腐爛的尸身勞心傷神，都已經這么多年了……可他卻沒這個膽子。

顧則淮的步子倏地停住了。

十九只覺得周遭的空氣也跟著停滯了，他就算是跟在顧則淮身邊幾年，日夜相隨，可依舊看不出侯爺到底在想些什么。

后來還是顧則淮繼續朝前走著，十九慢慢跟了上去，這才聽見顧則淮道：“那就將那具尸身埋了吧！”

說這句話的時候好像耗費了他全身的力氣，其實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這件事并無太多的可能，當初虛云救活的那個孩子是因為犯了咳疾一口氣沒上來，噎死的。

可故去的傅氏卻不一樣，傅氏是一箭穿心，被人射死的，箭都已經穿過了心臟，哪里活的成？

當時他用自己的聲譽換了顧老夫人手上的那具尸身，以至于他后來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可他仍舊覺得不后悔。

在這一刻，顧則淮只覺得很累，從未這般累過，“這件事，你親自操辦吧！一切比肩著侯夫人的禮數下葬，要請人給她做法，做足七七四十九天法事，該有的陪葬一樣都不能少?！?

若說有什么不能給的，那就是一場風光的葬禮，這人都已經死了，如今才下葬，到底是他對不起他。

一路再無話。

顧則淮這一夜都睡得不踏實，迷迷糊糊夢到的全是她，更是夢到了兩人元宵節初次相見的時候，他跟著兄長去看燈，因為是吃過了元宵，兄弟幾個臨時決定出去，所以事先并沒有包下包廂，只隨便在街上選了家有空包廂的酒樓。

可元宵節這一日，不是你有銀子就能訂得到包廂的，總不能將包廂里的人都趕出去吧？

到了最后，他們只能去一家半舊不新的酒樓，一探頭，隔壁包廂的光景是一覽無遺。

最開始還覺得新奇，可后來只覺得人比花燈多，看來看去的都是人頭，沒什么意思，四處張望，恰好見著他們一大家子人坐在酒樓里，因為人多，一屋子女眷嘰嘰喳喳吵個不停，像是第一次出來似的。

后來他更是聽到他們包廂似乎有人在吵嘴，他扭頭看了一眼，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和屋子里吵架勸架、鬧騰騰的人比，她顯得太鎮定了，一邊吃案幾上的點心一邊側頭去看外面的花燈，好像和包廂里的一切半點關系都沒有。

當時他就覺得十分有意思，再仔細看去，只覺得這姑娘生的十分好看，一雙澄澈的眼睛里像是藏了清泉似的……

周遭鬧騰騰的，可他的心卻無端靜下來了。

這是一見鐘情么？

他不知道。

可他卻知道他想要知道那姑娘的消息，派了初一去打聽，打聽了大半個月，才知道那姑娘是城北傅家的庶出姑娘。

城北傅家……哦，他每日要去的練場也是在城北，正好順路去瞧瞧！

一來二去，瞧的多了，她的位置好像也越來越多了，閑暇時候，腦海中都是她的一顰一笑，更是發現她比自己想象中有意思多了，看著柔弱，卻是一點都不柔弱的。

有一次她的庶姐搶了她手中好不容易在花園子采的牡丹花，更是出言不遜，當時她就狠狠將牡丹花搶了過來，狠狠給踩爛了，哪里有元宵節時淡然如水的樣子……當時她就覺得這小姑娘和別人十分不一樣，很有意思，更是忍不住笑出聲來了，更覺得這小姑娘他要定了！

是的，他要定了！

畫面一轉。

迷迷糊糊之中，他又夢到了兩人成親時的情形，她一襲紅妝，明艷不可直視……

顧則淮驟然驚醒，背后冷汗涔涔，他是半點睡意都沒有，索性起床去練場操練士兵了。

這一日早上傅明月雖說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來，可一夜睡得也不踏實，斷斷續續做了很多夢，她身上的事兒，傅明月小姑娘身上的事兒，加在一起，讓她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她臉色不好看，松迎神色也難看到了極點，猶猶豫豫還是道：“姑娘，方才梅家托人上門提親了，老太太也答應了這門親事……不過您也別太難過了，老太太的臉色不大好看，怕也是心疼您的，以后若有了好親事也能想著您的！”

她說完這話，傅明月已經換上一件象牙白底的裙子，外頭一件湖藍色的挑線褙子，看著是淡如水，更帶著幾分憔悴。

傅明月沒著急說話，細細一聽，似乎還聽見外頭丫鬟婆子的笑聲。

是啊，她們是該笑，傅家的姑娘要嫁到梅家去了，到時候要叫鎮南侯一聲三表叔的，這等事還不笑，等到什么時候去笑？

她也跟著笑了，“梅家來提親了，提親了好啊，到時候咱們就有好戲看了，說起來，府里頭這幾日也是喜事不斷，松迎，你別愁眉苦臉的，不知道還以為我們不愿意傅玉晴嫁到梅家去了……”

“不管怎么說，爹爹升了官，我們要開心才是！”

好脾氣的松迎都忍不住想要罵人，到底還是忍住了，“奴婢實在是笑不出來啊……您不知道，二太太還在院子里發賞錢了，不敢當著老太太的面有所動作，可但凡是去了她院子的人，不論是不是她們那一房的人，一概都有賞?！?

“如今府里頭的人都夸二太太，還有的說二太太是個活菩薩，我呸，這些人的良心是不是都被狗吃了！這不是罵菩薩嘛！”

念星也跟著插了一句，“二太太院子里熱鬧得很，看看咱們滕華園……”

滕華園里頭才砍了幾棵杏子樹，竹子和牡丹、芍藥這些花卉還沒來得及種下去，只留下幾個光禿禿的樹坑子，看起來有點荒涼。

自己不是已經才是最難過的那一個嘛？

怎么自己一點感覺都沒有？

傅明月很是無語，只能安慰她們兩個，“嗯，難道你們兩個想當通房丫鬟？梅家雖富庶，可我聽說那梅睿不是什么好東西，但凡是身邊有點姿色的丫鬟都被他破了身子，若真的能夠懷有身孕，生下子嗣，被抬為姨娘也好。”

“可梅家老祖宗你們也見過兩回，那是個厲害的，這種事怎么會答應？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是福還是禍，誰知道了？”

這話都說了，松迎心里才覺得好受了些。

念星臉上的失望……好像更甚。

等出了滕華園的大門，傅明月只覺得這府里頭的喜氣好像比松迎描述的更甚，前幾日傅德文升官了，傅老太太給的賞錢已經是夠多了，可如今梅家上門提親，傅二太賞下去的喜錢卻是翻了一倍。

怕是在心里暗自叫著勁兒吧？

賞錢給夠了，丫鬟婆子們再見到傅明月的時候神色自然不像之前那般殷勤了，一個個想的倒是明白，一仆不侍二主，這傅明月父女二人銀子是多，可能多的過梅家嗎？

梅家有的可不僅僅是銀子?。?

一個個變著法子托了人想要調去傅玉晴身邊伺候了！

傅明月去存善堂請了安，得傅老太太安慰了幾句，就回到了滕華園，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索性挽起袖子看婆子們栽種牡丹等花兒，如此忙活了七八日，滕華園總算是能夠見人了。

闊闊綽綽的小院，院子里紅肥綠瘦，傅德文又給傅明月找來了一只剛滿月的小京巴狗兒，走路的時候還歪歪扭扭的，整日東拱拱西拱拱，很是喜人。

傅明月很喜歡這只小京巴狗兒，給它取名叫元寶。

松迎皺眉道：“姑娘，這名字怕是不大好吧！太世俗了些！”

“元寶怎么就不好了？”傅明月抱著只往它懷里拱的元寶，這小狗兒才來的時候有些認生，誰都不理，如今卻成了滕華園的混世魔王，整日不是啃剛移栽的牡丹花，就是沖著廊下的鸚哥兒直叫喚。

那鸚哥兒也是個膽子大，知道自己在籠子里元寶傷不到它，兩人整日在比賽似的，一個汪汪汪叫，一個嘴里只道“聒噪”，畢竟除了這兩個字，鸚哥兒也不會別的詞了。

笨！

真笨！

這一日傍晚，一鳥一狗又在比賽叫喚，松迎卻是匆匆進來了，“姑娘，方才才有人遞了信來，說是三姑奶奶的馬車已經到了城外了，馬上就要進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