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糊弄
書名: 美人生存手冊作者名: 袖雨本章字數: 2259字更新時間: 2019-03-18 20:01:40
車廂內極為寬敞,靠里設了精致的碧色牙席,鋪有天青色纏枝蓮花的錦褥,背后是松軟的靠墊,供她或坐或躺。敞亮的車窗下放著一張紫檀小幾,上面擱了個食盒,打開看是一碟炙羊肉、一碗桂圓雞子粥、一份葫蘆頭,竟都是熱的。
“我怕你會餓,就提前讓人去酒樓叫了些吃食過來?!?
他的聲音在車簾外悠悠地響起。
平心而論,他這把嗓子是極動聽的,如冰玉相擊般清冷,偏又裹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若即若離,忽冷忽熱,不知不覺便讓人沉溺其中。
“廂板后有個隔層,里頭放的是詩集和畫冊,你覺得悶的話,可以翻來看看?!?
他又道。
真是做戲做全套,體貼又周到啊。
裴舒撇了撇嘴。
只可惜車簾太厚,他壓根看不見。
“我來護送你家娘子。你們就坐原先那輛馬車走。今日之事自有人善后,切不可亂嚼舌根。”
一名相貌尋常的護衛翻身上馬,對兩個嬤嬤叮囑道。
兩人煞白了臉,慌不迭點頭。
其實不用他特意交待,為了自保,她們也會守口如瓶的。
“駕!”
他馭馬的技藝極精,一路行來,裴舒沒有感覺到一絲一毫的顛簸,甚至連碗里的粥都沒有灑出來一滴。
食盒里的其他東西也維持著原樣,分毫未動。
這倒不是她清高不食嗟來之食,只是……
只是他怎么不曉得備雙筷子?
是故意的呢,還是成心的呢?
她合上食盒的蓋子,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罷了。
不如去看看隔層里放的什么書,就他那德行,估計又是不正經的戲本或春宮。
“《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
映入眼簾的是很正經的封皮,很正統的四書五經。
莫非他轉性了?
“夫性命者,人之本;嗜欲者,人之利。本存利資,莫甚乎衣食。衣食既足,莫遠乎歡娛?!?
裴舒隨手取過一本,只翻閱了兩行便陷入深深的迷惘——四書五經的哪一本都不像是這樣的開頭啊……
莫非她孤陋寡聞了?
抱著這樣的疑問,她繼續往下看。
“歡娛至精,極乎夫婦之道……化初辟,洪爐耀奇,鑠勁成雄,熔柔制雌。鑄男女之兩體,范陰陽之二儀。觀其男之性,既稟剛而立矩;女之質,亦葉順而成規。夫懷抱之時,總角之始;蟲帶米囊,花含玉蕊……”
好像越來越不對勁了?
裴舒蹙眉。
“睹昂藏之才,已知挺秀;見窈窕之質,漸覺呈妍。燕接翼想於男,分寸心為萬計。然乃求吉士,問良媒……柔情暗通,是念鳳凰之卦。乃出朱雀,攬紅裈,抬素足,撫肉臀。女握男莖,而女心忐忑;男含女舌,而男意昏昏……”
裴舒咬牙切齒的把書扯成了兩半。
真是長進了啊!居然拿正經的封皮包裝著不正經的內容糊弄她!
……
延壽坊,裴家。
愛女心切的程氏在松壽堂軟磨硬泡了一天,總算讓老虔婆開了尊口去找裴文起說情,把裴七娘從祠堂里放了出來。看著裴七娘膝蓋上的一片淤青,她眼圈不由自主的紅了,心里難受得緊,恨不得把裴舒碎尸萬段。
“什么?出去是一輛,回來是兩輛?車夫也換了?賤婢可真會勾三搭四,出去也不閑著!”
而后黎嬤嬤帶來了這個消息,她頓覺精神一振,迫不及待要搞點事情。
“娘子,使不得。前頭的那輛是蓮花徽記,一看便知是博陵崔氏的馬車?!?
黎嬤嬤趕忙按住了她。?
本朝民風開放,即將成婚的小兒女別說是同車而行了,就算把臂同游也不稀罕。若煞有介事的捅出去,被笑話的人只能是程氏。
“這么說,崔家的郎君也來了?”
裴七娘放下手里的湯匙,眼里滿是探究的神色。
“沒有。來的是崔家的車夫,已經走了?!?
黎嬤嬤答道。
“咯咯咯!”?
裴七娘突兀的笑了,嚇了兩人一大跳。
“我就知道她的親事有問題!如果崔家真的有誠意結親,怎會捱了兩年都不曾登門拜訪一次?如果她真的要嫁入高門,怎會一直鬼鬼祟祟的躲在鄉下的老宅,見不得光?其中肯定有貓膩!”
她頭頭是道的分析。
“崔公子定然不是真心待她,不!他心里根本就沒她!他早就有了心愛的女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生怕對方出一點意外才推她出來做擋箭牌的!哈哈,賤人就是賤命,扯著虎皮當大旗,遲早會露餡的!”
屋內一陣沉默。
片刻,黎嬤嬤艱難的開口,“七娘子,你說笑了。憑崔家郎君身份之貴重,門第之顯赫,豈會窩囊到沒辦法護住自己的意中人,還得找六娘子一介弱質女流幫襯著?何況哪有男子會拿自己的婚約當兒戲的?而且……他并非和裴家沒有來往,逢年過節,他都會給府里備上厚禮,只不過沒有經旁人的手,全數送進了老宅,由六娘子收著。他上裴家拜訪也是有的,只不過……”
程氏虎著臉補充,“只不過次次待的都是裴相爺那邊,那賤婢也屁顛屁顛的跟著,卻沒記起要拉扯你一把,帶你多結識幾個貴人,只顧著自己攀高枝!哼,她明擺了就是嫉妒你,怕你搶了她的風頭,怕崔家郎君看上的人是你!”
“阿娘,你真煩,什么阿貓阿狗都拿來跟我湊對!”
裴七娘大感惱怒。
“好好好,阿娘不說了。我兒何等金貴的人,哪能撿賤婢的殘羹剩飯吃?”
程氏趕緊賠笑。
出身五姓七望之家的貴公子是殘羹剩飯?
黎嬤嬤一口氣憋在胸肺間,險些喘不上來。
這叫什么事兒?蠢貨她娘給蠢貨開門,蠢到家了!
算了,算了……
她深深的吸進一口氣,自我安慰道:沒有死蠢死蠢的主子,哪能襯托出她這等拔尖的管事娘子?
“吁。”
那廂的秦嬤嬤愁眉苦臉的撥著碗里油汪汪的獅子頭,強行忍住了嘔吐的沖動,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未來的姑爺果然將善后一事做到了極致,從進府到現在居然沒有任何人發覺她們晚歸的異常,也沒有任何人發出好奇的探詢,仿佛她們真的是高高興興出門,平平安安歸來。仿佛……真的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
而那個背主求財的車夫被抹去了所有的痕跡,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
留存于腦海中的血淋淋的記憶卻不是想抹去就能如愿的。
人頭……一刀斬下,在陰溝里載浮載沉的人頭……車廂的一角,包在靛藍色細麻布里,豁口齊整的人頭……一個,是錢莊少東家的,一個,是自家車夫的……堆在碗里,醬紅的,圓溜溜的,一坨坨的……是獅子頭……不、不是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