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亞夢連忙就著這姿勢，閉眼在衣袖上用力地蹭了蹭，然后才抬頭看去。

進來的人是一個戴著黑色面具的女子，短發，身材很高挑，能看出是女性的身體輪廓。身上的衣服貌似是制服、黑色，款式有點偏中性。

怎么說呢，看上去……

有點帥。

不過此時，那人似乎睜圓了眼，平靜的鳶色里逐漸透露出驚訝的意味：“呀，你醒了?。　?

“……”亞夢對于現在的情況還有點懵，再加上那個突然進來的人說的又是那么一句話……她不知道該怎么接，干脆就沒開口。

反倒是那位進來的女子，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興沖沖地往身后招呼：“快快快！渡邊，你也來看看！她醒了！”

渡邊？

亞夢條件反射地看向女子身后，這才發現她后面居然還有人？！

那個叫渡邊的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下頜線緊繃，身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寒氣。

亞夢看看她，又看看站在她面前的女子。

這兩個人的裝扮……好像啊……

同樣都是又高又瘦、同樣穿著制服、同樣剪著短發、同樣戴著面具、連發色都相似……如果不是因為她們兩個瞳色不一樣、給她的感覺也有點點不一樣，她只怕會以為這是同一個人。

先進來的那個女子先是一臉奇怪地盯著她，而后奇怪又變成了好奇。

她湊了過來，眨著眼睛問：“能告訴我，你為什么要哭嗎？”發現自己還活著，難道不應該很開心才對嗎？

“……”這……這讓她怎么答？

亞夢靜默半晌：“我……喜極而泣。”

“……”

行8。

一旁的渡邊聽到這對話，只當自己沒聽到。

——太傻了。

池田想了想，又問：“那你為什么會掉下懸崖？而且……腿上還有槍傷？”

一聽到這個問題，亞夢看她的眼神瞬間變了。

身體不由自主繃緊，圈在膝蓋上的手也微微收緊，沉聲反問道：“是你們救了我嗎？”

池田愣住，眨了眨鳶色的眼睛：“啊？是啊，怎么了？”

“可是，我明明跳下了懸崖?！蹦莻€深不見底的地方，不應該還有人能救她。亞夢咬了咬唇，聲音徹底冷了下來：“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池田有點意外。

看著亞夢防備的模樣，她挑了挑眉：“我叫池田咲，她叫渡邊微?！敝钢概赃叀?

亞夢沒吭聲，在等她的后文。

結果等了半晌，都沒見這人繼續說下去，不禁皺了皺眉：“還有呢？你們的身份?！?

池田靜靜地看著她，突然唇角一勾：“小妹妹，你難道不知道嗎？追問別人之前，也要先回答別人的追問呢。”

別人的追問……？

亞夢將這話過了一遍，回想起她之前的問題。心思百轉間，只答了句：“有人追殺我?！?

“哦?！边@答了跟沒答差不多。

重點全部避開。

嘖嘖嘖。

“現在的小孩啊，年紀不大，心眼兒倒是不少?！背靥镉芍缘馗蛇吀锌?

被內涵的亞夢眼觀鼻鼻觀心，權當沒聽到。

“唉~本來還想從你這兒打探到那兩件事的真相的……”她嘆了口氣，欲言又止地看著亞夢。

亞夢被她看得有點別扭，皺眉問道：“哪兩件事？”

池田聞言，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你說呢，日奈森亞夢？”

亞夢驚愕地睜大了雙眼：“你……你怎么……”

“你家的這些事兒最近在日本鬧得很厲害，我就算是想猜不到你的身份都難?！背靥锓€穩地道，“不過關于滅門和失蹤的起因、經過，我的確不知道?！?

頂多只是因為她的介入，把亞夢失蹤的案件弄得更復雜了而已。

“……這些我可以告訴你們，但是現在，應該輪到你們回答我之前的問題了吧？”亞夢被池田帶著繞了個彎子，好不容易才想起自己該問的事，因此，這會兒是絲毫不肯讓步了。

無論池田說什么。

渡邊自打進來后，一直就沒說過話，這會兒的神色也看不出來什么，一如既往的冷漠。

倒是池田。

見亞夢鐵了心不肯配合，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心情逐漸淡了下來。在那股求知欲冷卻下來后，她也就沒多少耐心和小妹妹玩兜圈子的游戲了。

至于回答她的問題？

不不不，她想知道的都還沒得到答案，怎么可能會有心情去給別人答疑解惑。

又等了一會兒，見亞夢還是閉著嘴，池田終于維持不住笑臉了。

更準確地來說，可能是懶得再維持了。

“我突然不想知道了。”池田懶懶地道。

那雙從見面開始就一直給人暖色錯覺的鳶色眼眸，頃刻間恢復原本的模樣，慵懶、而又蘊含著不加掩飾的殺機。

“既然你什么都不肯說的話，那我們就別再浪費時間了?！彼卑椎囟⒅鴣唹?，唇瓣的顏色如同盛開的罌粟那般，極盡靡麗。

“！”亞夢瞳孔急劇縮小。

她們二人仿佛約好似的，在池田動手的那一瞬間，渡邊也反手拔出了別在后腰上的手槍，對準了亞夢那邊。

但是更快一步能要了亞夢的命的，是池田已經近在咫尺的匕首。

鋒利的匕刃貼著她的一側臉頰劃過，在鮮血溢出來之前，冰涼的匕首便已經架在了她脆弱的脖頸上。

只消稍稍用力一割，皮下的頸動脈便可被輕易劃破，血液將會從那一側噴涌而出，在空中形成優美的圖案，最后濺落在地。

不出意外的話，渡邊還會免費給她補槍，讓她更快一步接觸死亡。而如果她沒開槍，結果也只是讓她能體驗一下血液逐漸流失、供應給身體各處的氧氣越來越少——這種逐漸走向死亡的感覺。

亞夢大腦空白了一瞬。

直到感到臉上傳來的尖銳痛感，才恍然明白過來一件事：她……好像又要死了。

內心很平靜，平靜到聽不見任何聲音。

眼前閃過無數個畫面。

畫面中的人，每一個都在拼盡全力地向她傳達著什么。

但她聽不到她們的聲音。

什么都聽不到。

能看到口型，卻無法辨認出半個字眼。

雙方都在徒勞地掙扎。

直到，某一刻。

終于明白無法挽回的事實。

畫面消失，化作紛飛的花瓣，四散而去。

一片一片，凋零了不知屬于誰的過往。

身前突然浮現出一面鏡子，那里，倒映著她的模樣。

是一模一樣的復刻品。

她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可鏡中的人卻動了。

那個人，伸出手來，撫摸她的臉。

「我知道，你很努力了。」

鏡中人沒有開口，可是她的話語卻直接傳達進了她的腦海里。是她自己的聲音。

「你很努力地想要遵照約定，活下去?！?

鏡中人對她笑了，眼眶通紅。可是她卻對她笑了。

「但是……對不起，我堅持不下去了。」

鏡中人哭了，一邊死死地拽住她衣服，一邊不斷地跟她道歉。

「對不起……」

鏡中人又在跟她重復這三個字，滾燙的淚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很快化作點點光塵，消失不見。

「對不起，我給你拖后腿了?！?

鏡中人整個人都在消散，她伸手想把那些飛走的光塵抓回來，可是那散發著光芒的細小顆粒，卻在被她觸碰時，整個都灰暗了。

「沒用的，你救不了我?！?

鏡中人的身形已經變得模糊了，光芒也在消散。以無法倒流的姿態。

「就像我救不了你一樣?！?

鏡中人已經開始從指尖消散的手，松開了她的衣服，輕飄飄地蓋住她一只眼睛。

「……答應我，不要看?！?

她的另一只眼也被鏡中人蒙住。

于是，她什么也看不見了。

世界變為一望無際、沒有任何聲響的。

死寂的黑。

…

現實中的少女，睜著眼睛，一眨不眨。

那雙本該璀璨奪目遍布光輝的金色眼眸，失去高光，僅剩一潭死水。

池田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知道，在她握著匕首往她脖子上壓時，那少女一點動靜也沒有，就像……

就像……

已經死了一樣。

池田的手開始發抖，匕首幾次在那片皮膚上劃出血痕。

突然——

她的手腕被人握住了。

往旁邊一看，渡邊正一言不發地站在那里，直視她的眼睛。

她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收回了槍，這會兒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手把匕首從她手中抽出。

“不想殺的話，就把匕首拿遠點。”

這是渡邊今天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池田的手徹底松開了，整個人倒退兩步，跌坐在床邊，無力地垂著頭。

渡邊垂眸望著這一個兩個。

眸光更加凜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