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我的錯嗎？我不應該去學校的……？也不該交朋友嗎…都是，都是我的錯嗎……”it看向尹明，開口問著。

它所在意的，便是尹明所說的那句話：它自身，是一個他們的那個階層無法承受無法解決的存在。

也就是說，it最開始所提出的，去上學的訴求，從現在的角度來看，就是一個完全的錯誤，是一個荒謬的，它不該提出的問題。

不知何時，it的自我否定，開始將它的負面情緒逐漸引向不該觸動的閾值。

“爸爸，我是不是不該誕生會比較好……？”it流著淚，抬起頭看向愣住的尹明，說著。

它傷心地哭泣著的模樣，明明同尹明所設定的系統設置完全一樣，但這種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不適感，卻讓尹明感到頭疼。

“…你明明是機器人，思維方面卻偏向感性呢，真是奇怪。”尹明回過神來后，一邊扶額，一邊說著。

看著it仍然哭泣不止的模樣，貝芙顯然有些站不住，她想要上前替it擦擦眼淚，但被尹明擺手阻止了。

然后，尹明深吸了一口氣，開口：“聽好了，it，你若是仔細想想就會發現，這件事的根源，不是你。而是別有用心之人盯上了你，想要利用你，才導致了現在的這個結果。只有這一點，你不可以忘記?！币鞯穆曇翮H鏘有力，明明他并不像是會說出這種話的人，卻還是在it誤入同他一樣的思想誤區時，第一時間將它拉了回來。

“至于社會的處理不公正性，社會是會做到自我消化的，目前為止應該做的，就是干好自己的位置可以做到的事情，除此之外，我想也就沒什么了?！币髡f著，從逐漸下降的座椅上，踏上了陰冷的地面，站了起來。

“那我是屬于什么位置的呢…？”it低頭，碧綠的雙眼有些懵懵地看向尹明，問著。

“…你？你是個擁有可能性的‘人’，目前為止，你的位置能夠做到的事情，還一件都沒有?！币骺聪騣t，直白地說著。

在他眼里，it的位置是空白的。它不是依附尹明的產物，而是一個獨立自主的個體，這樣的它，身為一個機器人，在社會是沒有任何位置的，這一點是理所當然的事實。哪怕它已經和其他人產生了各種各樣的聯系，這也無法給予它一個像樣的位置。在它找到自己可以做的事情之前，它就是空白的。就像所有明天仍然會去學校上課的那些孩子們一樣，他們的位置也是空白的，還什么都做不到。這并不是意味著無能，而是意味著‘可能性’。要意識到這一點，到底需要如何高度的思想覺悟呢？尹明是不知道的，他也不知道it能不能明白這一點，只不過，按照他的主觀思維來看，it現在還不夠格。

但是，it接下來所說的話，卻讓尹明一時間將之前所想瞬間都收了回去。

“那……如果是以爸爸的位置的話……可以做到幫助江老師嗎？還有替我擋掉這次事件的人，可不可以不這么做？”它看向尹明，問著。

為什么自己要逼迫它接受那些復雜的東西呢？這不就和以前的自己沒有什么區別了嗎？頑固地，只是覺得自己是絕對正確的家伙，將價值觀強壓在不應該承受這些的，純真的人身上，這樣的行為，難道真的能夠幫助誰成長嗎？it的想法非常單純，它知道它要的是什么，它不想讓它的班主任被革職，不想讓和它相處了很久的網友經歷這么難過的事情，更不想讓無關的人被扯進來，被傷害。

僅僅只是這樣純真，這樣擔憂著他人的想法，為什么不能被承認被接受呢？

尹明很清楚自己能夠幫它，也決定了要幫他。而且，尹明也有其他想要幫忙的理由。但是，尹明卻不想直接說出來，說自己愿意幫它。一旦讓it體會到了尹明所握著的，不，尹文厲所握著的權利，所能夠做到的事情有多么巨大，它肯定會一直依賴上的。這不是一種正確的姿態，尹明是知道的。

“……可以，但我不會這么做的?！币魈痤^，看向it，堅定地說著。

“為什么？”it有些不理解。

“因為他們已經給出了一個合理的方案了。我若是硬加干涉，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尹明解釋著。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若是幫忙必須想出更聰明的辦法才行，一個盡量不讓觸動群眾的糟糕情緒，導致這件事的受害者的傷害程度加深的方法。

“也就是…現階段，我們什么都不能做嗎……？”it睜大了雙眼，懵了。

“就是這樣。”尹明點了點頭。

明明尹明在it眼里，一直是一位無所不能的巨人。他知道很多，他懂的很多，什么都能做到，什么都肯為it辦到……如今，卻回到了正常的高度。it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尹明也只是個普通人，他的確擁有技術，的確擁有公信力和大眾知名度，但這種事情上……按他的說法就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好吧……我知道了?！眎t低下了頭，它明白了尹明的意思。

“你還真是少有的聽話啊。時間也不早了，早點休息吧?！币饕贿呎f著，一邊示意it回房間去。

“嗯……”

就如尹明所說的，it今天的確很聽話。它扭頭就走，沒有再說什么了。當貝芙看著監控里的it已經回到了房間的時候，尹明再次張開了緊閉的口：

“貝芙，幫我聯系一下學校那邊的人，問問他們打算什么時候宣布這個事情。”一邊說著，他雙手插兜，邁步打算離開。在離開研究室的那一刻，研究室的燈光和設備就全部智能地熄滅了。

“尹明先生，你要……？”貝芙跟在尹明身后，有些不明白。

“既然哪邊都無法割舍的話…就犧牲掉我吧?！币髡f著，顯然，他已經得出了一個不錯的方法。

“可是這樣……！會不會有點太欠缺考慮了……”貝芙緊張地說著，即使她不知道此時的尹明所說的‘犧牲掉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用擔心，我說過吧？X170093是一個技術分化人民階級的國家，每個人都要做自己的位置可以做到的事情，社會可以做到自我消化……社會的組成是人，要想改變社會，靠的也只能是人?！币鹘忉屩?。

沉默良久，直到尹明回到自己房門前，他握緊了自己房間的門把。

“而且……我也有，無法割舍的東西?！彼f著，望向了窗外的深夜。

“該休息了?！?

他說完，進了房間，而貝芙，則關掉了走廊的燈。原本洋溢著暖色的走廊，一時間變得漆黑深邃了起來。

同樣是深夜，此時，白安南的家中，還亮著燈。

客廳里，響著男人和女人的討論聲音，將已經躺在床上的白安南吸引了過去。

“這樣的話，接下來至少可以再得到一百萬了。”

“我們可以不用繼續工作一段時間了?！?

“搬回老家吧？加上之前的，這些錢夠我們在那邊花大半輩子了?！?

“可以，先把這邊的這件事處理掉?！?

細細碎碎但卻嚴肅的討論，讓在門縫里往外望的白安南感到十分不安，在圍著餐桌坐著的父親說出最后通牒的時候，白安南推門而出。她很想說點什么，也很想為江花鈴發個聲。

但她做不到。

“你怎么還不睡？這都幾點了？”母親見白安南走出來了，就走過去怒瞪著她，這個時間，在母親的眼里，白安南是最不該出現在這里的人。

很快，父親也過來了，夫妻兩個少有的站在了統一戰線，都希望眼前的小女兒能夠直接回房間，在他們的眼前消失。然而，他們甚至都沒有思考過白安南能夠聽懂他們所說的話的可能性，不，他們不可能知道，因為每次白安南都會想辦法蒙混過去，就像她一直以來的，為了維持父母對她的基本態度的行為那樣，宛如日常。

“……明天，還去海洋館嗎？”她問，刻意沒有提關于他們剛剛討論的問題。然而，她提出的問題，卻是她十分在意的。白安南很想去海洋館，自從她出事，躺在病床上以來，父母就答應了她，愿意抽空陪她一起去之前答應了好久的海洋館。

但是那樣的關心和愛護，在父母將目光放在了校方那邊后，就戛然而止了。

“你怎么整天就想著玩？我給你布置的練習，你做了沒有？”父親上前，皺著眉問。

“…做了?！卑装材闲⌒牡攸c點頭。

“那就早點睡覺去，別整天就圍在我們身邊晃悠，快去快去！”母親一邊催促著，一邊直接用不合適的力道，推了推白安南的背，將她重新推回了黑暗的房間。

白安南什么都沒有說。

宛如死水般的心靈，也并不是只有白安南一個人有的。

“……教師啊…”

沒有開燈的房內，江花鈴一邊喝著罐裝啤酒，一邊盯著微亮的屏幕。桌上擺著一盒一盒沒吃完的外賣，她有氣無力的聲音昭示著她的精神狀態并不同往常一樣好。

“這種時候，我該怎么辦呢，表哥……”她喃喃著，將手中易拉罐里的液體，咕咚咕咚地往喉嚨里灌，哪怕她的胃已經有些受不住了，但茫然無措的她仍然沒有任何其他選擇。

接下來，該怎么辦呢……？

“……一切，都在于我的選擇…”

it躺著，少有地看向沒拉窗簾的窗之外，那天空中的繁星點點，嘴里，還念叨著江花鈴曾教給它的道理。

突然，它暗自下了一個決定，它從床上坐了起來。

這時候的it，對于即將到來的風暴，還尚未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