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回過神來，先掉眼淚的，卻是it。

“it，你…你怎么哭了？”江花鈴猛地抬頭，發現率先落淚的竟是it。

它靜靜地流著淚，什么都沒說。經過機器人體內那過于多余的過濾裝置產生的晶瑩水珠，就這么從it的臉上輕輕滑下。它自己好像都沒察覺到似得，江花鈴這么一說，它才注意到，便伸手去摸。明明機器人是不需要這種眼淚的，強烈的不和諧感在it的心中搖蕩，它記得這是尹明應it的要求‘想變得更像人類’而加的功能。回過神來自己到底在這方面麻煩了別人多少？對這樣的自己本能地覺得恐怖。

“這個？這個是貓貓的眼淚哦。”it呆愣愣地回答道。

“我…我的？”江花鈴開始不明白it的想法了。

那是通過共感能夠很清晰地獲得的情緒——愧疚、不安、自責……

“貓貓現在一定很愧疚對吧？愧疚到想掉眼淚對嗎？其實沒有這個必要的，你已經在自己的位置上盡到最大的努力去幫助我爭取空間了，這個結果已經很棒了，是貓貓能夠做到的極限。貓貓真的很厲害的，從認識你的那一刻我就這么覺得了，直到現在，這種認知也未曾刷新過，我會支持貓貓的。”it認真地說著。

它想起尹明對它說過的，有關于‘位置’的事情。大家都有自己的位置，再出格的事情已經做不到了，更別說，是江花鈴這樣完全無依無靠的年輕人，強迫她去做什么，難道不是一種極其過分的行為嗎。正是因為意識到這一點，it才清楚地知道現在自己應該做些什么。

“笨……”

從江花鈴的口中，漏出了一個音節。

“嗯？”it歪頭，有些不明白。

呆呆的，眼前的這個機器人呆呆的，明明這時候該明白了吧！因為輿論問題所以要把它踢掉之類的這么簡單的事！為什么，還能若無其事地說出那些話啊？

“笨蛋…！你要是這么說的話，我不就……越來越覺得愧疚了嗎！你這個笨蛋！！”江花鈴對著it喊道，眼淚突然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那是屬于人類的眼淚，與偽造的it，是完全不同的，滾燙的熱淚。

對不起，明明是教師，卻連自己班里孩子的那份最基礎的快樂也無法保證，對不起……自己作為教師，實在是失職了。

江花鈴那幾乎無法控制的哭聲，在這小小的偏僻咖啡廳響著，其他客人只是望了一眼，便繼續做自己的事情了。而it此時，不知所措著，嘴張了一張像是想要說什么，但程序里卻并沒有給出特定的答案。

歸于平靜。

那之后，過了很久，在某一個平凡無常的周末下午。

“尹明先生，最近的it表現的有點奇怪。”跟隨著尹明的貝芙冷不丁地說道。

雖然稍微有些嚇到正在溫暖的客廳蓋著毛毯捧著書正閱讀著一篇關于‘機器人判斷力解析’的尹明，但關心it的他還是第一時間緩過勁來詢問：“奇怪？從何說起？”一邊說著，一邊在夾了書簽后合上了厚重的紙質書本，他不太喜歡電子書，娛樂手段當然要挑摸起來十分舒適的紙張。

今天他是意外的很清閑，要做的工作竟然在上午就全都搞定了。僅剩的半天周末，本打算就這么全部放在讀書和睡覺上的……然而，貝芙的發言打斷了他的清凈，他知道自己又有事情要做了。

“比起行動，思考的時間變得過于長了，從去了學校的那一天后，每晚都是這樣。”貝芙說著。

從it去學校，到參加合唱團后，少說也過了快一個月了，這期間貝芙一直觀察著it，只覺得它的笑容少了很多，也不愛說話了。同往常的數據記錄上看，差別太大了，因此今天才照例要跟尹明說的，從前便是這樣，要代替忙碌的尹明看著那個孩子的動向。

“是這樣嗎，我倒是沒怎么注意……你能發現具體是怎么樣的嗎？心理測試之類的模組也有裝吧？”尹明確認著，有些認真地坐起。

“這個…其實無從知道，因為it和人類并不一樣，它思考時不會將表情外現。而且它比人類想的東西會更多，雖然沒有人類那么情緒化，但卻更加系統化。”貝芙解釋道。

“這帶來的結果……難道它會對計算結果深信不疑嗎？”

“恐怕是的。”貝芙點頭。

這還真是…尹明從前未特別注意到這樣的問題，果然時間久了，積累的數據越多，系統的弊端就越容易顯現，算是尹明的一個重大失誤。

“但我又把它設置的比較容易被情緒影響，再加上這個缺點……這樣下去很容易出問題。人都不懂溝通的重要性，這個機器人就更不可能懂了，我去檢查一下。”尹明說著，便從沙發上站起，穿上他的毛絨拖鞋，就打算離開客廳，前往研究室，當然，那之前的目的地是it的房間——要把在家的大it搬到研究室，才好方便展開檢查。

想著關于it程序缺陷的事，轉頭看向貝芙順便囑咐了句：“對了，你幫我把書本放到原來的位置。”

“啊，尹明先生，稍微等等！”貝芙突然叫到。

“嗯？發生什么事了？”尹明皺皺眉，問。

“唔，您的祖母來了，還有竹月小姐。”貝芙提醒著，顯然，她看見院子的大門口停了輛車，就立馬通報了。

尹明看上去對這兩位不速之客感到不是很高興：“嘖…下次應該規定休息日不見人的。我去換衣服，你把這里收拾下，帶她們進會議室。”尹明一邊命令著，一邊整理著自己的上衣，朝房間小跑了過去。

與帶著明顯目的的兩位徹底談完后，已經到了黃昏了。她們這次來，主要的目的是結賬來的，尹明的賬上多出了一筆巨款，算是尹明對這次技術支持的全部報酬，這才讓尹明不覺得兩個人的到來是十分反感的，他雖然討厭這兩個女人，但他不會討厭錢。看見孫子的表情逐漸緩和，尹文厲還特地給了尹明另外一筆錢，算是封口費。

因為，明面上他是提供過技術幫助的顧問一樣的角色，實則整個系統全由他的理論支撐，甚至連系統本身都是他一手操辦的，科學院那邊沒有派任何人幫忙。經歷了那么長時間的趕工，最后，這功和名還得全部丟給一個無名小卒，當作有錢人特有的提拔方式。而幕后的尹明理應得到這些錢，大家都明白這一點，尹文厲也明白，而且，只有給錢才能堵住嘴，這一點在尹明身上也是適用的。

黃昏時刻，送走了尹文厲與竹月，尹明終于松了口氣。

“好了，這樣一來，項目的錢也到手了，可以一段時間不用再忙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尹明站在家門口，說著，他剛剛送走了那兩個人，便覺得全身都輕松了。

“大概可以這么休息多久呢？”貝芙問道，雖然身為管著尹明財政的家政機器人，她是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的，但貝芙還是開口問了。

“三、四年吧？如果只是普通生活的話。”尹明抬頭望了一眼貝芙，腦袋里竟開始琢磨這個機器人現在正想著什么。

“哇哦！那我可不可以買……”

果然，貝芙下一秒就繃不住了，她興奮地看著尹明，眼睛放著亮光。

“不過按我們家的揮霍程度…大概一年左右就會花光。”尹明一邊說一邊否定了貝芙大膽的想法，抬頭盯著眼前的這個眼里只剩下￥標志的貝芙，帶著意味深長的目光。

“額……我會勤儉持家的啦……請不要這么看著我。”貝芙說著便無奈地朝別處望去，回避著尹明的目光。

這時，尹明轉移了話題：“外出的貝芙快把it接回來了吧？它今天是陪你買東西去了？”尹明詢問著。

一陷入休息狀態，他的腦子就會開始變得不清不楚，明明it早上好好地和尹明打過招呼，說是出去看合唱團的比賽了，中午時貝芙被尹明拜托買新的牛奶回來，順便把it接回來什么的……竟然就這么輕易地忘記了，因此這種瑣事總是要問問貝芙，也怪不得他需要一個機器人那么貼身地照顧。

“是的，有什么事嗎？”貝芙反問。

“沒，就是想問問你晚飯吃什么。”尹明聳聳肩，無所謂地說著，打開家門走了進去，他打算繼續在客廳蜷進毛毯里好好地隨便看點兒什么書。

“唔，今天的晚飯是意大利面，醬汁是西紅柿做的，稍微做的甜了點，是it會喜歡的口味。”貝芙緊跟在尹明身后，回答著。

“挺好的。”尹明點點頭，說著。

總之那些系統的缺陷帶來的結果會讓it的情緒趨于極端，哪怕有監測程序會幫it時刻調整回去，但那樣的話……也終歸是會讓it不開心的，讓它吃點好吃的，然后再好好檢查一番吧。嗯，就這么辦。如今的尹明倒是能夠很自然地將it的身份辨為‘有人類情感的機器人’，所以經常會做出奇怪的舉動來，比如用吃的哄一個無法因為吃了好吃的而影響到激素分泌進而心情變好的機器人。

想到這兒，尹明真覺得自己的腦袋是不是真的同漿糊一般了，腳步也停了下來，總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

“尹明先生，您怎么了？”貝芙問著突然不往前走的尹明。

“啊……沒什么，就是突然覺得有點累，終于可以休息了。”尹明說著，步子又邁了開來。

“是呢，請您好好休息吧。啊，it回來了。”貝芙說著，“要去接一下嗎？”

“啊，就這么辦吧。”尹明應道。

一見到小it，尹明便發現it的樣子看上去怪怪的。不言不語，面無表情，就同貝芙說的一樣。

“it，你怎么了？”他理所應當的開口問了。

it這才回過神來：“啊，沒什么，我在思考。”

“這樣啊，有什么事不明白的話可以……”尹明話音未落，it的下一句話便急追了上來。

“爸爸，我可不可以…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