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誤解的進化論

要看清男女之間在進化史上的這場性別戰爭，我們得先來看看“進化”本身是怎么回事。心理學在近二十余年來興起一門叫“進化心理學”，它認為人的心理機制跟生理結構一樣，是“適者生存”的產物。人的心理機制，要么是進化過程中直接有助于我們祖先繁衍的，要么就是進化的副產品。也就是說，達爾文的進化論里用來解釋人的生理結構是如何進化的那些道理，用在“心理”的進化上，也完全成立。我們的心理機制，是在漫長的進化歷程中被選擇出來的。男歡女愛的心理機制自然也是如此。而進化論本身的核心觀點是：

只有那些對后代生存率有幫助（有提升）的基因才可能生存下來。

要理解這句話，不妨來看這樣一個例子。

有人說，由于現代人越來越仰仗于電腦，所以人類進化的方向是這樣的：由于敲鍵盤越來越多，所以人的手指會越來越長；由于經常盯著電腦屏幕看，所以眼睛會越來越大；由于經常需要處理電腦上大量的數據，所以腦袋也會越來越大。按照這個說法，人類最終會進化成一副E.T．外星人的德性。類似的預測基本上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在網上更新一個版本。

實際上，這種預測跟達爾文的進化論一點關系也沒有，它反而像是當年被達爾文進化論取代的“用進廢退”理論。用進廢退理論是說，某種生物越頻繁使用某個器官，那個器官在其后代就越發達（“用進”），而越不去使用的器官就越退化（“廢退”）。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我上幼兒園時老師就是這么跟我們解釋長頸鹿的脖子為什么會那么長的。她說，長頸鹿的祖先脖子本來不是那么長，后來因為環境變了，矮的樹葉沒有了，只有高的地方還有樹葉吃，于是長頸鹿的祖先們就拼命伸長了脖子去吃高的樹葉，久而久之，它們的脖子就變得越來越長了。雖然我現在知道這完全是錯的，但當年這位老師要向著一群還流淌著鼻涕口水的小屁孩解釋進化論，也真是難為她了。

而達爾文的進化論是這么解釋長頸鹿進化之謎的。“短脖子鹿”之所以能進化成長頸鹿，只是因為當年短脖子鹿群體中本來就有那么一小撮脖子長一點的“怪胎”（這是隨機的基因突變導致的，沒什么特定原因讓它們變成這樣）。這群長脖子怪胎由于能吃到更多高一點的樹葉而能生下更多的孩子。而它們的孩子因為繼承了父輩的基因，所以也是長脖子，他們跟別的短脖子孩子相比，也因為能吃到更多樹葉而存活得更多。

于是，由于“怪胎”家族生得多、存活得多，到了它們的第二代，怪胎在整個鹿群中的比例就變多了。如果這種生得多、存活得多的優勢能一代一代地保存下去，最終的結果就是短脖子鹿的后代相對越來越少直到滅絕，而長脖子“怪胎”的后代則越來越多直到整個種群只留下長脖子“怪胎”的后代。于是，短頸鹿就進化成了長頸鹿。

下面這個表里，我們假設長脖子鹿本來在鹿群里是絕對的少數派，長短脖子的比例是1∶10，但是它們的繁殖和生存能力是短脖子鹿的兩倍。兩倍好像也不是領先太多，但是從表里我們會發現只需要到第四代，它們的數量比例就從1∶10變成了8∶10，它們在種群中的比例幾乎增加到了一半。如果這種優勢再保持幾代，短脖子鹿就少得幾乎滅絕了。所以，短脖子鹿進化成長頸鹿的原因不是短脖子的鹿通過努力拉長了脖子，而是短脖子鹿的后代都不幸死絕了。進化是十分殘酷的，一個特性被選擇出來，就意味著不具有這個特性的個體都滅絕了。進化史也就是滅絕史。

這就是進化論最基本的原理。“長脖子”這個基因由于對鹿的后代生存率有幫助（有提升），所以它就在種群里擴散開來了。所以，現在回過頭去看人類是否真的會進化成E.T．外星人那副尊容，只要看手指長、眼睛大、腦袋大的怪胎是否比其他那些手指短、眼睛小、腦袋不那么大的人能生養更多的孩子就可以了。如果手指長、眼睛大、腦袋大的人平均都生養四個孩子，而其他人平均只生養兩個，那么恭喜人類，只要這種相對優勢持續很多代，那人類就真的會變成E.T.。反過來，如果手指長、眼睛大、腦袋大的人平均生養的孩子數量跟其他人沒什么差別，那么就很遺憾，人類再怎么努力地干瞪眼，他們的后代也只能是小眼睛。

一句話，看人類是否往一個方向進化，只要看擁有那個特征的人是否比沒有這個特征的人更能生就行了。比如，人類很可能正在往越來越漂亮的方向進化，原因很簡單，美女比長相一般的女性生育能力更強、生育率更高。

再比如2013年的一項研究發現了一個很奇特的結論：在過去的一百年里，西方人的智商下降了十多點，現在的西方人明顯不如一百年前聰明。而背后的原因不是環境污染，不是教育出了問題，不是科技的發展導致人不愛用腦子，而是因為在西方越是聰明的精英階層越生得少，于是一百年下來，聰明人的后代在人群中的相對數量就變少了，人群的平均智商也就降低了。通過這個例子，我們也可以發現，把英文里的“evolution”這個詞翻譯成“進化”其實是錯的，進化這個詞給人的感覺是物種變化的方向是越來越進步，越變越好，可事實并非總是如此。正確的譯法應該是“演化”。物種變化根本就沒有方向，并不一定是越變越好。西方人的智商變低了，這好像不是“進化”而是“退化”，但它毫無疑問是“演化”。那部惡搞《X檔案》、節操碎盡的喜劇片《進化危機》（Evolution）里，一顆隕石墜落到美國亞利桑那州的荒漠中，在它撞擊形成的溶洞里，外星生物飛速進化，從單細胞到多細胞，從鳥類到靈長類，最后進化出了一種終極生物。而最后進化出來的這個終極生物，居然只是類似細菌的東西。這是片子里最有趣也是最得進化論真髓的設定，因為某些時候演化看起來讓生物變得越來越高端，但實際上，它根本就沒有方向。

我們再來看人類。人類的進化當然也是遵循著進化論的原理。在人類進化早期的嚴酷的生存環境中，那些生理特征不能適應環境要求的祖先很容易就因為難以生養后代而滅絕了，而只有那些生理特征適應環境的祖先才能生養更多孩子，從而幸存下來，這樣，他們身上的生理特征就被選擇了出來。而在進化心理學看來，人的心理和行為方式與生理特征完全一樣，現代人類的心理機制和行為模式在人類進化的早期大多是能幫助我們的祖先提高生存繁衍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