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看著眼前情緒激動的少年，沒有馬上說話，這時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說，轉身向窗戶邊走去，抬眼望著晴朗的天空似乎在回憶什么，良久一聲低嘆道:“不管你是從哪里聽到這消息的，今天我可以告訴你，當年那件事并不是我下的旨意，不管你信不信，當我得知古家出事時已經晚了，秦太師去古家只帶回了你，為了你的安全我只能派你師傅帶你去隱居順便培養你，你是一個很不錯的孩子，若你父母知道肯定會為你高興的。”聲音很低沉，但句句入了秦虛的心，他本就不清楚那晚的事是不是眼前這個男人所為，一開始他就想找真相討公道，希望有人能給他答案，然而一切的矛頭都是指向這個男人，沒人敢真真的去刨根挖底，如今他真正的站在這個人跟前卻聽到的是他的辯解，這似乎不像一個君主的作風，更像是一個長輩在后輩面前辯駁世人對他的誤解，秦虛沒有說話，他仍是有些不相信，男人繼續緩緩說道:“朕后悔當年讓你的父親帶走你娘，若是她一直在宮里，也不會發生那件事，只是當年朕也很無奈，不得不放她走。”秦虛聽到這里突然問道:“是不是因為太后？”中年男人驀然轉過身望向秦虛，其眼神明顯有些暗淡，頓了片刻點點頭道:“是太后，畢竟他是我母親，我雖是天子，但也是她的兒子，她不喜歡你娘，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她們曾經都在北國受過苦，應該會比一般人更相處的親近，然而太后第一眼看到你娘就不喜歡她，朕也求過太后多次，但都沒用。”其語氣中有明顯的愧疚與無奈。

秦虛越聽心中越是悲涼，不知是哭還是笑，噙著淚慘笑道:“將我母親趕出宮，最后再將其全家屠殺，好手段，明白了，你的意思那件事是太后所為，與你無關？果然是這樣的，罷了，這個仇我是報不了，今日我來到這里，就沒打算活著出去，我本可以殺你。”說著拔出腰間的劍，看了一眼丟到地上續道:“但我現在不會殺你，更不會刺殺太后，想必也做不到，我只想知道太后為什么要這么做？就不能放過我的家人？”

中年男人看了地上的劍一眼，心中微驚，但很快恢復了鎮定，看著悲痛欲絕的少年，心中隨之也生出了佩服之意，若是他出劍自己絕對躲不掉，但他沒有，或許這少年有殺自己之念，但又是什么讓他放棄了這個執念？閉上眼緩了緩道:“孩子，對不起，是我錯誤的決定導致了一場不可挽回的慘劇，你可以恨朕，但朕這個時候不能死，今天叫你來是想你幫朕一個忙，事成之后，朕可以退位，到時候你如何想都隨你，這個位置朕從一開始都不想坐，但為我大宋百姓，為了江山社稷朕不得不為，你很好，與你父親當年一樣，朕沒看錯你父親也沒看錯你，朕今日不以國君之權命你做什么，只以你舅舅的身份與你商議，舅舅肯求你為了百姓，也為了你父母，希望你能答應。”

秦虛默然看著眼前的男人，似乎是感覺自己聽錯了，一個君王，萬萬百姓的統治者竟然對一個前一刻還帶著殺意的后輩求助，有多少人他不可以用？為什么他會這樣？有意為之還是真情流露？秦虛不知道，他心中只有恨，恨太后，恨眼前這個男人，恨這個朝庭，恨在背后操縱他的人，然而他不能為這個恨做什么，就像他當初得知師傅之事時一樣，就算將他們都殺掉，自己又成為了什么？父母，族人都不能活過來，小時候報仇的心或許很強烈，但漸漸長大，知道的事多了，這個世界，這個江湖，這個朝庭，太復雜，太讓人無奈，所以后來他只想一個公道，如今眼前的這個男人似乎給了他公道，雖然這個公道不是那么如意，但這個男人讓他感受到了做為一國之君的無奈。

秦虛漸漸平息了情緒，也平息了強烈的執念，當一件事就連最高的統治者都無奈時，還有誰能為這件事負責？顯然是沒有的，秦虛低頭抹掉眼淚續而抬起，眼中盡是冷漠，望著中年男子倔強的道:“傳聞我父母被帶回了臨，我想知道他們在哪里？”

中年男人點點頭道:“你父親我不知道，你母親已入了皇陵，你可以隨時去。”說著從懷中拿出一張金牌遞給秦虛續道:“拿此牌可隨意出入宮中的任何地方。”

秦虛接過金牌掃了一眼便抬頭又道:“我能見太后嗎？”

中年男人猶豫了片刻道:“此時不行”

秦虛道:“為什么？”

中年男人道:“我找你就是為了此事，孩子你可愿意聽聽舅舅的故事？”

秦虛沒說話，中年男人轉過身看著窗外的紅墻綠瓦，空中的白云飛鳥于是便緩緩的講述起了他的過往，兒時不受父皇待見，與母妃相依為命，只有秦虛的母親會經常來看他們，后來北國攻破京都，自己因被選去與金人談判，因自己在回去的路上躲過那一劫，后來逃到建康又逃到現在的臨安，再后來因兵變逝去了三歲的兒子種種往事，越說越低沉，越說越傷感，最后說到因自己沒有兒子無奈被迫選了太祖的子嗣為繼承人，因他看好的孩子是建王趙瑗，而太后看好的是趙琢，如今他也不能明著偏向誰，只能讓秦虛在暗中保護趙瑗讓他立些功勛好堵住支持太后那些大臣的嘴，等趙瑗被立為太子，太后也就死心了，到那時秦虛再去見她，或許就會真正知道當年太后為什么那么做。

秦虛靜靜聽著中年男人細述，基本也清楚這個男人性情，為國為民為家也是擔心受怕了一輩子，其無奈也不比自己少，反而更甚，看其不到五十歲就已近暮年，也實在讓人唏噓，普通百姓想必是很難想象的，于是與其也漸漸容恬了許多，也在懷疑中勉強接受他的請求，當中年男人問起他的弟弟時，秦虛沒有細說，畢竟他現在還不清楚他的用心，他自己可冒險，但決不能將唯一的弟弟也陷入這朝局之中，他有自己的目的，不為趙家也得為百姓，待時局穩定，如果還有命在，到那時也有條件給自己的母親守陵，最后問起他父親具體情況，中年男人只說當時受重傷逃脫了，之后就再也沒消失，秦虛無奈也只能作罷，事后又安排了秦虛與趙瑗暗中見了面，二人相見也是意氣相投，但最終目的也都是心知肚明，經過這次宋皇親見秦虛一事，在朝堂上掀起了一場不小的暗波，不識秦虛的都想見識一下這少年是怎樣的人，識他之人皆是閉口不言，事后的臨安城出現了一個奇景，秦府門前明里暗里都會有人窺視，但遺憾的是秦府大門曾未開過。

次日趙構臨時任命趙瑗為西蜀安扶使即日便將此消息傳達各州府，準備次日前往西蜀，秦虛暗中保護，希望從中能查出背后黑手。

趙構這樣安排第一希望讓那些不看好建王的大臣們能夠知道這個皇子是有能力的儲君。第二當年古家的事他至今還未查清楚，希望通過這件事讓他們自己露出馬腳，他終究不相信是他母親韋太后一己之私，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內幕，若是被人利用牽動國運，太后當初不理性的行為就太過自私，這也有損他趙氏皇顏面，如今事態已經發展如此，將當初的遺孤又牽了出來，畢竟會有大事發生，他就將計就計，以真情打動那個仁善的少年，也好讓他日后為皇家洗白。

秦虛也有自己的打算，不明不白的殺人也不是他的行為作風，就算是讓自己家破人亡的禍首，他也必須要查清楚，如今給了他機會，他自然懂得該怎么做，不可能不識好歹將自己和秦家置于死地，這是給自己一個機會，也是給不知去向的父親和故去的娘親一個找回真相的機會，還有他要通過朝廷的力量去找回二位哥哥，兵變可不是一件小事，有可能會導致兩國戰爭，到時幾位世子的死活誰又去管，雖然其父是樞密院院事，但也只是掌控一房，余外十一房多有政見不一，想以軍機以公謀私也是做不到的，若是其祖父在任那就另當別論了，如今責任已經落到自己身上也只能承擔下來。

朝庭因長時間左相位空缺，以致內政無法正常運行，秦木云后事已畢便有大臣以此次兵變為由推薦萬俟卨為左輔，趙構清楚這是太后在背后支持他們，只得將其召回。萬俟卨開封陽武縣人，曾為舉人，初任湖北提點刑獄，依附秦木云，任監察御史、右正言。紹興初年，秉承趙構和秦木云之意打擊主戰派，主治岳飛之獄，誣陷岳飛虛報軍情及逗留淮西等罪，致使岳飛父子和張憲等被害，后與秦檜木云爭權，遭到罷黜。

萬俟卨是因編纂太后從金國返回的經過，獻給趙構，才得以讓趙構母子不失皇家顏面，所以韋太后對此人倍加依信，所以這次反常行為，趙構心知肚明。他對此人褒貶不一，主要是他的出發點不同，對于母親一事，他是欣賞的，但其人喜弄權術，行事無常卻是讓趙構不喜的，然而事有正反兩面，做為君主的他權衡才是最重要的，正是君權利危，貴在持衡。

當天下午申時末，秦虛隨父親回府，在馬車上秦熺忐忑不安的心也定下了，在他心里只要皇上沒有針對秦家就是恩賜了。今日皇上根本就沒見他，具體與秦虛談些什么，秦虛也只與他說秦家不會有事，他自己也不會有事，只是明日需要去尋找師傅，順著會去西蜀去找哥哥，要離家一段時間，秦熺自然沒有懷疑什么，夜間去了一趟降云，經過怡紅院，見其內詫紫嫣紅，心里不由的泛起了一絲漣漪，但很快就壓制了情緒，快步穿過，此間沒有聽到琴聲，也沒見到那位與顏婉燕神似的女子，這次到降云軒他特別觀察了，除了管事的錢金來他都沒看出有什么異端，恰巧錢金來不在，那些小伙計見秦少爺來了都是歡喜相迎，秦虛二話不說都打賞了，很快就見到了顏明兄妹二人，說明了來意，在降云軒呆了一個時辰就離開了，臨走時顏婉燕實有不舍，因女兒家羞澀不敢多言，顏明看在眼里送其出門時便跟秦虛透露了一點意思，秦虛內心歡喜但又有一絲悲意，只道會早些回來，希望那時他們還在，顏明心知此事是拖不住秦虛去尋師，也只得微笑送其離去，早些日子回來，秦虛拜謝揚長而去。

次日，秦虛吃了早飯就準備出城等候趙瑗的隊伍，然而在他辭別家人剛出臨安城就被匆匆趕來的喊住，秦虛見她神色驚慌便問她出了什么事，她吱唔著只道無事要送秦虛一程，秦虛不明情況，心中雖懷疑但也沒往別處想，心道是不是這姑娘不舍想與他好好說說話，故而無奈也只能同意，然而行到一里路除了他主動說些話，那姑娘根本不主動，心道或許是姑娘家害羞不便多言，但又隱隱感到她心事重重，也不知她到底怎么了，到一里亭處他便好言讓她回去，顏婉兒猶豫好半響才答應，二人在亭中閑話一會，秦虛便乘馬離去，臨走時顏婉兒再三叮囑要小心，秦虛高興答應，秋陽漸升，秋風陣陣，一路蹄塵只留下淺淺印痕，當秦虛跑至官道的盡頭轉頭仍能看到那姑娘站立亭中相望，心中歡喜卻也無奈，一聲長嘆揚鞭不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