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構建的認同:政治合法性的“祛魅”分析
- 趙滕
- 2435字
- 2019-02-28 15:07:10
摘要
在經典理論中,政治合法性是一個規范分析的概念。它代表應然意義上的價值,是公民在規范的價值評斷基礎上表示出“我愿意”“我認同”的政治忠誠。理想中的規范分析將政治合法性推上了理念的神壇,公共權力如果不能獲得政治合法性,那么它就是“非法的”,是立不住腳的曇花一現。從理論上說,合法性的概念聯結著公民和政治共同體,公民的個體性和公共性之間的張力就體現在合法性的規范評斷之中。從長期看,有何種品質的公民和共同體,就有何種規范水平的政治合法性:合法性與公民和共同體的德性(價值)緊密相連。
隨著人類社會的進步,“二戰”后以新科技革命為代表的現代性在資本主義社會占據了絕對的霸權。在科學技術的解構下,傳統斷裂了,價值找不到現實的對應內容,日益喪失了往日的先驗意義和終極評斷意義。整個資本主義社會進一步物化了,工業化社會生產了“整體的話語壓制”,并擊敗了“否定性的邏輯”,個人的主體性已然在現代性所打造的貌似“極大豐富”的牢籠中溘然長逝。這就是所謂的“合法化危機”。面對這種危機,思想家們提出了多種規范視角的“救世”方案,從馬爾庫塞的愛欲解放、弗洛姆的心理革命到哈貝馬斯的交往合理性,眾多思想家努力通過“意義”重構的方式溝通人性與物性,希望合法性能在科學的“異化”權威下繼續求存。
然而事實與理論所預想的并不相同。個人的規范評斷并沒有像著作家們所擔心的,被科學技術的浪潮“消滅”。從某種意義上說,人的存在本身就意味著規范性質的價值。但是,科學時代的社會發展的確改變了以往資本主義社會的公民形態。公民內在的個體性和公共性之間的平衡被打破了,正義、自由、民主等德性衰微了,聯結公民個體性和公共性的政治合法性的規范程度大大降低。原子化的公民替代了群體化的公民,價值極度多元化和政治“反”社會化并存。公民的規范政治評斷不再是國家精神意義上絕對的、終極的公共善,而是變成了原子化的、極端的、可計量交易的價值,即公民在各自生活的果殼中自說自話,以自由為冕而稱王。科學革命影響下的人類社會為個體的自由提供了豐富的物質基礎,公民的個體性由此走向了極端:他們的價值變得狹隘而偏激,他們的規范認同局限于個體、局部利益的實現。原子化公民極端個體性的孤獨,造成了公共性的缺乏。與此同時,傳統的代議制民主無法整合星河般散布的原子化公民的政治意見,社會整體層面出現了公共性和合法性的真空,由此就形成了人為構建、組織政治認同的必要性。資本主義國家在科技和信息的時代逐漸掌握了“無為而無不為”的統治手段,順應了原子化公民社會的趨勢,逐漸變成了具有超強適變性的“多面怪”,以不同的面孔應對不同的原子化公民,用工具性價值作為話語、用誘導性績效作為工具來說服、引導公民的規范認同。從這個意義上說,晚期資本主義社會的政治合法性帶有極大程度的人為構建性。這不僅僅是必然的,也是必要的,因為原子化公民的認同已經很難上升為社會層面的整體認同,政治合法性必須通過某種構建的途徑才能在社會意義上存在,否則政治共同體就將面臨分裂。在構建的認同中,公民們仍然在進行著規范的評斷,只不過這種評斷是在“禮崩樂壞”的原子化形態下進行的。如同尼采語境中挑戰終極價值這一巨龍的雄獅,原子化公民“單槍匹馬”地面對著科學時代的利維坦并“無意識地”被其誘導并說服。原子化的偏狹價值體現為由于缺乏公共性而一葉障目,其認同中不可避免地滲透了資本主義國家無所不在的社會控制。需要注意的是,在科學技術的武裝下,這種控制是隱蔽的、難以發現的,大多以市場產品和公共服務的面貌出現,帶有績效性誘導的特點。新時代的“賞”和“罰”已經難以區分,控制和認同也已經水乳交融。從理論上說,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構建的合法性,與公民和共同體的德性有關。晚期資本主義社會的倫理道德在解構浪潮下已然崩壞,價值變成了原子化公民頭腦中的個人極端需要,成了世俗的、空洞的、可以被計量和交易的標準。有什么樣的公民和共同體,就會有什么樣的合法性,此言不虛。
總體說來,晚期資本主義國家已然在被解構的傳統社會的尸骸上重新建構了自身的政治合法性。這種建構,不是從復興個人的公共性和重塑價值的規范性途徑出發的,而是“將計就計”地在現實意義上順應科學技術發展潮流的“無為而無不為”的建構。既然分工讓大眾日益原子化,那就繼續原子化的趨勢,達到老子所說的“其政悶悶,其民淳淳”的境界,給公民絕對“個性”的自由,讓他們在各自孤立的果殼里以“自由”為冕而稱王;既然政治價值已然空洞化,那就按照統治意圖把價值變成宣傳和灌輸的堂皇名義;除此之外,資本主義國家綜合運用績效和懲戒的手段,以正義、品質和效率等價值為名用科學技術生產的豐富產品來誘導(并懲戒)著大眾,使以往明顯的壓制變成“非政治面貌的”難以察覺的結構化控制。從這個層面上說,在由工具性價值、誘導式績效和隱蔽性懲戒共同營造的社會結構中,但選擇的方式是孤立的,選擇的價值標準是狹隘的,而選項則是外部結構性控制下的產品。對此,他們尚一無所知或者有所知而無能為力。從這個意義上說,“合法化危機”在這種新型的公民生態中消失了,資本主義政治統治又恢復了某種表面上的“生命力”。如果說工業化社會把公民單向度化為無智能的“機器人”,那么信息化社會則把公民變成了現代化夢境中的“自由人”。公民是在進行著自由的評斷,只不過評斷的價值標準是極端自私的;極度自由化的公民已經在價值和現實兩個層面放棄了公共性,成為“理性胡鬧”(rational irrationality)的存在。資本主義國家乘虛而入,在科學構建的解構大戲中壓上了最后一根稻草——誘導式績效和隱蔽性懲戒。在績效和懲戒的水乳交融中,資本主義國家成功收服了成千上萬的原子化公民;無數獨立而自由的明亮恒星被逐個吸收,他們最終圍繞在社會結構化控制的黑洞周圍,無意識地向構建的合法性獻上了規范的同意。在這樣的統治邏輯中,構建的合法性即晚期資本主義的“洞穴之喻”;本書則是基于這種現實存在的建構邏輯,對政治合法性的規范概念進行的理論解構,是關于政治合法性問題的“祛魅”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