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學術與話語體系建構(2016)
- 全國哲學社會科學話語體系建設協調會議辦公室
- 9字
- 2019-01-05 00:02:42
中國道路與中國話語
中國話語與話語中國
中國崛起是21世紀最為重大的世界歷史事件。然而,中國的發展優勢并沒有轉化為話語優勢,中國儼然一個行動的巨人、語言的矮子。落后就要挨打,貧窮就要挨餓,無語就要挨罵。挨打、挨餓的中國已經不復存在,但隨便一個二流國家、三流國家甚至不入流的國家都敢“呲必中國”也是事實。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理應包含中國話語的獨立與自強。一個話語貧困的國家不可能占據國際道義的制高點,不可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現代強國。
一 中國話語的本質內涵與特色
“話語之方式乃思維之方式,話語之構建乃精神之建構”。失語則失家,沒有自己的學術話語,等于失去精神家園,等于撤出道德高地,等于放棄文化主權。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中國道路的話語體系建構,其實乃中國精神家園之建構,乃中國文化主權之收復。
中國話語,本質上是中國道路的理論表達,中國經驗的理論提升,中國理論的話語呈現,歸根到底是現代性的中國版本。中國話語應切中當代中國的歷史性實踐,應符合當下中國人的生存體驗,否則就有可能淪為虛假的話語。真實而有力量的中國話語,一要有問題支撐,“中國問題”構成了中國話語的生命線;二要有概念支撐,“中國關鍵詞”是中國話語的核心構件;三要有價值支撐,中國話語內蘊中國特色的核心價值;四要有范式支撐,中國話語擁有自身獨特的分析框架;五要有學理支撐,“中國理論”構成中國話語的棲身之所。
建構中國話語,關鍵是處理好三對關系。
1.中國性與西方性
“中國性”不是對“西方性”的簡單排斥,說到底,“中國性”和“西方性”本質上同屬現代性,是現代性的不同版本。我們強調要對“西方性”進行祛魔,目的不是要全盤否定現代性本身,而是要以中國的方式重寫現代性,書寫具有中國特色的現代性。中國式的現代性一方面要能體現“現代性”的價值追求,比如高揚理性,追求真理,主體意識覺醒,崇尚自由、民主、公平、正義等;另一方面又能避免“現代性之殤”,比如精神家園迷失,個人主義膨脹,人類中心主義泛濫,資本邏輯僭越,本質主義肆虐以及理性絕對化、片面化、萬能化等。自五四運動以來,中國一直在努力尋求以實現“現代性”為主題的發展道路。但中國從未簡單進入西方現代性話語之中,成為西方的又一個“他者”,而是始終嘗試保存且不斷賦予屬于我們自己的“中國性”。特別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的“現代性”建構從來都是以“中國性”為核心歷史地建構起來的,“中國性”從來“沒有被西方化的現代性擠入歷史的暗角”,而是一直在與后者的不公平交鋒中現實地存在著。今天,建構中國話語,關鍵就是進一步揭示“中國性”、彰顯“中國性”、壯大“中國性”。
2.中國性與現代性
“中國性”與“現代性”絕非簡單對立的關系,說到底,“中國性”也就是“中國的現代性”。將“中國性”與“現代性”對立起來,試圖拋棄“現代性”走向純粹的“中國性”,這仍然具有“中國/西方”二元對立的痕跡。現代化是因,現代性是果。現代化的發展方向是不能選擇的,走向“現代”仍然是當代中國的不二選擇,這就意味著現代性是無法避開的。但相似的現代化可以寫出不同的現代性。西方的“現代性之殤”警醒我們,要避免重蹈西方現代性的覆轍,走出中國特色的現代性之路,以中國的方式實現現代化,那種因現代性之誤而否定一切現代性是因噎廢食的做法。我們不能在反思現代性的同時走向反現代性,在批判理性獨斷的同時走向反理性,在批判理性片面化的同時走向排斥一切理性,在批判資本邏輯的同時走向取消資本,在批判本質主義肆虐的同時走向反本質,在批判中心主義的同時走向邊緣地帶,在批判確定性的同時走向懷疑論。
3.中國性與中華性
“中國性”絕非向古典的“中華性”的簡單復歸,說到底,“中國性”也就是現代的中國性,是21世紀的中國性。古典的“中華性”本質上屬于前現代性,它構成“中國性”的歷史語境和遺傳基因,是“中國性”無法抹去的歷史痕跡和不可或缺的文化元素。但古典的“中華性”與21世紀的“中國性”之間不能畫等號,兩者的差距甚至不會小于“中國性”與“西方性”之間的距離。依靠古典的“中華性”已經無法勾勒出當代中國的完整圖像。因此,揭示“中國性”,絕對不是向古典“中華性”的回歸,不是要走向以傳統對抗現代、以落后詆毀進步、以民族拒斥世界、以特色貶損普遍的歧途,不是為了從現代退回到前現代之中。“中華性”無法選擇,但可以超越。走向“現代的中國性”的過程,就是揚棄“中華性”的過程。建構中國話語,不能通過古典中國圖像的當代復活來實現,而只能透過現代性的中國話語來重新塑造現代的中國圖像。
二 中國話語的建構策略與思路
“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這樣的話語策略在過去有其歷史的合理性,但時過境遷,在今天恐怕已經不合時宜,中國再也不能滿足于扮演一個無聲無息地巨人角色。發生在中國的故事,其他話語無法解釋,拿出一套讓人能夠接受的說法是我們自己的義務,不是別人的責任。
中國道路的話語體系建構只有華山一條路——以我為主、以中國問題為導向、以中國實踐為基礎的創建之路,其方向就是構建中國道路的馬克思主義學術話語體系。中國道路唯有通過中國話語才能清晰地界定“我是誰”,在與“他者”的比較中才能清晰地顯現自身的特殊性和差異性。
1.誰在說話
“誰在說話”有時比“說什么”更重要。你的位置足夠顯要,大家才會看到你,才會關注你說什么、怎么說。中國話語的建構主體是“我”,即中國在說話。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鞋子合不合腳,自己穿著才知道。一個國家的發展道路合不合適,只有這個國家的人民才最有發言權。如何闡釋中國道路,如何講好中國故事,只有中國人民才最有資格。西方學者對中國模式的解讀之所以充滿了誤讀,關鍵原因就在于他們試圖以西方話語來解釋中國模式,將中國模式納入西方的話語體系之中。
目前,國際話語場紛紛為中國代言的大致有以下幾類人:一是散居于世界各地的華人社會;二是海外漢學家和所謂中國問題專家;三是和中國既無血緣關系又無婚姻關系、但對中國文化結下不解之緣的世界各階層人士。他們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世人眼中的“中國形象”。其中,又以海外漢學界為主體,西方人眼中的“中國印象”主要是由海外漢學家和中國問題專家建構起來的。然而,他們在解釋中國的時候往往也是“想象的中國”、“碎片化的中國”,與中國的實際有很大的出入。因此,誰真正有資格代言中國,誰的聲音可以代表中國,他們對中國的言說是否可信,他們所代言的中國是否具有真實性,這仍然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
中國一發聲,世界都會傾聽,這不是天方夜譚,而應成為現實境遇。
2.如何說話
一是說中國話。伴隨著西方話語的強勢擴展,中國學術陷入了嚴重的失語狀態。有些學科“完全沒有自己的范疇、概念、原理和標準,沒有自己的體系,沒有自己的話語,每當我們開口說話的時候,使用的全是別人的也就是西方的語匯和語法”。用西方話語闡述中國道路,其結果可想而知:說的越多,離真實的中國越遠;說的越清晰,“中國圖像”就會越模糊;說的越確定,“中國模式”就越是處于懸疑之中。有些學者操持一口純正的西方話語,滿嘴洋腔洋調,一旦離開了西方概念的中介,離開了西方學術范式的路徑依賴,就幾乎沒辦法說話,活生生一啞巴。讓中國學術說中國話,這是擺脫話語貧困,重建中國道路話語體系的內在要求。
二是立足中國說話。中國話語的邏輯起點是“中國問題”,立足點是當代中國的歷史性實踐。當代中國的歷史性實踐構成中國話語最深刻的根基、最強大的支撐、最充足的根據。現在,西方一些學者談論“中國道路”的諸多概念、話語本身是“非歷史化的”,或者是“去歷史化的”, “他們忘記了,這些概念和他們所捕捉的那些現實,本身就是歷史建構的產物:正是他們運用這些概念所分析的那個歷史,實際上發明了這些概念”,而不是相反。話語乃是由“實踐”建構起來的,而不是由“概念”建構起來的。在話語建構中,存在著輕視實踐迷戀邏輯的傾向,結果,這樣的話語常常脫離了其產生的歷史性實踐,成為一種缺乏歷史維度和歷史特殊性的普遍性話語,這樣的話語不過是無法落地的“空話”。
三是提升話語的能見度。中國國際話語權的旁落,“話語缺席”即使不是首位的原因,也是重要的原因。話語權力是言說者對話語因素的合法占有,但是僅有話語因素還不足以形成實際的話語權力。自言自語無法形成話語權力;只有當話語因素被不同的主體使用時,才會生效。這意味著話語的使用范圍越廣,話語的能見度越高,話語權也就越大。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中國話語的貧困狀態,并不意味著中國沒有形成自己的話語元素、核心概念和原創性的理論,而在于中國話語的使用主體具有很大的局限性。在國內,中國話語未能充分地轉變為大眾話語;在國際學術舞臺上,中國話語被淹沒在西方話語的洪流中,無聲無息。強化中國話語的“在場”地位,提升中國話語的能見度,在國際話語場敢于發聲、敢于亮劍,讓世界學會聆聽中國,讓中國聲音走向世界,這是治療失語癥的對癥良方。
3.說什么話
“說什么話”的問題乃中國話語建構的關鍵問題。中國話語不是傳統話語的當代復活,不是西方話語的中國翻版,中國話語應該有其獨特的問題域,有其獨特的話語內容。
中國話語是一個宏大的體系,其核心板塊至少應該包括中國特色的經濟話語、政治話語、價值觀話語、文化話語、社會建設和社會治理的話語、外交話語,貫穿其中的核心要素是中國共產黨人的獨特理論創造。中國學術在西方話語的夾縫中求生存,但是我們也不必妄自菲薄。中國共產黨人憑借自己的獨特理論創造給人類奉獻了諸多具有世界意義和普遍價值的學術話語,比如,實事求是、獨立自主、和平共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改革開放、一國兩制、以人為本、科學發展、和諧發展、和平發展、和諧社會、和諧世界、協商民主、中國夢,等等。特別重要的是,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歷史性實踐是在非常獨特的文化傳統和社會狀況中展開的,中國走出了一條與西方完全異質的現代化道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是對人類艱苦探索社會發展道路和社會發展理論的獨創性貢獻,這必將成為中國話語的核心內容。
4.為誰說話
中國話語的任何言說本質上都是“為人民說話”,這有別于資本邏輯主導下的新自由主義話語,也不同于權力邏輯主導下的特權階層話語。中國道路是中國人民奮力開創的,是歷史的選擇,是人民的選擇,中國話語作為中國道路的理論表達,只能說出人民的心聲,只能為人民代言。中國道路不是西方模式的克隆,不是東亞模式的變種,也不是蘇聯模式的翻版,這決定了中國道路話語體系本質上有別于西方話語體系,有別于東亞話語體系,也有別于蘇聯的傳統話語體系,也決定了中國道路話語體系無須以西方話語為中介,無須以西方話語作為判斷是非好壞的標準。
“為人民說話”必須堅持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中國道路是在馬克思主義的指導下開辟的,正如鄧小平同志所說,“把馬克思主義的普遍真理同我國的具體實際結合起來,走自己的道路,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這就是我們總結長期歷史經驗得出的基本結論。”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構成中國道路話語體系的基石。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即是人民的立場,中國話語應該堅守為人民代言,替百姓說話,始終代表最廣大勞動人民的根本利益。中國道路話語體系,在其性質上,是馬克思主義的當代形態、中國形態,而不是資本主義話語體系的中國形態,不是同質化的世界精神。馬克思主義構成中國話語的核心價值,是中國話語區別于西方話語的根本標志。
5.如何對話
中西對話何以可能?有效的對話,最重要的就是從人類面臨的共同性問題出發,尋求若干雙方都感興趣的“問題域”,以“問題域”為中介形成“話語場”,從不同的文化立場和角度展開對話。具體來說,中國現在面臨的問題曾經也是西方遭遇過的問題,如產業轉型升級,消費社會、休閑社會的來臨,市民社會的興起,廣告媒體的膨脹,民主訴求的提升,權力尋租與政治腐敗,環境污染與生態保護,性別平等與婦女解放,等等,這些相互契合的問題正是構成中西對話的平臺和話語場。
有了共同的“問題域”和“話語場”,是否就一定能形成有意義的對話呢?也不一定。還需要對話的各方保持謙卑的胸懷和平等的心態。中西之間的對話,沒有一方能以強勢壓倒另一方或強迫另一方接受自己的觀點。不少西方人秉持西方中心主義的思維方式,自以為是,高高在上,對不同文化間的交流對話不屑一顧。與之相反,許多民族曾長期飽受西方欺凌,對外來文化抱有排斥、反感、警惕的心態,常常以文化原教旨主義的態度來捍衛本土文化,拒絕一切對話,結果是食古不化、停滯不前。不管是秉持西方中心主義,還是秉持文化原教旨主義,對話都是沒有辦法展開的。
制定話語規則不難,尋找“問題域”和“話語場”更是容易,難在“心魔”難去。要祛除人們心里的“心魔”,遠非一朝一夕所能做到,正如意大利研究跨文化現象的學者尼茲教授所言,這是一種“苦修”。祛除心魔,必先改變心態,要像費孝通先生講文化問題一樣,既各美其美,又要美人之美。“各美其美不是溢美,而是真正知道自己的精華所在;美人之美,則是要知道對方的長處和貢獻。這才有對話的可能性,否則只能是聾子對話,只說不聽”。
不管是西方中心主義,還是文化原教旨主義,都只注重“自美其美”,完全不知道“互美其美”;而洋教條主義則只知道“美人之美”,而全然不知“互美其美”,更無視“自身之美”。
真正的對話不應該是居高臨下的獨白式對話,而應該是互動生成性對話。對話雙方秉持公共的話語規則,圍繞共同的“問題域”和“話語場”,平等地展開交流與對話,方能形成審慎的意見或結論。
三 中國話語的評判標準與尺度
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以世所罕見的速度成功崛起,話語體系的建構相對滯后也是難以避免的。但時至今日,中國道路已經鋪就,中國故事舉世流傳,中國崛起已成事實,“西強我弱”的國際話語格局不能再繼續了,“話語貧困”的帽子該脫掉了,“話語赤字”的局面該扭轉了,“自己的事”別人說三道四的歷史該終結了。一句話,中國的發展優勢在話語權、軟實力方面也應該得到相稱的體現。
建構什么樣的“中國話語”才是有生命力的,這有其客觀的評斷標準。
第一,中國話語能否講好“中國故事”,這是基本的尺度。在西方話語主宰全球的近200年時間里,衡量一種學術進步的標準是其西方化的能力。今天,這種觀念該改變了。檢驗一種話語是否有活力,首先應該將其置于現實的情境中,看其是否能夠穿越表象的現實,深入到現實的本質那一度中間去,揭示出隱藏在表象背后的真正奧秘;而不是看這套話語能否迎合西方的口味和標準,不是看這套話語能否與西方話語無縫對接。實事求是地說,目前流行的話語體系并沒有全面揭示中國道路的奧秘,沒有向國際社會準確闡釋“我是誰”的問題,也沒有在貌似趨同的表象中厘清“我”與“他”的邊界。這幾方面的模糊性是導致“話語貧困”的重要原因。中國話語的自立自強只能來自于對“中國道路”、“中國模式”的客觀認知,只能來自于對“我是誰”的準確把握。
固然,“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也是一種自信,但更多的是一種無奈。客觀事實無不告訴我們,中國自己的事,別人說不如自己說;世界感興趣的事,被動說不如主動說;比較急迫的事,以后說不如現在說;有重大影響的事,說一次不如經常說。話語的爭奪背后是利益的博弈、生與死的較量,“說別人要說的話,讓別人無話可說”這句戲謔的話已足以道出其中的殘酷現實。在過去的幾十年中,西方學者和政客們抓住時機搶先出口,零零碎碎、前赴后繼,給“中國道路”扣上了諸如“中國特色資本主義”、“國家資本主義”、“權威資本主義”、“儒家資本主義”、“第三條道路”、“儒家社會主義”、“威權社會主義”、“市場社會主義”、“后社會主義”等一類烏七八糟的“帽子”,大有甩也甩不掉之勢。圍繞“中國制造”的種種話語,諸如“中國威脅論”、“國強必霸論”、“中國不可持續論”、“大國責任論”、“航行自由論”、“非洲殖民論”、“民主和平論”、“價值觀外交”等,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中國道路是中國人民流血、流汗、流淚走出來的,中國人民最有發言權。用中國話語闡述中國道路,不僅僅是為了與西方話語劃清界限,更重要的是要準確地闡述“中國道路”的性質定位、發展歷程和發展方向,展現“中國道路”的民族特色、民族底蘊和民族風格,揭示“中國道路”的內在奧秘、生成機理和獨特基因,讓中國道路行穩致遠,讓世界更好地了解中國,讓中國更好地走向世界。
第二,中國話語能否主導“涉中”的話題,這是重要的指標。在國際話語舞臺上,“中國道路”的話語內容、話語標準、話語規則是不是由中國提供,“中國道路”的話語生態是不是由中國主導,涉及“中國道路”的話語議題是不是由中國設定,國際話語舞臺上有沒有中國的聲音,這些都是衡量中國話語權的重要指標。具體來說,成熟的中國道路話語體系應該達到以下幾個方面的要求:一是掌握“基本概念”的定義權;二是掌握“核心內容”的提供權;三是掌握“主旨話語”的解釋權;四是掌握“話語標準”的制定權;五是掌握“話語議題”的設置權;六是掌握“話語議程”的主導權;七是掌握“話語爭議”的裁判權。判斷中國是否掌握了“中國道路”的國際話語權,應該看“講什么”是否由中國決定,“怎么講”是否取決于中國,“講的對不對”是否由中國判定。一句話,“涉中”的話題中國人民說了算,這就是話語權,這就是軟實力。如果反過來,“中國故事”的國際話語由西方主導,西方人反客為主、到處點火、說三道四,中國只能疲于應付、到處滅火,那就失去了話語權。隨著中國的崛起,我們不僅應該主導關乎自身的話語議題,而且應該有意識地創設一些世界性的議題,開啟國際話語的中國時代。
第三,中國的發展優勢能否轉化為話語優勢,這是最終的判斷標準。中國的發展優勢轉化為話語優勢,指的是中國話語能夠左右乃至主導世界性問題的討論,能夠為人類面臨的共同難題給出中國的方案。中國話語屬于軟實力,但能夠支撐中國話語的首先是硬實力。如果沒有強大國力的支撐,世界話語舞臺上就不可能有中國的位置。當今世界,中國崛起已經成為不爭的事實,中國的發展優勢有目共睹。英國著名學者馬丁·雅克指出,中國崛起將對西方人思維方式和生活方式產生根本性的動搖,世界將會進入一個多極經濟的時代,那時,美國等發達國家會走向衰落,并將逐步喪失在軟實力方面壓倒性的主導地位,而中國將逐步取而代之。事實上可以這樣說,中國的發展優勢必然走向話語優勢,各國在世界性問題的討論中將會越來越注意傾聽來自中國的聲音,在解決人類共同性問題的過程中將會越來越關注來自中國的建議,在破解世界性發展難題的困境中將會越來越尊重中國給出的方案。
今天,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經濟的引擎和發動機,包括發達國家在內的整個世界都受益于中國的發展,中國的特殊發展模式、特殊政治模式和對外政策做法已經在世界公眾中產生共鳴和影響力。“把中國模式解釋好非常重要,對西方和發展中國家都很重要,西方發展到現在出現很大的危機,發展中國家也在尋找非西方的新模式。中國模式到底是什么,還沒有人說清楚。如果把這個說清楚是非常大的貢獻,這才是中國真正的軟力量。”“中國話語”就是中國的名片,名片上寫的內容如果能夠獲得國際國內的普遍認同,中國的發展優勢轉化為話語優勢就為時不遠了。
總之,中國不僅應該成為行動上的巨人,也應該成為語言上的巨人。中國話語的自立自強是實現“三個自信”的內在要求,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之中國夢的內在要求。如果缺乏“中國話語”的有力支撐,那么“中國道路”就是不清晰的,“中國特色”就是不明確的,“中國夢”就是殘缺的。今天,“中國奇跡”已經不是哪些人不想面對、不愿承認就可以不面對、不承認的事實,中國學術若能夠對發生在中國的“故事”給出科學的解釋和說明,若能夠將“中國經驗”上升為普遍性的概念體系和知識范式,若能夠為人類面臨的共同問題給出中國的方案,那么,西方話語壟斷和話語霸權的局面必將終結,“西強我弱”的國際話語格局終將打破,中國話語的世界意義必將彰顯,國際學術話語的中國時代終會來臨,中國的發展優勢也終將轉化為話語優勢。
四 話語中國的自我塑造與出場
建構中國話語,其終極目標在于“話語中國”的出場。所謂話語中國,指的是由話語塑造的“中國形象”,或者說,隱匿在話語中的“中國圖像”。話語中國是相對于地理中國、經濟中國、政治中國而言的,它所表征的是當代中國的意義世界,是標識中國“身份自我”的文化符號。
話語中國依賴中國話語塑造自己、成就自己,為自己的合法性提供辯護和論證。西方人眼中的“中國形象”大都不是用雙腳丈量出來的,也不是用眼睛觀察得來的,而是由西方話語塑造的。最新的調查顯示,當代國際受眾借助于西方媒體了解中國的信息獲取率高達68%,經過其他國家了解中國的有10%,僅有22%的受眾從中國媒體了解中國。這表明,外國人眼中的“中國形象”主要源于“他塑”,而非“自塑”。西方話語描繪的“中國圖像”,從材料的選擇到敘事的結構,從分析的框架到思維的邏輯,從概念的選取到觀點的安排,無不充斥著西方觀念、標準和立場。由于其立場的差異,意識形態的偏見,以及西方固有的文化優越感,西方話語中的“中國形象”要么淪為西方的“他者”形象,要么淪為失敗的蘇聯模式的當代形象,要么淪為偏離世界文明發展大道和普世價值的負面形象。今天,在國際話語場,“中國故事”被歪曲甚至妖魔化,“中國記憶”被隨意涂抹乃至惡意篡改,“中國圖像”被烙上了“西方印”, “中國”失去了自我顯現的能力,以空間性代替了歷史時間上的深度,以平面性代替了立體性,以想象和臆測代替了細致的考察和深刻的思考,成為一個“被拼湊”的虛擬形象。正如利奧塔所說,“中國”這個稱謂本身已經淪為了沒有自我表象能力的虛擬圖像,只能借助于“主導聲音”來表現自己,而這個“主導聲音”就是西方話語。“中國”成為西方話語表征其“世界性”的“沉默他者”,成為一個在時間上缺乏歷史縱深感、在空間上被拼湊起來的“平面圖像”,
西方的話語框架、分析范式和思維邏輯已經成為世界理解中國的巨大障礙。
話語中國是一個宏大的建構,不可能畢其功于一役。建構話語中國,塑造真實的中國圖像,關鍵是對“中國性”的揭示和對“西方性”的祛魔。還原被遺漏掉的“中國性”,清除隨意附加在中國身上的“西方性”,開啟用中國話語建構中國形象的新時代。客觀地說,作為一個在時間上和空間上都無與倫比的大國,離開了“中國話語”的中介,要準確地勾勒出“中國形象”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西方話語塑造的“中國形象”,最大的問題是“中國性”的缺席和“西方性”的附著。中國模式與“華盛頓共識”中耦合的地方被無限放大,而“中國特色”的成分則被擠壓到邊緣地帶,甚至干脆虛無化。西方百姓心中的“中國”被添加了太多似是而非的成分,離真實的中國漸行漸遠。比如他們認為,中國模式無非是西方模式的復制品,中國模式的出現無非是向西方確立的普世原則靠攏,中國模式的成功無非是新自由主義的一個成功樣本。還比如,有人認為,中國是一個沒有民主、沒有自由、不尊重人權的國家,中國是一個沒有大國責任感的國家,中國是一個瀕臨崩潰的國家,中國是一個充滿霸權野心的國家,等等。試想,這些難道是真實的中國圖像嗎?
話語中國的出場,構成當代中國“最硬”的軟實力。強國與弱國的區別,與其說是“硬件”,不如說是“軟件”。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實體和硬件的強大固然重要,過硬的“軟實力”其實更為根本。話語中國的出場,意味著我們在思想文化和價值觀上的獨立、自強與自信,這是中華民族自立自強的根本標志。一個民族國家對“自我”身份的體認,主要不是依賴于地域的方位、人種的優劣、膚色的深淺、塊頭的大小,也不是依賴人無我有、人有我強的高鐵、核武或別的什么,而是通過其獨特的話語塑造的“民族形象”,這才是表征“我是誰”的身份密碼。一個缺乏話語支撐的國家充其量只是一個空心國家,一個缺乏話語自信的民族終將淪落為“失魂落魄”的民族。今天的中國不能滿足于出口電視機,也要提供生于斯、長于斯的原創思想;不能滿足于瞄準GDP的龍頭位置,更要占領國際學術話語的高地。“中國圖像”如果不是由中國自身的話語所塑造,那么,這個圖像就是模糊的,中國就無法在貌似趨同化的世界大背景下清晰地界定“我是誰”,在與“他者”的比較中就無法堅守“自我”的獨特性。
因此,話語中國的實質性出場,其意義絕不僅僅止于將各種“妖魔化”論調所歪曲的“中國圖像”重新矯正過來,深層的意義在于:它是中華民族保持“精神基因”純正性的關鍵一招,是社會主義中國確立精神自我、界定身份密碼的不二選擇,是當代中國應對多元話語侵襲、重建世界秩序的基本依靠,是中國登上國際舞臺之巔激揚文字、指點江山的可靠資本,是中國立于世界并在道德制高點上贏得世界尊重的重要法寶。客觀地說,中國的現代化貌似“很西方”,實際上卻“非常中國”,因為我們有自己獨特的精神世界,有自己獨特的理論和話語,書寫了屬于自己的現代性。“靈魂沒有住所,在哪兒都是漂泊”。作為一個生長于五千年文明沃土中的古老國度,中國沒有理由成為一個物質崛起、精神塌陷的“跛腳”國家,沒有理由成為失卻精神自我、四處漂泊的流浪國家,沒有理由成為任人指手畫腳、說三道四的無尊嚴國家,更沒有理由成為依附西方、寄人籬下的“香蕉共和國”。
當然,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話語中國的建構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是一項系統的工程。也許我們的目標仍然在遠處,但至少我們已行走在正確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