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綠色技術:自然、技術與社會博弈
- 孫越
- 6205字
- 2019-01-05 00:01:54
第四節 政治在技術與環境問題中的角色
政治是上層建筑中各種利益的權力主體以維護自身利益為首要目標形成的特定關系,政是眾人之事,治是管理治理,所以政治從本質上講就是以一定方式進行社會的管理和治理,管理和治理的方式就構成了相應的政治模式。在每一個政治模式中都會有一個機構對該模式中的所有事務進行掌控和管理,這個機構就是以某種特定利益為紐帶而形成的利益集合體,我們通常稱為政府。可以說政府是政治活動中的一個重要因素,政府的利益決定了政府的行為,政府的行為通常對政治活動起到決定性的影響和作用。例如在“9·11”恐怖襲擊發生之前的1999年,克林頓曾經在《新世紀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將政府需要實現的國家利益按照先后順序排列為以下三類:一是生死攸關的利益,即美國及其盟國的領土安全、美國公民的生命及財產安全和美國的經濟繁榮和基礎設施的保障等;二是重要的利益,即美國的安寧和公民的福祉以及美國所處世界的性質等;三是人道主義及其他利益,主要指美國價值觀的維護和傳播,包括支持民主化、促進人權和維護法治等。這里明顯看出,在“9·11”事件發生之前,反恐只是屬于美國重要利益序列中的任務,但是在“9·11”事件發生之后,美國開始意識到自身周圍不穩定的因素,于是反恐成為美國維持國家生死攸關利益中的重要任務,克林頓甚至將恐怖活動與殺傷性武器大規模擴散的問題列為冷戰后的兩大威脅。但是對于冷戰后并沒有經歷恐怖組織威脅,一心以發展經濟為主的歐盟國家來說,反恐仍然只是次于經濟發展的一個國家政策,一些歐洲的小國甚至對此持漠視態度,認為反恐雖然必要,但是并不構成國家利益的中心議題。這實際上就說明,不同利益群體對同一件事情的態度和看法,因為受到不同環境因素和思想價值觀的影響,也不盡相同。
一 政治的特點
與其他任何事物一樣,政治也有自己的特點,而把握政治的這些特點,有利于我們深入研究和探討綠色技術與政治的互動關系。這里筆者簡單地闡述政治的以下幾個特點。
(一)政治活動的公共性
政治的公共性也可以稱作政治的社會性,它是政治在社會中對社會群體所產生的效果和影響力。最早體現政治公共性的制度起源于古希臘的城邦制,古希臘的城邦制度要求對人們的生產生活活動做出兩種區分,第一是家庭生活,第二是城邦生活。家庭生活的范圍主要是人們生產活動的私人領域,它是以經濟作為中介的生活方式;城邦生活的范圍則主要是人們政治生活活動的領域,本質上是以一種公共的生活方式出現的,在公共的城邦生活中,人們不僅要建立起特殊的關系以維持這種公共性,還要通過言語、行為參與政治事務,開展公共活動,并且這些公共活動所帶來的效果和影響都必須對城邦的政治有所滲透。
著名的政治哲學家漢娜·阿倫特對政治的公共性做了三個方面的解釋:首先,她認為這種公共性就是一種公開性(publicity),公開性就是能夠被某一群體親身感受和經歷的,這是任何公共場所中所存在事物都應該具有的特點。阿倫特認為公開性就意味著“顯現”(appearance), “顯現”的英文原詞是appearance,直譯就是“外表,表面”的意思,這與隱蔽、內在相反,恰恰說明了公開的政治活動的去蔽性和敞開性,這種去蔽性和敞開性是針對私人領域的隱蔽性和不可窺探性而言的,相對于私人領域而言,公共領域的這種公開性使公眾的政治參與能夠獲得一種在現實中的對象體驗與感受,而這種體驗與感受也保障了人們生活存在的真實感。“對我們而言,表象——既能被其他人也能被我們自身看到和聽到的事物——構成現實。與通過看到和聽到的方式構成的現實相比,即使是私人生活中最強大的力量——如心靈的激情、大腦的思想和感官的愉悅——產生的是一種不確定的、模糊的存在。除非并且直到它們被轉化、去私人化和去個人化,使之具有一種適合公共表象的形態。”
(二)政治參與的非單一性
政治的第二個特點——非單一性實際上就是政治參與主體的復雜性(plurality)。盡管隨著文明民主的發展,政治的參與度與參與范圍也呈現出逐漸增強與擴大的趨勢,但是政治最高權力的掌控始終是在某一利益群體的手中,這便是政治的階級性。馬克思認為,階級是隨著生產力發展而出現的,它是經濟上升到一定空間必然出現的產物,階級性的出現意味著社會中不同主體之間的平等關系開始分化,出現了不同的利益群體與思想意識形態,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講,意識形態的階級性將政治各類主體之間的復雜性關系體現得更為明顯。“統治階級的思想在每一時代都是占統治地位的思想。這就是說,一個階級是社會上占統治地位的物質力量,同時也是社會上占統治地位的精神力量。支配著物質生產資料的階級,同時也支配著精神生產資料,因此,那些沒有精神生產資料的人的思想,一般地是隸屬于這個階級的。”
除此之外,復雜性還有在不同意識形態中建構、尋找新的共識的含義,盡管這個過程本身是復雜的,但在它卻能夠讓不同觀點互相碰撞,使得持有不同意見的人們能夠增加和延展他人的觀點。不同觀點之間的區別體現了觀點之間的異質性,由此可見,只有異質性才能帶來公共性,而公共性則是為了增加異質性,越是公共的東西,越能體現異質的存在;越是異質的存在,則越能促進公共的交流,這與馬克思主義哲學矛盾的對立性和統一性是有異曲同工之處的。人們只有在公共領域展現自身的異質性,才能將自身與他在區分開來,而只有自身與他在被區分開來,才能體現個人在公共領域的價值和地位,個人價值和地位的改善也促進了公共領域中人與人之間關系的進一步改進與發展。
(三)政治模式的內在趨同性
政治模式的內在趨同性看似是荒謬的,因為它和我們剛才在前面所提到的關于政治概念的理解似乎是矛盾的,但是如果認真地分析,雖然不同利益群體的政治模式不會一樣,而且也不可能是一樣的,但是在這些千變萬化的政治模式背后總會有某種相通的利益,這種利益不僅僅是不同政治主體進行政治對話和交流的平臺,同時也是促使世界范圍內不同政治模式貼近同一模式發展的驅動力。曾經有人將國家與國家之間的政治對話比作圓桌會議,這是非常形象的。圓桌像一個中間媒介,在孤立的政治利益主體之間建立了一條無形的紐帶,將不同的政治利益主體聯系在了一起;如果沒有了圓桌,不同政治主體就喪失了可交流的政治平臺,很可能引發嚴重的政治沖突。所以圓桌既保證了利益主體在公共領域的獨立性和自主性,同時也讓這些不同利益主體有了可以交流和展現自我的平臺,于是在保持自我與獨立性的背后,為了占有更多的席位,圓桌上的各位必然對彼此政治對話之間的深度和廣度有了進一步的要求,這首先就要求在觀念上尋求一個交流的平臺和契合點。
在不同利益的政治主體之間尋找一個可以對話的契合點是非常重要的,這個契合點也會將各國政治主體引向擁有共同政治基礎的政治發展模式。不管我們是否承認我們的政治模式在被潛移默化地改變,我們都必須反復強調警惕西方政治意識形態的滲透,與人是社會的人一樣,政治也不可能停留在一個國家,處于社會中的人會受到社會潛移默化的影響,在世界中的國家也會受到他國政治模式的干擾。于是政治上的改變也逐漸成為每個國家對自身存在和發展機制的反思,體現了國家對非自然環境的適應和改造,并且在政治中也不斷地折射出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這種關系因為政府的參與而更加多元化。
二 環境問題的政治化
政治雖然不直接指向自然的向度,但是它關系到自然影響的人類利益。從表面上看,環境問題是環境本身的問題,本質上是環境發生了不利于人類生存發展的變化,與政治沒有任何的瓜葛。然而,仔細分析,我們就會發現,環境問題的最根本起因是人類現有制度框架下的人類社會活動模式,制度是政治的一部分,有什么樣的制度,就有什么樣的人口生產和物質環境,也就相應地會有與之本質上一致的環境影響。由此可見,當今世界的環境危機與政府的政治決策并不一點關系都沒有的,相反它們實際上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
(一)政治因素加劇環境問題惡化
以湖泊的富營養化問題為例,湖泊的富營養化可能是自然本身的原因,例如湖泊與其連接的河流會因為水動力的特性而產生相互影響。正常來說,在水動力的影響下,常年入流進湖泊的河道直接將營養物質輸送入湖泊,加速了湖泊富營養化過程,而常年出流河道則將水體中的營養物質逐漸向流域河道輸出,改善了湖泊富營養狀態,達到湖泊水自凈的平衡。但是在水動力條件活躍的入湖河口,流域河流中的營養物質易于在河口得到充分自凈,流入湖泊的營養物質就隨之減少,而在水流較緩慢的河口,容易發生淤積,營養物質不易自凈,這種天然的湖泊與流入流出河口之間的特性就會造成湖泊的富營養化。不僅如此,一些天然的自然現象,例如干旱,亦會造成湖泊的富營養化,因為干旱的氣候會使得流入湖泊中的營養物質總量處于穩定狀態,但是湖泊中水量的減少,則會減緩水體的自凈能力。不過除自然原因外,湖泊的富營養化也有人為的因素,并且從現代人類技術活動的角度看,人為的因素是造成湖泊富營養化的主要原因,特別是現代化生產過程中氮、磷等營養物質的大量排放,是引起湖泊富營養化的罪魁禍首;加之對于湖泊水環境的環保力度不夠,對于公共流域的職責劃分和總體治理不當,導致在湖泊治理問題上出現了“踢皮球”的現象,這些都是因為人為原因造成的湖泊富營養化。從湖泊的富營養化問題中折射出了許多與之相關的政治問題,特別是關于富營養化的治理和預防措施以及相關政策的制定都需要政治主體進行干涉。在湖泊的富營養化問題中,既有人與自然的關系,也有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所以環境問題不僅僅是自然本身的問題,它也是人類社會的問題,是政治的問題,它的解決和預防與社會實踐和政治制度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二)政治因素加快環境問題解決
既然環境問題的產生,政治充當了重要的角色,那么在環境問題的解決上就必然也要回歸于政治。環境保護從根本上來說是一種公眾參與的實踐活動,它涉及的范圍和力度是遠遠大于實驗室的科學活動,因此,我們必須動員公眾、政府、國家和國際社會,讓大家一起行動起來,共同構建或者改變相關的政治制度、政策框架,建立起新的政治關系和政治模式,重新塑造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關系。
但是我們也應該看到僅僅依靠政治的手段是不能夠完全解決環境問題的,因為環境問題的直接原因還是要歸結到技術的角度,所以在政治滲透到環境解決的過程中時,它也必須以另一種潛移默化的方式滲透到經濟的和技術的發展與應用中,這樣才能從根本上解決環境問題,具體來說,就是政府頒布和實施的一系列可持續發展的經濟、科技、文化戰略指導方針。“為了協調人類和自然生態系統的關系,人類社會必須進行深刻的變革,變革起因在于生態,但變革本身在于社會和經濟,而完成變革的過程則在于政治。”
我們可以以上述湖泊富營養化案例的進一步分析來驗證這個結論。如前所述,湖泊的富營養化有自然的原因,也有人為的原因,對于自然原因引發的湖泊富營養化,政府可以發揮主觀能動性,在遵循河流與湖泊如何實現自身凈化的規律下,通過改變河道的寬度和修建閘道來增強或者減弱水動力,從而提高或者降低湖泊自凈的能力。對于人為原因引發的湖泊富營養化,政府可以通過自身的公眾影響力和強制力,修改或者制定相關的產業政策規定,以法律為手段控制生產規模和生產方式,盡可能弱化氮、磷的大量排入湖泊。
三 環境對政治的影響
環境與政治的這種緊密關系在人類歷史的發展過程中,產生的作用和影響是極其復雜的。雖然環境對社會不可能產生決定性的作用,但是它會在某種程度上影響社會的發展,甚至會使得社會出現暫時的倒退,進而影響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引發政治沖突。在1816年的歐洲,發生了氣候史上的奇怪現象,出現了六月飛雪,整個夏天都籠罩在霜凍之中。從愛爾蘭到英格蘭,一直到波羅的海附近,整個夏天氣溫普遍下降10℃左右,從5月開始就一直陰雨綿綿,這種氣候持續到當年10月。惡劣的氣候造成了歐洲國家嚴重的社會后果,糧食歉收,人們生活質量下降,由此引發了激烈的政治沖突,開始了席卷歐洲大陸各國的革命:法國政府倒臺,北歐犯罪率上升,德國爆發了近代史上的第一次反猶太人騷亂……所有的一切使得歐洲社會幾乎面臨崩潰。
在歷史發展的今天,人類又一次面臨著氣候變化的威脅,因為人類的活動所造成的全球氣溫變暖正使海平面處于上升的過程中,如果人類不改變自己的行為模式,不采取有力的應對措施來抑制氣候變暖,那么到了21世紀中葉,全球海平面可能會升高30~50厘米,世界各地海岸線的70%將被淹沒,到那時,東京、上海還有馬爾代夫,尼羅河三角洲的1/3面積都可能因為海平面的上升局部或者完全被淹沒,可想而知,當人類賴以生存的土地面積發生這樣大的改變時,人們會不會因為生存環境的變化又開始新一輪的政治沖突呢?從1816年歐洲局部的環境變化就可以看出,即便是較小的全球氣候變化也會引發如此巨大的政治沖突,那么如果當全球的氣候發生巨大變化時,人類能夠承更大的政治沖突。
四 政治與技術的互動
政治與技術的互動是非常明顯的,當今世界,放眼全球,技術是一個國家政治地位發展的制高點,一個國家技術的發展也決定了該國政治的強度和力度。談政治與技術的互動主要從以下兩個方面簡單地進行闡述。
(一)政治的技術化
政治的技術化主要是從技術對政治的滲透角度而言的。技術對政治的重要作用和影響早在柏拉圖時期就有所闡述,在柏拉圖的名著《理想國》中,他就將人分成了三等,最高統治者則必須是技藝者。在古希臘技藝就是指稱技術的,因此,柏拉圖實際上是隱喻地表達了政治對技術的依賴。到了英國文藝復興時期,培根又以烏托邦的所羅門宮構建了依靠技術統治的政治模式,在培根看來,所羅門宮就是一個科學研究機構,是所有科學家聚集討論,促進科學研究發展的場所。在這里,所有不同學科的專家們各抒己見,在討論科學問題的同時,共同闡發對國家治理的構想和規劃,簡單地說,在培根看來,科學家就應該成為國家的統治者,因為知識是至上的,所以在他的理想國中,政治也是應該被技術所引導的。
在現代社會中,政治技術化的明顯表現就體現在政府對生產結構與規模的安排與控制,在政府的調節下,社會組織結構因此發生重大的變化,特別是企業組織也出現了扁平化的發展趨勢。政府對生產方式的調整就是政治對技術的滲透和調控,與此同時,政府利用自身的影響力在計算機網絡技術中公開相關信息與政策,借助技術使政治價值觀和政治思想得以宣傳并借技術的影響力使政治宣傳的力度擴大化,范圍廣泛化。
(二)技術的政治化
技術的政治化是與政治的技術化互為因果關系的。技術在受到政治的影響和滲透后,開始潛移默化地被政治領導,逐漸受到政治的支配,成為政治統治的手段和工具。不僅政治的利益需求開始對技術發展的方向產生推動力和促進力,政府的政策、資金的投入也左右著技術的發展方向和發展力度,就如后現代主義普遍認同的一樣,最有意義的發明或研究,不是包含在那些最先進技術中的深刻的奧秘,而是推動這些技術成果的政府和一系列起作用的政策。政府優先發展何種技術,怎樣發展這種技術,對技術人員有哪些要求,如何去管理和提高技術人員的素質都是政府本身的利益所決定的,就如17世紀的日不落帝國——英國,為了與法國和荷蘭爭奪霸權,擴大自身的海外殖民地,控制更多的資源和領土,因而特別注重航海業的發展,因為航海業不僅有利于霸權的爭奪,還有利于對奴隸的輸送和管理,以及對資源的調配和利用。由此我們可以看出,政府的政治需求也會在某種程度上影響技術的發展,起到與技術本身規律同等重要的支配作用,因此技術政治化便構成了現代社會中我們對技術和政治關系研究的一個重要切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