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英國公地制度研究
- 趙文洪
- 9004字
- 2019-01-05 03:28:04
第二節 公地制度的起源
一 起源時間
迄今,關于歐洲公地制度起源的時間,沒有定論;關于英國公地制度的起源時間,也沒有定論。相關學者們都知道,公地制度起源問題至今無法解決,原因一是文獻缺乏,因為古代基層社會的習慣、法律都是口頭相傳;二是有限的文字資料也多意義含混,不容易弄清楚。因此,筆者只能把已經有確鑿史料證明或者近似的史料證明的公地制度或者類公地制度的早期情況介紹如下。
現有最早的與此有關的資料,是塔西佗(Tacitus)《日耳曼尼亞志》中的這段介紹文字:“土地是由公社共有的,公社土地的多少,以耕者口數為準;公社之內,再按貴賤分給各人。土地的廣闊平坦,使他們易于分配。”
這段文字被許多歐洲公地制度史專家引述過。它們反映的是公元98年前后的情況。如果以此為起點,以19世紀為終點,那么公地制度在歐洲至少存在了1800年。不過,這段史料只反映了“公”的存在,而沒有反映“公”的具體形式:公有還是公用?它也沒有反映土地的物理形式:有沒有條田?沒有條田的田地格局就不能夠叫作公地,就像沒有井字形狀的田地格局就不能夠叫作井田制一樣。
塔西佗介紹的,是他了解的歐洲某個地方的情況。那么,關于英國公地制度的起源時間,有什么史料呢?情況和整個歐洲的一樣,都缺乏最早的資料。
7~10世紀。目前可見的關于英國公地的最早記載,是公元608~694年由英國威塞克斯(Wessex)國王頒布的一道法令:“如果切沃(Ceori)有片公共草地或其他公共地要圍圈起來;如果有些人已圍圈了他們的那份土地,而別的人尚未圍圈,而他們的牛吃公共的莊稼或草,那么,讓那些人去見那些已圍圈了其份地的人,并向他們贖過。”如果以此為起點,則英國公地制度至少持續了約1200年(7~19世紀)。
與此近似的證據還有:7世紀,威塞克斯王國國王英恩(King Ine of Wessex)的法律提到了“分成條的公共草地和其他土地”,“可分割的土地”(partible land)。849年,北沃徹斯特郡(Worcestershire)的一個特許狀最早提到“公共土地”(common land),它也最早提到用英畝作為土地邊界的標志。963年,英國艾文(Avon)地方的一個特許狀說:一英畝一英畝的土地這里那里到處分散于公共土地的混合之中。
如果說這一切還只是提供了公地制度存在的基本可以信賴的證據的話,那么,10世紀的證據就非常確定了。該世紀的特許狀的條款中就多有提到條田、畦頭、楔形地(gores)的,說明公地制度早已經存在。
20世紀的研究表明,在收割后的莊稼茬地上公共放牧的習慣早在10世紀就有了。
根據這一切,公地史專家蒙塔克·福漢姆甚至認為,盎格魯-撒克遜時代最早出現的村莊,其最根本的特征就是公地。
弗朗西斯和約瑟夫·吉斯(Frances and Joseph Gies)認為,10世紀左右,在北歐平原大部分地區,在英國的從西南北海通過米德蘭高地(Midlands)到英吉利海峽這一帶狀地區,土地開敞地分布,被一片片樹林和一處處村落所隔斷。這就是以公地制度和核心村莊(nucleated village)為基本內容的地貌。在平坦地區(英語“champion”,來自“champagne”,意為敞開的田野)的鄉村,公地制度發達起來了。
在確切的史料證據之外,還有歷史學家們的邏輯推理。比如,有的歷史學家認為,總體上,在莊園興起之前即有自由村莊的公地權利,而莊園興起之后,再由領主特許。英國的莊園體系起源于1066年的威廉征服,那么,公地制度早在1066年之前就存在了。這一推論得到了史實的支持。比如,在東英格蘭部分地區,有威廉征服之前遺留下來的條田長約1公里。
11世紀。11世紀末期英國的全國土地和其他財產普查清冊《末日審判書》披露了大量與公地制度有密切關系的事實。比如,它記錄了根據條田數量確定在草地上放牧的牲畜數量,叫作“牲口配額”(stinting)。又比如,它有這樣的記錄:“有一片供11個犁組使用的草地;有一片供村莊放牧牛的牧場;有一片可以放牧100頭豬的林地……”還有許多其他相關的情況。所以,可以大致斷定,11世紀英國已經存在公地制度了。
12~14世紀。歐文指出,實際上,關于英國公地制度,12、13、14世紀的證據都非常充足。最確切的證據應該是村規(By-Laws。本書后面將詳細介紹)。村規都存在于莊園法庭卷宗里。但是,早期莊園法庭卷宗保存得不好。因此,梅特蘭發現的最早的莊園法庭卷宗也是遲至1246年的。
迄今發現的英國最早的成文村規是1250年制定的。如果以此為起點,則有最充分、確切證據證明的英國公地制度至少持續了600年。
蒂托很肯定地指出,在英國,13世紀時,公地制度的本質特征都已經具備了。此時,在可耕地上,敞田農業是最主要的農業形式。
關于公地制度起源的確切時間,目前還沒有定論,也許根本就不可能有準確時間。人類的生產勞動習慣,只要不是由政治權力強制地大規模地加以改變,就都是在漫長的實踐中逐漸地形成的。從邏輯上看,公地制度應該是農民們自發自愿選擇的一種土地使用制度;該制度遍及歐洲大部分地區,絕不可能一蹴而就,就在某一段時間內整齊地出現了、普及了。盡管目前英國有多人力主該制度是在12、13世紀由于人口劇烈增加、土地不夠而產生的,但是,我們并沒有足夠充分的證據去否定前面所列舉的那些資料對公地制度重要元素的記載。筆者傾向于認為:公地制度早于封建制度而存在。
二 起源原因
歷史學中因果關系解釋只能靠主觀推理,也就是用我們掌握的邏輯學原理,在史實之間建立起因果聯系。如果有充分的史實讓我們建立起這種聯系,那么,我們做出的因果解釋就成為大多數人接受的公論了。反之,如果史實不充分,推理出來的結論就一定難以說服人。關于公地制度起源的原因,眾說紛紜,但是,迄今為止的所有解釋都是比較勉強的。所以,難怪弗朗西斯和約瑟夫·吉斯說,關于公地制度起源的爭論,有點雞和蛋誰在先的味道。這里介紹一些主要的解釋。
平等。奠定近代英國研究中世紀基層社會經濟政治法律基礎的幾位老一輩歷史學家,都認為主要原因是追求和維護公地共同體成員之間的平等。在20世紀60年代歐文夫婦的新觀點出現之前,這是最主要的觀點。
著名英國法律史專家梅特蘭認為實行公地制度是當時人們為了平等而犧牲效率。他說:“誰搞出這些條田的呢?明顯的答案是,是那些犧牲經濟和效率而追求平等的人。”
英國中世紀村莊和農奴制度研究的開啟者之一保羅·文諾格拉多夫也認為:“敞田交叉混合的唯一合適的解釋……(就是)它植根于使土地擁有平等化的愿望。”“敞田的交錯混合唯一合適的解釋就是它植根于在土地持有問題上,消除土地形狀、位置、價值方面的差異,從而實現質量與數量的平等。”
他舉出了一個很有說服力的例子:有一塊屬于兩個領主的領地,面積8海德。在一段混亂時期,其占有權出現模糊,有的佃農被認為占多了,有的被認為占少了。為解決混亂,兩位領主召集了一個法庭,命令每一位佃農都交出其在這片土地上的持有地。6位年齡最大的居民被賦予將這片土地重新劃分成若干條田的職責。這6人將這8海德土地分為16塊條田,也即每海德分為兩塊條田。之后,再將它們在這些佃農們之間進行平等的分配。對此,保羅·文諾格拉多夫說:“條田的混雜是平等分配地塊意圖的直接結果。”
著名的英國法律史專家威廉·霍茲沃斯(William Holdsworth)也持相同觀點。他認為,如果今天我們要在土地分配方面實現數量與質量的平等的話,我們可能給張三大一點,李四小一點,根據各種條件綜合平衡。但是在原始共同體中,根本就無法進行這種估算,因此,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地塊劃小,大家平均分配,并且讓地塊交錯。他說,公地制度的原因可能是保障平等的愿望。
20世紀的公地史專家唐納德·麥克洛斯基說,對土地分散化以及由此引起的其他特征的原因唯一站得住腳的解釋是,條田分散是為了減少個人獨自承擔的風險,也就是讓大家平等地承擔風險。因為村民們沒有買保險來抵御進入市場的風險。他們可以避免只降臨于某種類型土壤的災害(比如在低洼的黏土地降雨過多);可以種不同的莊稼,以避免只有某種糧食價格高的風險。既然每戶都在不同的條田區,以及每個條田區的不同位置擁有條田,所以,這一目的就可以實現。這種解釋也可以看作平等論:平等地,或者平均地承擔風險。通過同一共同體內風險承擔者人數的最大化,風險后果承擔絕對平等化,使得單個人避免承擔最大風險。在不實行條田插花分配、公共放牧制度的情況下,某一單個人可能由于其土地的地理位置或者僅僅因為運氣,而免于遭受自然災害,或者免于遭受重大的自然災害;也有可能反之:遭受重大的自然災害。如果沒有公地制度,他只有兩種后果:一是別人大災大難而他無災無難或者小災小難;一種是別人無災無難而他大災大難。而在公地制度下,他只可能或者同其他人一樣大災大難,或者同其他人一樣無災無難或者小災小難。由于風險極大地分散,他基本上只面臨小災小難的風險。所以,總體上看,他抗風險的能力比在公地制度之外要大。
湯普遜指出,有些歷史學家企圖從古代日耳曼土地所有制里,尋求原始共產主義的遺跡。此外,還有一種學派按照同一的證據,認為那爭取平等占有土地的熱烈愿望,是早期日耳曼土地保有制的決定因素。別人看來,為求得平等而這樣地分配可耕地這一觀念,似乎是太唯理主義了。這種解釋,也許把19世紀民主平等觀念套到過去歷史上了。可是,這項理論比公社的理論,較可說得過去。因為平等的分配也能流行于或原來流行于一個自由的或者一個不自由的村莊社會里。
一些學者認為,條田的交錯排列起源于殖民拓殖的漸進性以及共同體成員對土地的平均擁有的愿望。至少在英國部分區域情況是這樣。史料表明,在英國某些地區,舊土地擁有量與新土地擁有量之間的比例是固定的,新增土地必須按照舊土地的比例平等地分配。不過,在大多數地方,領主占有最多數新墾土地。在蘇格蘭,農民們經常要重新調整全部或者部分土地分配結構,以維護公地制度。有許多證據表明,繼承人共同分割繼承也導致條田的交錯。1642年有人觀察到:土地“在孩子們之間平等地”分割。甚至在諾曼征服之前,就有共同繼承例子。條田分配例子記載:他們要求一位“精細的專家和可信賴的土地調查員”來測量土地,并且保證“某些人不是全占有最好的土地,某些人不是全占有最壞的土地,而是每人都獲得正義和公正”。他們要“認真考慮所分配的土地的質量與數量”。一份17世紀的文獻描述英國某地農民“就像在每一個百戶區一樣,壟挨壟地擁有他們的土地,因此,每人將得到同樣質量的土地。但是,由于蠶食侵吞行為,土地之間的價值差異很大……因此,多數佃農請求……根據古老的程序將土地按照壟挨壟的方式重新分配”。在貝里克郡(Berwickshire)一個叫奧辰克羅(Auchencraw)的百戶區,有人指出“經常……邪惡不正的人一點一點地偷和犁掉鄰人的土地,然后假裝說,他們的條田比鄰人的要大”,在講到土地質量方面可能出現差別的時候,他說,“在實行壟挨壟分配土地的地方”,人們都可以按照起初的土地特許狀平等地占有土地和增加土地。許多早期的土地特許狀規定了一個人的土地情況。
筆者認為,平等論的解釋(當然,所有的解釋都是主觀的)可能最符合邏輯(當然不見得最符合事實。因為在沒有資料的情況下,當時的實際情況我們今天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了)。理由在于,當基督教成為西歐占絕對統治地位的宗教、信徒包括了幾乎所有西歐人的時候,我們就發現,實際上,西歐的生活與生產都帶有濃厚的宗教色彩,在相當大的程度上被“宗教化”了。這點我們一定要高度重視,看看城市行會的生活與生產(行會成員每次開會的最后一道程序就是為救濟窮人而捐款)吧,看看教會在人們生活中的地位吧,幾乎無處不有宗教精神。而恰恰古老的日耳曼文化傳統也是強調平等的。基督教教義和日耳曼傳統的核心原則,貫穿在整個中世紀歐洲基層生活之中。農民在同領主的對抗中,在處理村莊農民內部關系時,最強調的是平等。看看歐洲中世紀農民起義的口號吧,幾乎全都是要求平等。平等和友愛一樣,是浸透在共同體成員生活中的一種文化。在英國的有些地方,村莊在劃分和分配條田的時候,人們還吟唱著這樣的句子:“我把這塊土地和這根樹枝給你,就像別人將它給我那樣不附帶任何條件,我希望你是一位有愛心的好兄弟。”在本書后面,筆者將介紹:無數并找不到任何使用公共地權利法律根據的窮人,就是在公地共同體其他成員的默許下在公共地上放牧奶牛、拾取柴火、獵取野獸,以及由公地共同體正式決定允許他們到任何一家人剛剛收割莊稼的地里去拾穗(為了保障窮人能夠拾取麥穗,村規規定莊稼的主人在用鐮刀割完莊稼后,不得拾取遺失的穗子),從而養活一家人的。這里,倫理原則壓倒了利益原則。在一個如此強調友愛的環境中,強調平等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當然,也要看到,集體放牧的確更加有利于牲口的成長、有利于對牧場的利用,所以,后來人們堅持集體放牧也有習慣成自然的原因。
平等價值觀的實行,還有具體的生活生產環境。在莊園里,所有的村民都要面對一個事實:有大片的公共地,名義上屬于領主,但是實際上可以被村民們無償地使用。大家共同地去使用都不屬于自己的土地,當然就得有規則。在日耳曼人傳統文化和基督教文化的環境下,這個規則只可能是平等。所以,我們看到,各個公地共同體的村規對什么人可以使用公共地、憑什么資格使用、以什么方式使用,都有非常明確的規定(只是對無地或者地極少的窮人才沒有嚴格規定),而所有這些規定都貫穿了平等的精神。比如,規定擁有1英畝份地的人可以到林地里取一捆柴火,在荒地上放牧2只羊,無論誰都必須遵守。
犁地模式。到了20世紀,歐文夫婦的觀點最為流行。他們不再像以前那樣認為原因是平等,而認為是實際需要。他們認為,劃分成較小塊的(sub-divided)土地,也就是細小的條田,從采用重犁(heavy mould -board plough)開始。中世紀的犁裝有輪子,有犁壁或者翻土犁板(mouldboard)、犁刀(coulter),由4頭、6頭甚至8頭牛或者馬拖拉。使用牲畜多少,取決于土質情況。休耕地一般每年要犁兩次。中世紀早期的犁板是只朝一邊(一般是朝右邊)翻土的(non - reversible mould -board),它決定了犁只把土朝一個方向掀。這就造成返回的時候犁不了地。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村民們發明了將土地分成狹窄的條塊的方法。犁地的人就可以沿著兩邊的條田來回犁,不跑空,比如:去的時候從條田A的南頭向北頭犁去,位置在條田A的東側,土向東邊翻;回的時候,從北向南犁位于條田A的東邊的條田B,位置在條田B的西側,土向西邊翻。
但是,實際上這根本不能解釋把土地分成條田,尤其是要在村民之間交錯分配的原因。首先,為了犁地的方便,完全用不著把土地分成一英畝左右大小的田塊。完全可以先從條田區的最東邊從南向北犁起,犁到北端后沿著畦頭走到條田區的最西邊,再從北向南犁。循環到最后,結果是在條田區的中間部位形成一個犁溝:溝東邊的土向東邊翻,溝西邊的土向西邊翻。這不比一條一條地犁方便多了嗎?而且要節省條田與條田之間作為邊界的壟和溝(ridge -and -furrow)所占的土地面積。另外,村民們的土地平均分配在不同的條田區之間,就更與犁地模式風馬牛不相及了。
因為發現了這一顯然的邏輯錯誤,歐文夫婦就解釋說,因為早期都協作犁地,正是獨特的犁具加上協作犁地方式,才導致了公地制度中的條田制度。龍恩(H. R. Loyn)、波斯坦(M. M. Postan)以及其他許多歷史學家都同意他們的看法。協作犁地的普遍存在是肯定的。貝內特(H. S. Bennett)指出,在犁領主的自營地時,農民們必須把自己的牲畜用軛連在一起,組成犁隊共同犁地。
戴爾(Christopher Dyrer)指出,犁地要合作,因為幾乎無人擁有3頭或者4頭拉犁的牲畜。
不過,協作的具體方式各地不一樣,大致有這樣幾種。
幾戶移民同時并排犁地。歐文贊成另一位公地史研究者關于條田制度起源的假設:3個撒克遜人(Saxons)決定在某一地面上安家居住,因此,需要在荒地上犁墾出新的土地來種莊稼;若每人都有一個犁隊的話,他們將標出每戶一天的工作量于離家最近的地方,互相挨著,因此,一天結束時,就會有3塊條田,第二天又有新的3塊條田了。集體合成犁組犁地。這是得到許多專家認可的一種解釋。一個犁組需要由多頭大型牲畜組成,沒有哪家可以單獨提供。比如,艾爾頓村的8個犁地者組成的4個犁組,使用10匹馬,18頭公牛。一般的習慣是2匹馬6頭牛組合成一個犁組。
歐文指出,某些威爾士法律描述了共耕制:不同的村民貢獻給大犁組幾頭牛(oxen),而犁具卻屬于另外的人。趕牲口的人與扶犁的人雖然沒有提供牲口,卻貢獻了其勞力。法律并規定,犁出來的第一條地分給拉犁者,第二條給犁的主人,第三條給某種類型的牛(sward ox)的主人,第四條給另一種類型的牛(sod ox)的主人,然后依次給其他牛的主人。在10月和11月,大家出去犁出了冬季莊稼地;又在村莊另一邊于3月底犁出春季莊稼地;還有夏季犁出一些地來留作冬季用。這種慣例允許公地共同體成員的增加,因為只要有公共地,新來的村民就可將牛加入犁隊去墾新地,而不會占其他人的地。
以下是奧特的看法:幾乎沒有任何單個農民既有犁又有足以拖拉它的牛。《末日審判書》記載,“僅約一半農民有犁”。配備一個齊全犁組的不容易,可以從下述事實得到證明:甚至在美國早期新英格蘭地區,移民有犁的也只占1/3。也許是合作犁地的需要導致早期墾殖者們形成了互相交錯、向大家開放的條田制度。雖然沒有任何村規記載過共同體全體成員共同犁地,但是,有兩點是明確的。一是佃農們共同組成犁隊為他們的領主犁地。二是村民們常常協作犁地。比如在1327年,英國一位土地持有人責備另外一人違背了一起耕地的協議。由兩家出同樣多的牲畜共同犁地,叫“配對子”(marrow),意思是:“借給一位鄰居馬匹和人去勞動,當自己需要時,又從該鄰居那里借同樣多的馬匹和人回來。”
貝克(Alan R. H. Baker)指出,在一個叫作吉靈漢(Gillingham)的莊園,公地制度與合作犁地以及繼承分割都有聯系,肯特的其他莊園也有類似情況。他還指出,在某莊園,一個人獲得的犁地的服務要根據他在一個犁隊里的所有權份額來決定,只擁有一個犁隊的一部分人必須與他人合作來構成一個犁隊。
法庭中有聯合犁地的記錄。一個犁組最大到擁有8頭牲口,有時候甚至更多。最大犁組用于開墾新地,次大犁組用于在米迦勒節后或者春季犁地。中世紀時的牲畜比現代的瘦小,而在春季,經過營養不良的冬天后,身體更弱。《末日審判書》提到直領地之外的小犁組:“3個自由人”用2頭公牛犁地。馬和牛經常在一起犁地,甚至有用母牛犁地的,但是不多。公牛平均僅服役4年,因此,一個4頭公牛的犁組要求每4年就全換一次。其間還不得生病或者出意外。馬和牛一起時,一般牛和馬各自成雙排列在一起,以方便套軛。春天的第一次犁地目的是把莊稼茬和野草埋進地下并且分解。第二次犁地就是將土壤淺犁,翻過來暴露于空氣,準備播種。犁地從一塊條田的中心線的一邊開始,到盡頭則從中心線的另一邊返回。
“協作犁地”論實際上也解釋不了條田制度和公共放牧制度起源的原因。每戶的條田每年都重新分配,每戶每一塊條田左右相鄰的條田的主人每年都改變,在一個犁組與不在一個犁組里的人都平等地服從條田分配規則,這與犁地模式有何關系?至于在公共地上集體放牧,更與犁地模式無關,因為那些地叫作未開墾地,從來沒有讓犁進入過。
沃納·羅斯納(Werner Rosener)認為,在每一個實行三圃制的地方,農民們都不得不在一起耕作。所有共同耕作、收獲和放牧的規則都因此而產生了。
這一解釋比上面犁地模式論遠要符合邏輯。因為只要同一個共同體實行三圃制,土地的休耕與播種的最好模式就是集體同步,尤其休耕,保證休耕地都成片在一起是最有利于土地恢復地力的——如果一塊狹窄的休耕地兩邊都是莊稼地;或者一塊狹窄的莊稼地兩邊都是休耕地,是否不利于規模放牧,不利于統一防治病蟲害、統一澆灌?但是,它至少未能解釋公共地的使用規則產生的原因。公共地與三圃制毫無關系。
鑒于單一原因很難解釋公地制度的起源,于是便產生了綜合原因論。多格申(Robert A. Dodgshon)認為,任何單一的原因都解釋不了條田的交錯問題。他認為漸進的墾殖和份地共同持有(shareholding)相互起作用,決定了條田交錯狀況。弗朗西斯和約瑟夫·吉斯認為,公地制度產生的原因很多,可能包括:在諸子女或者諸子中分割繼承土地(而不是只有長子繼承)的習慣,產生了無數細碎田塊,如果沒有協作管理,將很難放牧。瓊·瑟克認為,在土質較好的地區,不可分割的繼承方式在附帶有奴役性義務的土地(Customary Land)中流行;而可分割的繼承則在放牧地區流行。
有人認為,人口增加也可能強化了協作。因為人多地少牲口少,更加需要集合有限資源共同利用。對土地的需求的增加刺激墾荒(assarting):一些相鄰而住的農民組合起來砍伐樹木,清除樹樁,砍掉灌木以創造新的耕地——這些耕地在創造者們中分配。一片以條田形式開墾的新地(assart),通常成為村莊公地系統中的一個新的條田區。
以上這些解釋,還沒有觸及一個重要問題,那就是公地制度中的公與私的關系問題。是由公而私還是由私而公,還是公私同行?湯普遜指出,“有些史家曾認為,這種田地的特殊安排是從過去公社土地制演化而來的,‘這過程就是一個公有土地不斷縮減的過程’。問題是重要的,因為再也不能想象出比土地私有權的起源更實際的問題了。在這些制度和方法中,我們會找出原始日耳曼人公有制的證據嗎?”“沒有人懷疑,關于森林和荒地公有制是流行過的,但問題是:個人所有制,或者個別所有制真的是從過去耕地公有制演化來的嗎?還是像有些人看來,由此足證不是共產主義,而是共同耕作以及同一原始的村莊企業如耕種和收獲一類的合作呢?即使在這一點上,公社精神也許強調得太多了,因為村莊的紀律(日耳曼人的管理一向是嚴格的)可能是使村民需要共同行動的一個統治因素。鄰人做什么事,每個人就得做什么事。村民不得隨心所欲地去耕耘、播種或收獲。季節性的職業當然是循環的,但是地方當局特別強調了季節性的需要。這強制的集體勞動可能是支配的力量,不是公社的精神,更談不上共產主義了。”
“我們姑且不談這類問題:公社所有制是否曾先于個別所有制;或者認為這是否僅僅是公耕制即村莊合作制;‘耕地的按期互相交換制是否曾先于私有財產制’;可是,當日耳曼人初次被羅馬觀察者所知道的時候,他們確然已有著土地私有制度。但是這制度,不是像人們從簡樸的甚至原始的農夫情況所推論出來的那樣單純,相反的,它表現出十分復雜的形態。”
湯普遜也指出:“有一個極端的學派嘲笑著‘馬爾克’的整個觀念。依據該派的意見,原始日耳曼人既沒有國家,又沒有村莊權利,又沒有輪種制,又沒有強制性的耕種。土地是很多的,因而沒有占奪土地的動機。各個人得占據他所需要的土地,在收獲之后,就把它拋棄來耕種另一塊新地,如果他愿意這樣的話。那時沒有村莊社會,也沒有‘合有制’,也沒有公共所有制,也沒有公耕土地制。‘馬爾克’只不過是一塊界線模糊的領土罷了;‘公有權’也只不過意味著各人在集團所占地區的界線以內得開墾若干土地之權罷了。”
這就說明,問題更難有定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