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莊老少一夜之間全數(shù)病亡的消息，是在她受傷的第十日傳來的。
而這十日中，她也未再見過謝沉檠一面。
彼時(shí)，她正于屋子里，打算喝下弄苒端來的藥。
經(jīng)過凌相的悉心調(diào)理，她肩頭的傷已愈合地七七八八，只不過活動起來還不是很靈便。
而凌相來將這噩耗一說，她扔下藥碗便匆忙趕赴靖莊。
路上她不斷囑咐車夫?qū)④囑s得快些，可是此刻她肩上的傷哪里經(jīng)得住這等顛簸。
凌相望著她肩頭隱隱滲出的血跡，握住她的手道
“扶嬴姐姐，如此傷口會再裂開的。”
“無妨”
她抿緊雙唇，但臉色已經(jīng)很是難看。
今日，靖莊外又是擠滿了人。
但再見到她時(shí)，卻沒有了當(dāng)日的那般對她喊打喊殺的氣勢。
她亦是急迫的，下了馬車直接撇開凌相的手，邁向靖莊。
凌相在她身側(cè)為她擋開擠來的人潮，生怕她的傷口再次中傷。
院里是一片令人觸目驚心的皚皚，醫(yī)署的人將一具具尸體抬了出來。
她左手無力地垂在身側(cè)，用僅剩的另一只手想去撩起蓋在尸體上的白布。
凌相迅速上前抓住她的手。
“尸體上有毒不可碰。”
“死因是何？”
她的聲線有些喑啞。
“是烏頭混了問荊草一同萃取的毒。”
“烏頭……問荊草……”
眼底波動，她失神道。
這兩種草明明就是北方才有的毒草。
“是，今早才發(fā)現(xiàn)的，而且毒里面好像被加了什么東西，所以……所以一開始才并沒有發(fā)現(xiàn)。”
凌相有些心虛，可那種遲疑又怎么能瞞得過她呢。
“姐姐，今早醫(yī)署已將此消息呈入宮中，眼下健康城人盡皆知，今后便沒有人會再來污蔑桓家了。”
的確是不會了。
如此一來所有人都會認(rèn)為是因上次在晉陵秦人敗給了她，羞憤之下才投毒于北府軍的親人。
在建康四處散播桓氏為患的言詞，故意丑化她，以此來挑撥北府軍與她這個(gè)新都督的關(guān)系。
如此便會更叫東晉人恨透她桓家的人。
可這毒此時(shí)被發(fā)現(xiàn)，還成為了靖莊老少的死因。
想必是定會激起北府軍對前秦的憤怒，使北府軍在今后的戰(zhàn)役中可以全力去拼殺秦人。
如此一來他們也會因羞愧而更加死心塌地地追隨于她。
這樣‘桓氏當(dāng)?shù)溃蛩罒o生’的談?wù)摲堑还プ云疲€給了這天下人一個(gè)很好的交代。
半月之約就這樣化解了。
可，她堅(jiān)持的真相呢……
“你想叫我相信什么？”
她的語氣有些冰冷。
凌相狠狠心，道
“半月之期將過，如此是最好的結(jié)果。”
“最好的結(jié)果……”
她凄厲一笑，起身準(zhǔn)備離開。
凌相忽在她身后喊道
“這些尸體都帶有劇毒，即刻便會盡數(shù)燒毀！你，已經(jīng)沒有時(shí)間了。”
身形微滯，她回過頭來冷望了一眼，終還是邁開了步子。
行至人前，忽然人群中一抹竹青色的身影引起她的注意。
那是一名身姿稍有些清瘦卻依舊挺拔的男子。
他用斗篷將自己全身裹住，頭上垂下的部分還遮住了他一半的臉。
從僅露出來的一半可見男子膚白如雪，薄唇如櫻。
就是這樣丟于熙攘的人堆里面，竟還有種說不出的尊貴雅致。
她將眉皺得深了，眨眼之間，那竹青色男子已轉(zhuǎn)身走遠(yuǎn)。
是夜，濃重的潮濕氣息席卷著淮水兩岸。
四下里寂靜無人，舒朗的星輝下似有三條人影。
蹲在地上的影子最先發(fā)話。
“這男子已死了有一日之多，是被一劍封喉而死，云大哥你怎么將他看成了這樣？”
“我跟了他幾天，可兩天前他突然消失，再出現(xiàn)就已經(jīng)死了。”
云深抱劍而立。
“我剛看過，他的身上有許多刀口，每一刀都不傷及要害，看樣子定是生前被人折磨得生不如死，不過最后這脖子上的一劍倒是痛快。”
凌相撥弄著地上男子血污的衣衫道。
“扶嬴姐姐，你可是真的覺得這個(gè)男子有這么不同？”
乘著微弱光芒，她一直盯著男子的右手，沒有說話。
凌相支起下巴來又道
“不對，若要說他只是個(gè)普通的讀書人，又怎么會惹上如此心狠手辣的仇家，所以還是有些可疑的。”
“他和大船上的黑衣人一樣。”
她輕輕說了句。
“什么？他和當(dāng)初刺殺姐姐的朱雀死士一樣？”
凌相訝然。
抬手，她指向男子的右手。
“看他的食指”
聞言，另兩人齊齊望去。
云深臉色一沉，凌相更為詫異。
“真的有啊！”
因常年佩戴戒指的關(guān)系，那男子的右手食指上有一圈泛白的印跡，不仔細(xì)看的話根本看不出來。
“唉，可這個(gè)人現(xiàn)在已是死人一個(gè)，也問不出什么了，看來線索又?jǐn)嗔恕！?
“未必”
“嗯？扶嬴姐姐可是有什么新的發(fā)現(xiàn)？”
凌相抬起頭來看向她。
“今日白天，我在靖莊外看見一人。”
“是什么樣的人？”
“一個(gè)，本不可能會出現(xiàn)在那種地方的人。”
她肅然道。
“那可要我和云大哥去尋查查他？”
“不必”
“哦？”
“也許他很快就會再次出現(xiàn)。”
她在心里似已經(jīng)有了一番考量。
“就這樣等著的話，我們是不是太被動了些？”
凌相起身問。
她搖了搖頭，道
“若我想的沒錯(cuò)，他就一定會去一個(gè)地方。”
“是何處？”
“將軍府”
“可是那個(gè)王嫣落？”
“正是”
她滿眼篤定。
靖莊人死之時(shí)他忽然出現(xiàn)，若他真的就是那人的話，那么就一定會再去將軍府。
因?yàn)椋抢镞€有一個(gè)尚且存活著的中毒之人待他救命。
思及此，她忽而又正色道
“云深”
“屬下在”
“這幾日你且仔細(xì)留意將軍府外圍，若有可疑之人，立即來報(bào)。”
“屬下明白。”
云深將劍一換手，轉(zhuǎn)身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凌相望了望，幾步來到她身側(cè)。
“姐姐，你可是想知道王嫣落的近況？”
“不”
“那是為何？”
“我是想看看，為醫(yī)者是否真的存著那份仁者之心。”
倘若真的是他，那一切便都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