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引論:新經濟與新金融的“進化史”
- 賬戶:新經濟與新金融之路
- 周子衡
- 17283字
- 2018-07-23 16:58:18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
已行的事后必再行。
日光之下并無新事。
——《圣經舊約》《傳道書》第一章第九節
All theory, dear friend, is grey, but the golden tree of actual life springs ever green.
——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1]
《大學》有云: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經濟與金融活動總是在不斷地推陳出新,有時快些,有時慢些;有時劇烈,有時和緩。所謂的“新經濟、新金融”是經濟社會巨大變化的產物,意味著一定發生了具有分水嶺意義的變革。
從技術層面上看,新經濟、新金融等同于網絡經濟與網絡金融;但從經濟進化的歷史進程上看,我們就不能簡單地停留在網絡技術層面,而應當回歸經濟與金融本身的歷史來考察。換言之,技術因素帶來“突變”,經濟或金融活動歷史性地累積則形成“量變”。兩相疊加,發生“質變”,是為進化。
注釋
[1]語出《浮士德》,歌德借Mepidstopheles(英文譯作Mephisto,梅菲斯特)之口說出:“Grau, teurer Freund, ist alle Theorie, Und grün des Lebens goldner Baum.”
一個基本事實:交易效率超出生產效率
“進化”,是一系列事實的累進,其中,往往有一個標志性的基本事實。這個基本事實就是所謂的“線上交易快于線下交易”,換言之,“交易效率超出生產效率”。這意味著一場劃時代的經濟變革已經到來,我們稱之為新經濟。新經濟的基礎是互聯網運行及數字技術應用,其主角是新金融。
對新經濟、新金融的任何描述大體而言都離不開網絡,進而也離不開網絡交易。諸種諸樣的分析與闡釋,離不開一個基本的事實,就是網上交易具有便捷性、高速成長性與擴張性。這個事實可以簡單地概括為,線上交易快于線下交易。
線上交易快于線下交易,不僅意味著網絡經濟在整個經濟體系中占據越來越重要的地位,而且正在全面地改寫經濟體系的演化進程。一個視角是,將線上與線下的經濟與金融視作二元化,力圖由此詮釋新經濟、新金融的歷史走向。但是,這個視角只是強調了經濟進程的發展重心或中心的移轉,對整個經濟體系發展變化的觀察與解釋力度是不夠的。另一個視角是,將線上的經濟與金融和線下的經濟與金融視為一個整體。這就是說,線上交易效率快于線下交易效率所帶來的,是整個經濟體系交易效率的提高。
目前,交易效率的提高還是一個局部的事實,一方面體現為線上交易效率高于線下交易效率,另一方面則已經出現了線上交易效率高于線下生產效率的狀況。后者正在不斷增加,逐漸體現為一個趨勢性的事實,即交易效率超出生產效率。
交易效率超出生產效率,正在從一個不斷擴張的趨勢性事實演進為一個十分明確的整體性的事實,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經濟歷史變革。當下所有關于新經濟、新金融的言說,正是以“交易效率超出生產效率”這一基本事實為核心展開的。
效率成為經濟活動的中心是很晚近的現象
歷史地看,一個社會的穩定程度取決于其經濟的穩定程度;進而言之,經濟穩定的狀況取決于生產和交易的穩定狀況,亦即生產供給和交易需求的匹配狀況。這不僅體現為生產和交易在量上的匹配,還體現在生產和交易在時間上的匹配,后者就是效率問題。經濟理論往往直接假定市場是有效的,亦即交易效率是有保障的。然而,現實的市場體系往往是有邊界的,此邊界可視為效率極低,即交易難以實現的情形。事實上,經濟活動在空間上普遍地聯系在一起,意味著生產和交易普遍地組織起來,并在相當大的程度上實現了一體化,這種“無邊界”的市場作為現實出現得卻極晚。
經濟活動的中心原本并非是所謂的效率問題。在初民經濟時代,人們以漁獵和采集為主。那一時期經濟活動的中心是“范圍”,即在一定的地域或地理空間內從事漁獵與采集,可使初民的經濟活動與自然界動植物諸物種的繁衍節奏實現最佳的匹配。漁獵和采集經濟追求最佳的范圍,各個經濟單位存在著地域性經濟活動的邊界,即其經濟活動存在著事實上的地理邊界,其單位面積上的經濟產出往往是有限的,難以形成經濟規模。那一時期經濟活動的突破點在于尋找能夠形成規模的動植物產出方式。
農牧經濟則處于一個規模化的經濟時代,灌溉農業和大規模的畜牧業創造了人類經濟活動的地理景觀。相比漁獵和采集,農牧經濟高度集中化,生產效率有了大幅度的提高,一系列農牧技術的發掘與應用,以及金屬鑄幣的廣泛使用和貿易的普遍化,使農牧經濟創造了前所未有的經濟大飛躍,人口也有了巨大的擴張。但是,這一經濟時代的生產效率及交易效率都受到一系列季節與天氣因素的約束,跨季的生產和貿易是十分有限的。因此,經濟活動的效率雖然相對以往有了大的提高,但是依然受到明顯的限制,經濟規模仍是經濟活動的中心。
農牧經濟需要實現更大規模的積累與發展,其經濟拓展的途徑是在范圍上實現再突破,這一方面依賴貿易的推動,從而直接推進了全球貿易路線的拓展,出現了“大帆船時代”的海上經濟,迎來了全球貿易時代;另一方面則由于與之相伴的地理大發現,使大量的亞熱帶及熱帶作物的產地向北推進,全球作物的地理樣貌發生了巨大變化,農業經濟的范圍拓展了,除了糧食以外,蔗糖、棉花、煙草等經濟作物先后涌現,突破了之前溫帶農作物經濟的傳統范圍,而畜牧業也掙脫出沿陸路拓展的歷史慣性,實現了海洋上的突破。這些突破性的進展呈現為一個接一個的產業的勃興,最終匯聚成強勁的動力與能源需求,從而極大地刺激了能源和礦業的發展。產業革命發生了。
只有到了產業經濟時代,生產效率才徹底地掙脫出自然節律的約束,實現了24小時連續生產,出現了史上最大規模地使用勞動力的情形,改變了經濟地理面貌,改變了鑄幣規律,對資本與技術的應用達到了巔峰狀態。經濟產出呈現“無限制擴張”的態勢。直至這一時期,經濟效率才開始有條件地成為經濟活動的中心問題。
大體說來,效率成為經濟活動的中心是產業革命后的事情,人類經濟社會對生產效率的不懈追求也是產業經濟時代的產物,更是這一歷史階段的標志。
為什么是生產效率,而不是交易效率?
在農牧業時代,交易是十分必要的,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之間的制衡更主要地取決于貿易的穩定狀況;農業經濟內部不同的經濟區域之間,也是以貿易的穩定性為主導的。保證貿易穩定性的決定力量往往是國家機器及軍事力量。在中國春秋時期,諸侯會盟的核要是解決災年的相互救濟問題。這就表明,農業經濟不是一種整齊劃一的經濟,各個經濟區域的生產狀況往往決定于不同年景的氣候狀況,有時戰爭瘟疫等因素也發揮巨大的影響。這就意味著農業經濟難以出現大量的、全面性的生產過剩,同一經濟區域在不同時期的經濟產出是不均衡的,不同經濟區域在同一時期的經濟產出也是不均衡的,因此需要各個經濟區域之間進行有效地調配。由此,貿易的穩定性是非常必要的,乃至必須動用國家機器或軍事力量來加以穩固。簡言之,產出的不穩定性決定了交易必須實現穩定。
穩定交易是交易效率的基本保證。這是由農牧業時代生產效率的不穩定決定的,至于生產效率全面激增后的交易效率問題則尚待下一個經濟歷史時代的到來。
生產效率激增,交易效率相形見絀
19世紀第二次產業革命以來,電氣化、鐵路、汽車等一系列重大的技術變革實現后,人類經濟社會呈現史無前例的大飛躍。生產效率實現普遍性的激增,工業成為經濟活動的中心。企業資本主義全面確立:一方面,在法律上實現了商法相對于民法的突破,商法革命帶來了有限責任公司體系,進而確立了股份有限公司制度,使傳統的承擔無限責任的經濟組織形式得到全面的“轉型”,從而奠定了現代企業制度體系,企業成為經濟社會的組織中心;另一方面,在財務上實現了普遍賬目的標準化,這就使得盡可能多的經濟資源貨幣化、賬目化,成為企業的資產,貨幣形態也出現了巨大的、歷史性的變革,中央銀行和商業銀行體系建立起來,銀行票據發展成為現代貨幣,央行和國家力量再使之成為“法償貨幣(法定貨幣)”,貨幣的供給成為一個完全人為的事物,不再受到礦冶產業的約束。這個過程就是以企業為核心的資本主義時代。
以企業為核心的資本主義時代的中心是,使全社會的經濟資源向生產領域集中,企業——特別是生產性企業幾乎獲得了社會全部經濟要素。這是圍繞企業部門生產效率的歷史性激增而形成的,企業部門不僅是經濟產出的主要來源,而且是利潤的主要來源。這就使得整個經濟體系圍繞生產運轉,而其他環節必須進行相應的調整,以適應這一變化。
當生產效率歷史性地全面提速,交易效率相形見絀,盡管也有相應的提升,但相對前者卻顯不足,甚至有所下降。
大蕭條的啟示:有限的市場與有限的交易
當生產效率的快速提升成為經濟社會的頭等大事后,生產力的概念上升為經濟活動的核心。不僅大量的經濟要素壓倒式地向生產環節傾斜,而且為了提升生產效率甚至忽視乃至壓榨其他經濟環節,這就使得資源更進一步向生產環節集中。這種沖擊力量從整體上改變了社會經濟生活的基本面貌,也使得人類社會大踏步地向工業社會邁進,后者正是在這樣一個“失衡”的前沖狀態中到來的。
工業經濟具有無可比擬的生產效率,也占有無可比擬的經濟資源,擁有企業、銀行等組織體系,從而贏得高利潤的投資回報和一系列的資本優勢,甚至法律優勢。這樣一個經濟體系呈現了膨脹式擴張的態勢,似乎無可阻擋。正是在這樣一個“失衡”前沖的大趨勢中,人類社會第一次迎來了全面的經濟產出的擴張,這是前工業時代所不能想象的。
然而,全面的經濟產出的擴張是不可持續的,它將不可避免地迎來邊際上的萎縮。大蕭條正是這樣一場全面的經濟萎縮。誠然,大蕭條所具有的經濟歷史含義,正是人類社會經濟體系史無前例地陷入全面衰退的標志。全球經濟活動都受到衰退的沖擊,那些以往最活躍的經濟中心甚至深陷旋渦。
大蕭條的影響巨大而深遠。理論上的反思認為,蕭條來自于供給過剩,而需求不足。解決之道在于,擴張需求。于是,政府部門擴張需求作為新宏觀經濟政策的核心“登堂入室”,工業經濟時代以企業為中心的格局發生了位移,政府與企業的關系成為經濟活動的核心環節。然而,政府能夠帶來的需求是什么呢?歷史地看,以美國為例,數額最突出的政府部門的需求便是反映在戰爭產業中的龐大支出。有人甚至提出,第二次世界大戰是工業國家最終擺脫大蕭條影響的關鍵。在羅斯福總統當政期間,美國宣布將生產6萬架軍用飛機。實際上,美國生產了9萬余架軍用飛機。戰后,朝鮮戰爭接續,繼而越南戰爭。在麥克納馬拉主政美國國防部期間,五角大樓的支出超過了美國聯邦預算的16%。但是,戰爭產業也逐漸走到了盡頭:美國方面再無力掌握戰爭的主動權,無力決定戰爭的勝負,甚至無力獨立地終結戰爭。戰爭產業成為一種無法控制的消耗,同時帶來了社會的巨大反彈。戰爭產業在名義上擴張的是政府部門的公共需求,事實上,它直接擴大了軍工交易,帶來軍工交易效率的極大提升。
生產效率提升后,交易效率需要隨之提高,這不僅意味著交易半徑的放大,即單位時間內交易所覆蓋的空間范圍的放大,還意味著單位時間內交易對象的增多,從而實現交易量的根本性放大。這就是說,不斷擴大的市場與不斷擴張的生產能力之間需要匹配,否則,就會出現“產大于銷”的后果。
事實上,大蕭條表明,生產效率全面地史無前例地提升之后,相應的交易效率的提升應當成為經濟體系最為緊迫的任務。但是,如果缺乏大蕭條一類的歷史性的重大經濟事件的沖擊,無法扭轉事實上已經嚴重失衡的經濟社會體系。交易效率的滯后首先體現為市場體系的約束:大蕭條中,美國出現了傾倒牛奶的事件,為此備受詬病。問題在于,當時美國的市場體系遠不如今日發達,牛奶產業缺乏儲存、運輸的能力,如果不及時傾倒,后期的費用將更高。這就表明市場是現實的、有限的。現實的市場體系是否能夠適應生產效率的極速提升呢?大蕭條恰恰表明,在生產效率取得歷史性的突破與高速增長之后,市場體系需要大量的投入來實現交易效率的提升。
擴張交易效率的諸種嘗試
通過戰爭產業全面提升軍工產業的交易效率,使經濟暫時擺脫了蕭條,但是交易效率依然落后于生產效率。在全球戰爭產業大幅衰敗后,“冷戰”依然是強化軍工交易的手段。問題是,此時軍備擴張的主要方向在尖端軍事裝備,特別是核工業,軍工產業的結構出現了較大的偏轉,這就使得“冷戰”時期,軍工產業對整個經濟體系的支撐或拉動力量不足,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還惡化了整個工業結構或經濟結構。以蘇聯為例,在相當程度上仍維持著戰時經濟,軍事工業主導的能源和重化工業是經濟體系的主干,輕工業不足,經濟社會的民生發展受到極大的局限。
在這個背景下,蘇美在20世紀60年代初期發生了著名的“廚房辯論”,時任蘇聯領導人赫魯曉夫和時任美國副總統尼克松之間就兩國居民家庭的生活水平展開爭論,這一爭論使蘇美之間愈演愈烈的軍事競爭出現了一定的轉機。輕工業有助于擴張市場容量,提升交易效率。美國在這方面做出了一系列重大調整和努力,但是蘇聯卻舉步維艱,它的軍工重工產業畸形發展,整個經濟的價格體系嚴重扭曲。比如,從西伯利亞飛往莫斯科的機票價格要比從莫斯科機場打車到市中心“紅場”的價格還要便宜,而在鄉村農場,國有農場的員工甚至用面包喂牛,因為面包的價格比料草還便宜。當時,日本曾抓獲蘇聯的工業間諜,發現該間諜意圖竊取的竟是日本制造民用塑料水桶的技術。與之相比,美國出現制造業的轉型是相對容易的,因為它的企業是私有的,能夠及時做出調整。一方面,美國不斷強化其民用生產;另一方面,美國在逐步地實現其制造業的外移,從而向外轉移其生產效率過高的壓力,同時不遺余力地提高其交易效率。
美國提高交易效率的努力體現在不同的領域。
一是金融領域。其中要給予特別關注的是商品交易的衍生化,這使得美國有能力掌控國際大宗商品的定價權。這主要發生在20世紀70年代,它為80年代美國的制造業外移提供了前提條件。商品期貨交易、證券交易的繁榮在相當大的程度上得益于電算化的發展,電子交易的普及最先在金融交易領域“開花結果”。可以說,金融交易效率的提升速度大大快于生產效率。這也帶來了問題,就是隨著金融交易效率的片面提升,逐漸產生過度交易現象,助推了金融危機的頻發乃至大發。
二是零售領域,發生了零售革命。
美國的零售革命
在過去的幾個世紀中,以革命冠名的經濟變遷頗多,諸如價格革命、農業革命、商業革命、產業革命,等等。20世紀70年代的確發生了“零售革命”。其中以沃爾瑪為代表的美國零售業革命最為醒目。沃爾瑪曾經在全球范圍擁有雇員超過200萬人,超過了任何一家生產企業,代表著零售業在整個經濟體系中的地位越來越高、作用也越來越重要。
眾所周知,產業革命中的第一個產業變革是加勒比地區的蔗糖業。歐洲人喜歡甜食,但是自身不產糖,加勒比地區的蔗糖對于歐洲來說是一個全新的產業,而它的主要市場也正是歐洲。直到拿破侖戰爭時期,鑒于英國對歐洲大陸的經濟貿易封鎖,法國人才發明了甜菜來滿足歐洲大陸的糖類消費需要。蔗糖業是溫帶經濟與亞熱帶—熱帶經濟區域聯系的重要產業,直到棉花的出現才徹底改變了這一局面。棉花產業推進了一系列的技術革新,特別是壓棉機的發明與應用,使大量的棉花種植推廣開來。北美的棉花種植成為產業大項,之后美洲的煙草、可可、咖啡才跟上來形成種植業一波又一波的經濟沖擊。棉花產業推進了紡織業的發展,而棉紡織業改變了人類生活習慣,使服裝革命出現了。正是棉紡織業帶來的服裝革命造就了成衣業,而成衣業則是零售百貨業的核心支柱。
工業時代的商業是以百貨商店為主導的,百貨商店超越了以往的商鋪和雜貨店,而促進百貨商店的支柱性產業就是成衣業。一般來說,成衣業往往占據了百貨商店四分之一的柜臺長度,如果再加上紡織面料占據的柜臺,成衣和衣料的總柜臺長度幾乎占到百貨商店的三分之一。可以說,沒有紡織業與成衣業,就無所謂百貨商店體制。
百貨商店成為主要的交易場所,其特點是銷售大量的標準化商品以及大量的分裝商品。就是說,生產商的產品在到達百貨商店的銷售柜臺之前,并沒有大量的分裝,更沒有大量的小包裝出現。這就決定了百貨商店體制與之前雜貨店的上游批發、下游零售的基本形態相比沒有發生根本性改變,都是在分裝銷售。分裝銷售意味著必須需要柜臺,柜臺內側是總裝或混裝,柜臺外側是購買者,往往需要分裝,即臨時的小包裝。柜臺作為分裝和小包裝的操作界面。百貨商店沒有廢止柜臺,只是將柜臺極大地延長了。這就是說,百貨商店體制“革了小雜貨店的命”,但百貨商店事實上就是一個放大了的雜貨店而已。
百貨商店體制根本沒有能力做到銷售與生產同步。從生產到銷售之間的路線仍然比較長。百貨商店的競爭力在于它的組貨能力。也就是說,百貨商店有能力對接大的生產商,因為百貨商店擁有更長的柜臺,同時往往擁有更好的地段乃至大量的潛在購買者。百貨商店還能夠做到統一的收銀,這就使得其更有能力同生產商之間實現有效的財務連接。百貨商店代表的是集中式的銷售或交易。在城市化的進程中,百貨商店選址在人口高密度或高流動性的區域的確是最佳的銷售模式。從這個意義上說,百貨商店模式使城市人口與工業產出實現了最佳的對接,提高了交易效率。
大蕭條之后,商業革命一直在醞釀之中,并非一蹴而就。首先,戰后的人口結構發生了較大的變化,戰后“嬰兒潮”出現了,而大量的避孕措施也同時得到普及,家庭部門有了更強的需求彈性。20世紀60年代個人自由和人權運動高歌猛進,消費者主權出現,極大地提升了家庭部門和個人在整個經濟體系中的地位。其次,產品開始不斷地接近最終消費需求,大量的最終消費品出現了,特別是在食品產業方面,出現了食品產業的革命。隨著飲料工業的出現,大量的瓶裝飲料開始流行。食品加工業也蓬勃發展起來,縮短了食品與最終消費品之間的空間距離和時間距離。快餐業蓬勃發展,直接帶動了肉類、面粉、油糖等產業。大量的肉禽飼養出現了,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同時養活數以億只的活禽。水產飼養也不斷壯大,飼料工業隨之發展開來。這些都使得集中消費的格局被打破了。
大量的超級市場——超市出現了。超市的出現使百貨商店的模式黯淡下來,大量的居民日常消費品從超市交易獲得,其中食品與飲料是最為重要的大項。這相當于百貨商店時代的成衣與衣料大項。同時,石油化工也向日用化學領域拓展,日益接近居民和家庭部門的消費需求,日用化學品大量進駐超市。超市事實上是柜臺的進一步延伸,同時幾乎取消了柜臺內側與外側的區別。引發這一變革的重要力量是工業產品貼近最終消費需求,并實現了食品工業和日化工業的“大躍進”。最終消費品中的絕大多數已經不再需要分裝了,這就意味著柜臺革命必然發生:一是柜臺需要進一步延長,這就是超市替代百貨商店的根本原因,百貨商店的柜臺長度已經接近或超過了消費者的購物體能,而超市是在有限的空間內最大限度地延長“柜臺”,即以貨架直接替代柜臺,而只保留收銀臺;二是日用消費品全面全時供貨,相比之下,百貨商店類似年節消費的舊模式就落伍了,而快速的城鎮化也使以往地理集中的消費模式走向分化。
大賣場的出現是20世紀70年代消費革命的又一形態,它主要出現在美國。汽車工業的長期發展,徹底地改變了美國居民的居住狀況,分散居住成為常態,距離城鎮越來越遠的居民區需要服務于自身的商業集中地,大賣場就是應對這種需要而產生的。大賣場在北美十分普遍,但在歐洲卻不流行。這是兩地的經濟地理差異造成的。
大賣場和超市的疊加,讓我們看到了以沃爾瑪為代表的零售革命。這個革命背后有許多因素,其中重要的一點是企業部門使產品更接近于商品,從而使銷售形態發生革命性變化。從這個意義上說,美國的零售革命極大地擴張了交易規模,縮短了生產與銷售之間的空間距離。此外,還有至少三個方面是值得關注的。
一是倉儲物流的革命。今日美國的基礎設施老化成為人所共睹的事實,但在40多年前,它是最先進、最發達的。“二戰”后,美國公路運輸發展極為迅速,實現了“從門到門”。這個巨大的變化是大蕭條時代無法想像的。美國的市場體系在20世紀70年代實現了整體化的進步,全美公路網、航運網、航空網都取得了改天換地般的進步。這也推動了倉儲業的大發展,比如大量的冷藏保鮮設施,不僅在倉儲部分,在運輸部分也普及開來,這就保證了鮮貨市場體系極速發展。倉儲物流的革命使市場體系擴張與壯大,使零售的品類激增,使產品不僅在距離上、在時間上也更接近消費者。這種倉儲革命反過來也促進了零售行業的革命。
二是居民家庭部門的裝備水平普遍提高。蘇美的“廚房辯論”說明了美國居民家庭部門生活水平的提高,其中家庭裝備水平出現非常大的提高。20世紀60年代,電視機和收音機普及開來,不僅出現了總統選舉的電視辯論,流行音樂也由此進入一個全新的發展階段。更為重要的是空調的使用,以及廚房設備的現代化,其中電冰箱是非常重要的。美國的家用電冰箱容積普遍大于世界其他地方。一個非常有趣的發現是,美國的家用電冰箱容積是與其超市食品飲料的包裝規格相匹配的。例如在美國知名大型超市COSCO,流行的銷售方式是家庭大包裝,而這些大包裝放置在美式冰箱內不會有任何問題。
三是美國零售的商品責任向產品責任延伸。20世紀60年代,美國的消費主權運動蓬勃發展,生產商和銷售商的責任也日趨明確與嚴苛。其中一個比較明顯的變化是零售商品的責任向上游延伸,生產商的責任得到強化,這是零售革命中的重要一環。產品生產商必須明確標識產品的生產日期、使用有效期、產品的主要成分以及有關的保證和提示。這些規定使零售商的壓力在一定程度上得到緩解,也在相當大的程度上保障了消費者的法律權益。這個法律上的變化十分重要,除了使消費者權益得到保障外,更為重要的是使商品從生產到銷售全程的法律責任明晰化,也使商品從生產到銷售的流程時間明晰化。這標志著最終消費品的生產、儲存、運輸與銷售等諸環節都處于一個日趨嚴密的法律責任體系中,處于整個經濟社會的監督下。從根本上看,這極大地改變了零售業態,使零售業不再單單是生產企業的下游行業,生產商的生產活動也更加受到零售終端的約束與限制。
美國的零售革命是多方面因素促成的。在全球不同的國家或地區,零售革命也不同程度地展開了。在歐洲,家樂福是最具競爭力的超市巨頭,而在日本,711則成為小型超市的巨無霸。這些零售組織形態的變革不僅使產品更接近于商品,而且在市場價格體系上也發揮近乎決定性的影響,生產商更加貼近消費者,不僅體現在商品的范圍、種類、特點、價格等方面,而且在資金的運營上也更以最終消費為基本指向。
零售革命還帶來了資金流的巨大變化,一系列的零售商在賬期的設定與安排上具有更為靈活的影響力。事實上,零售商由此開始向金融領域滲透。原因在于,零售商更靠近消費者,也就更接近于掌握現金流。一系列的零售巨頭開始獨立發行或聯合發行信用卡等支付工具,它們也更愿意在客戶的消費記錄上做積累,從而能夠有效地制定更為靈活的價格政策,以及給予客戶相應的折扣,乃至直接發放信用卡等。可以說,美國式的零售革命在相當大的程度上催生了零售金融的發展與成長。但恰恰在這個方面,美國式零售革命依然保留了收銀柜臺,依然是即時清結的交易,只不過加入了信用資源,結果并沒有使交易的達成與完成分割成兩個環節。
美式零售革命保留了收銀柜臺,通過信用注入釋放了消費者的購買能力。但是,仍然將交易鎖定為即時清結,這就意味著交易依然被鎖定在確定的時間及空間范圍之內。換而言之,美式零售革命并沒有突破物理環境的局限,而只是在確定的物理環境中盡可能地放大交易量。這是一種不徹底地釋放交易。
必須徹底地釋放交易:從有限的市場到無限的交易
在確定的物理環境中,經濟活動仍然以生產為中心,生產活動占據了絕大多數的經濟資源,而交易活動依然處于相對的弱勢。與此同時,生產與交易不相匹配的困境一直在持續,并沒有出現根本性的變革。
大蕭條宣告了舊經濟走向死亡。這個舊經濟就是以生產為中心,進而以企業為中心的經濟體系,其根本癥結在于舊經濟始終不能克服擴大再生產的經濟沖動,無論是馬克思主義經濟學,還是凱恩斯主義經濟學,都認為企業具有擴張生產的經濟沖動,并認為這一沖動往往正是危機的根源。如果市場是有限的,而生產卻趨于無限,那么,經濟平衡就難以實現。擴張政府部門的需求在短期或為可行,但是,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市場約束或交易約束等問題。向外轉移制造業,擴張金融交易,以及零售革命等也并沒有從根本上終結舊經濟的弊端。相反,政府部門的宏觀干預往往帶來了一系列新的矛盾與困難;產業外移和金融繁榮更帶來經濟在全球范圍的失衡,從而頻發、大發金融危機;美式零售革命向全球擴張,縮短了生產企業與消費者,產品與商品的距離,但是其效能還是有限的,只是緩和了困難與矛盾,談不上根本的解決。生產受到的是交易的約束,而并非是現實市場有限性的約束。這就意味著,根本解決之道必須是交易的效率超出生產的效率。
如何使交易效率徹底地超出生產效率呢?首先,擴張交易主體。既有的市場體系的交易主體雖然在大面積、大規模地向個人傾斜,但是,這種傾斜仍然是非常有限的,事實上是個人需要投入更多的經濟資源來填補“最后1公里”甚至是最后100米的市場空白。網絡信息技術及其設施在解決這個問題方面提供了最佳方案,即將線下的交易轉移到線上完成。特別是移動互聯網的應用,使交易主體的擴張得以實現。其次,擴張交易時間。傳統商業的交易時間是所謂的營業時間,這個時間限制是很難打破的,因為考慮到規模經濟性,所以交易必須集中在一定的時間范圍,這就使得交易者在交易時間上必須有所取舍,時間沖突使許多交易受到限制。而線上交易則在事實上完全打破了時間的限制。最后,擴張交易內容。傳統商業交易大多受限于柜臺的長度,即便從雜貨店到百貨商場,再到超市和大賣場,柜臺長度轉變為貨架長度,但是交易者的體能還是有限的。況且,即便不考慮個人的體能狀態,僅僅從商品本身來看,再長的貨架也不能充分體現市場中商品的豐富性。網絡交易平臺是一個非常好的解決辦法。
與此同時,徹底釋放交易的關鍵在于,將交易達成與交易完成兩個環節有效地分離,從而根本性地滿足達成交易需求,而將交易完成留待下一個環節實現的狀況。這就是說,從根本上擺脫既有的即時清結的交易模式。如此,交易達成環節是可以完全脫離“柜臺”來實現的,那么,釋放交易潛能或勢能也就可以完全擺脫現實的物理場景來實現。這就意味著,交易能夠在一個接近數理的環境中達成,而僅或將交易完成留在物理環境中實現。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網絡數字體系是一個接近數理環境的“維度”,在網絡數字環境中,可以達成最大量的交易,克服線下交易的物理局限。這就是說,交易大爆炸完全可以并應當成為現實,數理環境下的交易效率自然極大地超出了線下物理環境下的生產效率。
一個簡單的表達:5A(或6A)
在任何時間(Anytime)或地點(Anywhere),任何人(Anybody)與任何人交易任何商品或服務(Anything),使用任何一種貨幣(Any kind of currency)。這種幾乎完美的數學表達(以下簡稱“5A”),在以往仿佛癡人說夢。歷史上,人類經濟社會中的交易活動無論怎樣徹底地開放,似乎也不能實現這樣一種狀態。數字網絡技術使這一切成為可能。現在,這已經成為局部事實,并在不斷地擴張之中,不久的將來將成為一種整體性的、趨勢性的事實。
交易似乎要較生產更為容易些,但使交易完全覆蓋不同的交易主體、交易內容,并在時間和空間上不受限制,更不受支付手段的限制,這便需要一個更為基礎的技術變革。這個變革的核心就是數字網絡技術。這個“5A”的交易狀態,是人類社會經濟歷史上史無前例的、分水嶺式的重大變革。
在“5A”條件下,既有的財務賬期發生了重大變化,其中,記賬時間的差距消失了,也就是說,實現了同步記賬。同時,大量的中介消失了,賬戶關系相對來說簡單了。交易效率提高,支付效率也提高,賬目關系和賬戶關系都得到完整記錄,雖然這些記錄往往并非是既有財務性質的,但是,這些記錄是可以全面完整地反映相關交易活動的。這些變化對傳統的財務活動帶來了一系列的影響甚至沖擊,從而使各個環節的資金狀況發生相應的變化,簡言之,資金使用效率得到了非常大的提高。既有的資金約束在相當大的程度上降低了,新形態的信用也發生了。
最為重要的變化在于,任何種類的貨幣都可以被作為支付手段。這正是新金融的根本。當然,網絡數字經濟擴展了交易對象,涉及不同權屬狀態下的交易,即交易不再局限于所有權,包括使用權等在內的其他權屬狀態下的交易活動日益呈現不斷拓展的活力。這就是所謂的第六個“A”,交易對象處于任何權屬狀態。
新金融與數字貨幣問題
人類的貨幣活動歷史悠久,借貸等信用活動也具有非常長遠的歷史。但是,今天所說的金融活動卻沒有那么遙遠,它是產業革命以來的產物,甚至說,是現代銀行體系建立后的產物。為什么這樣講?現代金融活動的服務對象主要是企業,也就是商法下的公司企業,它的歷史遠沒有貨幣或借貸那么久遠。為什么以企業為主要的服務對象呢?前文已經有所涉及,茲不贅述。簡言之,企業——特別是生產企業是現代經濟活動的中心,是現代金融服務的主要對象,其目的就是要提供充分的資金或資本,使之能夠最大限度地提高生產效率,進而實現利潤增長。
新經濟使交易效率超出了生產效率,這就推動支付效率全面提高。現實中,網絡支付采用的是與線下分離的方式:首先,開立線上網絡資金賬戶;其次,將線下的貨幣兌換為線上支付商的“貨幣”;最后,用網絡資金賬戶做線上支付,而賬戶內的余額可以兌換回線下貨幣。這樣一種分離,事實上是同步設立了線上支付賬戶和線下清算賬戶:線上支付賬戶涉及線上交易全額;線下清算賬戶涉及支付賬戶的余額。然而,單單進行賬戶的線上和線下的分離安排,雖然有助于效率的提高,但遠遠不夠。
新經濟需要在貨幣環節徹底地消除效率損失。正如電子商務平臺將種類及規格數以億計的商品置于線上交易一樣,網絡支付平臺事實上必須有能力處理近乎所有的貨幣或支付工具。在理論上與技術上,這都不是問題,問題在于將線下支付工具轉換為線上支付工具本身是一種效率損失,這就意味著貨幣只能在線下發行的壟斷格局要被打破,從而實現線上貨幣發行。線上貨幣發行就接近于所謂的“數字貨幣”了。只有線上直接發行貨幣,取消了線下貨幣兌換為線上貨幣的環節,才能將效率損失降為最低,甚或接近于零。
完美貨幣是什么?盡管貨幣學家對完美貨幣的規范研究和實證研究尚未得出一致性的結論。但令他們及貨幣監管當局苦惱不己的那些貨幣問題還是顯而易見的。由此來說,完美貨幣大體要滿足三個條件:①不會出現任何假鈔混同真鈔的狀況,真鈔無法被仿制,假鈔根本派不上用場;②任一貨幣都是獨立的、唯一的,都是能夠被追蹤記錄的,它也許不被使用,但不會丟失或消失;③貨幣的總量是確定的。如此一來,完美貨幣恐怕只能以記賬貨幣(或稱賬戶貨幣,account money)的形式存在,即不存在實物貨幣。
數字貨幣是記賬貨幣,它僅僅存在于相應的網絡賬戶體系內。正是由于網絡經濟的出現,大量的網絡資金賬戶產生,這就使得現代貨幣的載體——賬戶在網絡上再現,數字貨幣的“母體”具備了。數字貨幣的發行并不需要某個中心來安排,事實上,數字貨幣往往是加密貨幣,其本質上就是一組編碼。數字貨幣在其相應的賬戶體系內實現“分布記賬”,往往通過區塊鏈技術來實現。
數字貨幣能夠極大地節省貨幣發行的成本,也能夠節省相應的監管成本。當前,區塊鏈技術備受各方的關注,除了能帶來上述成本的大幅節省外,更為重要的是,各方的管理水平或監管水平能夠得到大幅度的提高。雖然,現階段各國各有關當局對以比特幣等為代表的數字貨幣的立場或態度不同,但是對于其后的區塊鏈技術都表達出濃厚的興趣和實踐的意愿。事實上,將比特幣“切開”,就會露出區塊鏈技術的“骨頭”來。一旦政府部門運用區塊鏈技術,就意味著網絡數字貨幣賬戶的開通指日可待,這對引入數字貨幣需求關系而言十分重要。
政府當局是否有能力與技術來發行數字貨幣?是否與區塊鏈技術“去中心化”的價值準則相違背?其實這些問題都是次要的。監管當局采用區塊鏈技術,乃至貨幣當局自行發行數字貨幣,這些舉措的現實意義在于開啟了政府部門對數字貨幣的需求。屆時,數字貨幣的實際來源仍然存在一個市場競爭的過程,究竟哪一種數字貨幣能夠被廣為接受,還需要由數字貨幣市場來決定。歷史地看,政府部門開啟數字貨幣的需求,往往直接意味著數字貨幣成為“全能貨幣”。
政府部門開啟數字貨幣需求將標志著一個全新的貨幣時代的到來,也標志著新金融的全面到來,屆時,數字貨幣將極大地改變當前金融經紀的狀況。眾所周知,金融體系事實上就是一個經紀人體系,各種金融產品事實上都是經紀類產品,其基礎有二:銀行賬戶體系和銀行貨幣。數字貨幣徹底將此二者顛覆,采用非銀行的數字貨幣和數字貨幣賬戶,意味著舊金融的終結,也標志著舊金融支持的“經紀人”金融交易模式徹底衰敗,金融活動將在數字貨幣基礎上形成全新的場景與格局。
未來的四個趨勢
未來,新經濟與新金融或將出現四個主要的變化趨勢。
第一個趨勢是,經濟中心從生產到交易發生位移。這個“位移”是未來四大趨勢的基礎。前文已經有所涉及,茲不贅述。
第二個趨勢是,經濟決策的權柄將從企業轉移到個人。經濟學研究的中心問題是做出決策或者說做出選擇,而選擇的主體是誰呢?既有的經濟學理論在這個問題上是比較含混的,既指代個人,又指代企業,將企業與個人混同地認定為理性人。但是,即便在既有的經濟學理論中,個人理性和企業理性還是存在鮮明的差異的。比如說,勞動供給函數實現向上彎曲,就是說當工資收入高到一定水平后,個人便不再愿意供給或出賣勞動了,甚至到達拐點之后工資收入越高,勞動意愿越發降低,減少勞動供給。但是,企業則明顯不同,當產品的價格不斷高漲時,企業會持續加大供給。現實中,這兩種理性的差異會更大,一些企業即便在價格下降時也要擴張生產,而個人當工資降到一定程度時,就選擇不工作。那么,未來經濟是由生產函數決定,還是由勞動函數決定呢?不論怎樣,選擇權將加速向個人傾斜。未來,這種經濟決策權轉移到個人,經濟從商業模式到資金運營都將做出相應的調整,不僅是生產和銷售模式要發生變化,整個經濟體系也將發生相應的轉型。當下所謂的C2B的興起,只是個人經濟決策體制方興未艾的開端而已。
第三個趨勢是,經濟觀念從效率到效益的轉變。當交易效率大大超出生產效率后,經濟活動的中心將不再是效率,而是效益。同時,效益也不再簡單地歸結為生產效益,而是更為根本性地轉移到從設計、生產到最終消費整個鏈條的效益。原本經濟活動中那種將利潤最大化等同于效益的企業視角,將不再適用于未來的經濟時代。與此同時,既有的利潤生成方式在新的經濟形態中也難以得到有效的衡量。這是由于賬戶關系體系中,賬期和信用關系發生了巨大變化,賬面的利潤很難直接體現為經濟效益。整個經濟體系將更加關心最終消費者的個人體驗或感受,而這正逐漸成為經濟活動的核心目標。
值得探究的是,人類社會經濟歷史的變遷與發展,正是體現為這樣一條基本的發展線索:規模—效率—效益。當生產效率得到極大提升后,規模便不再是問題,進而,當交易效率得到極大提升后,效益便取代效率開始具有恒久的價值指向。
第四個趨勢是,經濟制度將從法律規范與財務準則的結合到一系列網絡賬戶體系的基礎協議。未來,經濟活動的主體是個人,更是一系列的賬戶,經濟活動的基本形態將更加突出地反映在賬戶關系體系中。支持賬戶關系體系運行的是初始協議或基礎協議。雖然這些協議一經簽訂,便難有大的改變,但是并不排除其不斷地更新。線下的法律規范或財務準則依然有效,但對于經濟活動大規模、大面積地向線上移轉,這些線下的規范或準則難以同步搬遷到線上去。那么,線上的規范就成了問題所在。應當說,線上經濟活動自發衍生出一系列屬于自身的網絡經濟活動的規范已經成為現實,未來將越來越豐富復雜而有效率。有人擔心其法律效力問題,例如網規是否具有充分的約束力?這個問題在現階段受到人們關注,因為當下線下的強制力要比線上強大得多。但是,當人類經濟活動大規模、大面積地搬遷到網絡上后,針對線上經濟活動的約束力才是最強的和最為有力的。相比之下,原來線下的、既有的法律規范和財務準則等的約束力反而因參與者減少而被弱化了。
當下,不少人期望通過線下的約束力來強化線上的行為,從根本上來說,屬于方向性錯誤,充其量只會在短期內起到一定的震懾作用。事實上,現在的線下規范幾乎沒有能力來應對線上的復雜狀況,即便能夠應對也做不到及時有效。因此,未來經濟制度建設的基本方向將主要在線上,要通過各種資源來強化線上經濟活動的規范性。線上活動的約束力主要來自基礎協議,一個基礎協議不夠完善的賬戶關系體系,其經濟活動往往就會出現諸種狀況,必須及時修正,否則其賬戶活動就會面臨快速地衰減甚至崩塌。
基礎協議是未來經濟活動主要的規范性支撐,基礎協議的有效性和靈活性,將是確保線上經濟活動績效的支柱。特別是,基礎協議將自始限制或直接過濾掉一系列有問題的賬戶活動。我們注意到,以區塊鏈為代表的一系列網絡技術在確立基礎協議方面的優勢和強大的動能與勢能。這些基礎協議的效能將是線下的制度規范體系根本無法比擬的,在杜絕、識別、懲處乃至救治等諸方面,均能發揮更有效力的約束作用。
打個比方來說,基礎協議體系是未來經濟社會活動的“根”,而一系列賬戶關系則是“干”,其中每一賬戶為“枝條”,其賬目活動為“葉”。賬戶關系的表面是法律與財務關系,在技術上則是一系列的數據關系。這些數據關系的信息含量十分豐富,遠非線下的法律規范和財務準則所能覆蓋。經濟活動將不再從法律和財務關系上來認識或判斷,或者說僅如此已經不能滿足未來需要了,必須從復雜的數據關系的視角來分析判斷,并且這一系列的分析與判斷,并不是人們能夠同步或依次判定的,必須在相當大的程度上交托于數據系統自行處理,而數據系統自行處理的依據就是基礎協議。
新經濟、新金融的價值層面
新經濟與新金融有其堅實的技術層面的支撐,以實現其有效的運行。然而,新經濟與新金融同樣有著強烈的價值層面的傾向或歸屬,甚至二者在價值層面的作用力或沖擊力要遠遠強于既有的經濟社會。
事實上,“5A”經濟體系就是最為自由的經濟體系。自由是其根本性的價值體現。當下,技術層面的解讀往往關注新經濟、新金融“去中心”的技術指向或基礎,強調了更為公開、透明、平等的價值追求。這些似乎是出于對既有的經濟體系中一系列弊病的矯正。但是,必須十分清醒地認識到,與舊經濟、舊金融相比,新經濟與新金融從根本上更加關注“自由”。也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新經濟與新金融將實現人類歷史上最為自由的經濟體系。這個經濟體系的自由不僅要實現從企業自由向個人自由的真正的飛躍,而且必須明確的是,這個自由超越了一系列現實權力的局限,幾乎只受到基礎協議的約束。
這個自由的最終指向是個人,它更直接地體現為賬戶體系的自由,體現為賬戶關系的自由。未來,賬戶的屬人特征也將發生變化,成為擬人主體。正如經濟歷史上企業公司化之后,法人體制得以確立。正是公司本身具有擬人特征,成就了所謂的法人。從這一點上看,基礎協議的主要加入者名義上是個人,實質要落實到賬戶本身。正如公司的建立最初是自然人,而最終成就是法人。接下來,法人成立了新的法人。未來賬戶擬人化,賬戶也可以成立新的賬戶,如此方可處理未來遠遠超過今天所能想象的復雜的經濟層次與活動。
賬戶的擬人性全面建立起來,賬戶體系的復雜性和有效性將得以保障,而人的經濟自由度勢必將成為人類社會經濟歷史上新的巔峰。
從企業市場經濟到個人市場經濟
工業經濟時代是以企業市場經濟為核心的,而未來經濟是個人市場經濟。
資本主義的概念最初出現在1902年法國學者陶普的著作中。這個概念同中產階級關系密切,而所謂的中產階級,從經濟社會歷史的視角來看,就是新興的企業階層。為什么會有所謂的資本主義呢?其大體的意思就是使經濟社會中盡可能多的經濟資源或要素為生產服務,其途徑就是通過資本化,使絕大多數的經濟資源或要素實現貨幣化計量與資本化入賬。馬克思主義者的表述或為一切生產資料歸資產階級。企業成為人類經濟社會的核心的的確確有其非常吊詭的一面,這往往被解讀為資本的魔力,是生產效率極大提升的結果。與其相匹配的另一面就是人成為勞動力,這在馬克思主義者看來,就是所謂的“勞動的異化”。這些意識形態味道頗為濃重的表述或闡釋,往往將經濟社會直接引入社會政治領域之中。
在經濟領域中,資本化并非以企業為終結,人類經濟社會或許為此經歷了短暫的分裂與對抗,但是資本化的歷史步伐終將邁過企業,回歸到人的層面或高度。個人是經濟活動的中心。這是永恒的經濟法則。企業或資本化、貨幣化,但終究只是這一永恒法則的橋梁,而非終點。
經濟關系最終是人與人的關系,不能被簡化或變形為市場與政府的關系,或企業與政府的關系。那種認為一切經濟問題最終都可以通過生產來解決的觀念是極其錯誤的,認為一切經濟問題都可以在企業層面上得到完善地解決的觀念更是極端錯誤的。經濟關系的本質是人與人的關系,經濟活動最終還是要回歸到人本身。
工業經濟時代的巨大歷史進步在于“資本化”,在于將經濟關系上升為貨幣關系,將經濟關系純粹化為數量關系。新經濟與新金融時代,是以數字網絡技術為基礎的,并沒有徹底地擺脫經濟活動的貨幣關系,更沒有遠離經濟活動中的數量關系,反而通過波浪式的持續不斷的努力與進展使經濟關系回歸到人與人的關系,反映在賬戶關系中,量化為數字化的貨幣度量。
在這樣一個全新的經濟時代,個人所能掌握的經濟資源極大地超出了過往,其經濟信息獲得能力和處理能力有了根本性的提升,不僅與自身相比極大地超出以往任何經濟歷史時代,而且,在與企業的比較中,其差距也大為縮小,甚至個人的賬戶能力或賬目處理水平有望趕上乃至超過企業,這并不是一個不可達到的目標,在技術上和實踐中都將輕易實現。個人的經濟能力因交易能力的極大提升而極大提升,個人的經濟活動能力在時間上、空間上并不比企業遜色。即便是巨型的企業,其經濟活動的靈活性也往往受到約束,在一系列經濟問題的處理上,也不見得較個人更有效率,更有效益。
經濟學上,傳統企業理論認為,企業的基礎是成本優勢。問題是,當交易效率獲得極大提升之后,企業所具有的成本優勢不再明顯,甚至一些企業反而出現成本劣勢,需要轉型或直接退出市場。企業關系中銀行的作用亦將萎縮,同時必須接納大量個人的決策。個人滲透企業的各個環節,且并非是以企業雇員的身份,而往往是以消費者、投資者,甚至潛在的消費者或投資者的身份來影響或左右企業的決策。企業或將日趨小型化,企業活動在相當大的程度上更為直接地依賴個人的認識與反應處理能力及水平。
個人的經濟能力和經濟能量都得到史無前例的提升,這些決定了個人或居民家庭部門不再簡單地充當商業銀行的資金來源。未來,居民家庭部門或個人之間可以直接發生經濟或金融關系,這就使得金融領域內的“脫媒”狀況趨于嚴峻,舊有的中介式的金融關系將快速失效。個人而非企業將成為投融資的主體,企業亦將更加小型化,更加依賴個人而非資本。
個人資本主義的到來,現實中被稱為所謂的“共享經濟”或“普惠金融”。事實上,共享經濟沒有講清楚的是,彼此共享的究竟是什么?這個概念不可以簡單地用“分享”來代替,因為共享經濟反映的是以往以企業為規模的經濟活動正在碎片化為以個人為主導的經濟活動,個人之間的關系是良好的共享關系。普惠金融,本意是相對特惠金融而言,在一定程度上也體現了金融活動的最小單位更加接近于個人。
新經濟與新金融所帶來的沖擊還在不斷地形成與凝聚之中,無疑,個人市場經濟時代將創造一個更加理性與自由的經濟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