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家之女,花容月貌,沉魚落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只可惜天生殘疾,是個跛子,已經及笄,除了仰慕美名,貪圖富貴的窮酸小子愿意娶,剩下的便是與門當戶對的人家做妾,熙家自然是不愿意將嫡女賤嫁,哪怕只是個幺女。熙文垂下眼簾,神色淡淡地扶在窗邊聽娘親宋氏的憤慨,沒有說話。
簾幕之外是二姐姐熙嬌的笑聲,她此刻穿著繡娘織的羅裙,紅色的,上面繡了鴛鴦,互相依偎在一起,隨風蕩起,如在嬉戲,連她那無才無德,相貌平平的二姐姐都出嫁了,她的歸處又在哪兒?
在這般如花的年齡,她的心中本懷著少女的柔情與愛慕,卻在眾人異樣的神色中灰了心。她不明白,她只是跛腳,難道這也是深深的罪孽嗎?神色漸漸冷去,她深吸一口氣,用力想把心鎖住,卻不料在那炎炎夏日中遇見了他,如陷泥塘,再也拔不出來。
深深的庭院中,有著數不盡的參天大樹,涼涼樹蔭下看書或者是小憩無疑是最好的消遣。
府中伺候她的下人大都被她打發走了。今日,國中最神秘莫測最有權勢的國師回來了,排場很是大。聽說國師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才華橫溢,圣潔無比,許多百姓,甚至是權貴都爭相著去,想要看看那傾世容顏,沾一沾圣人的光輝。不過這樣的場面熙文才不去呢,那個國師也不能治好她天生的跛足,她也不想聽那些人的閑言碎語。再說了,國師雖然高高在上,可是他的身份讓他注定孤獨,無法娶妻生子,也沒什么可讓人羨慕的。
熙文搖搖頭,不再想著這無關緊要的事。她靜靜地躺在細竹條編織成的竹椅上,著一身柞蠶絲做的淺綠羅裙,兀自輕搖著小扇,悠然地捧著書,細細碎碎地小聲念著,聲音如流水潺潺,不溫不燥,自有一份獨特的韻味滲透其中。
“喂,綠衣女孩,干什么這么認真?不過都是一些昏庸的教條罷了~”
突然,一個少年的聲音撞進熙文的耳中,直直的,讓她措不及防。她坐起身來,抱著書,仰頭,眉間微怒:“你是誰?你難道不知道打擾別人讀書是很沒有禮貌的嗎?”
“禮貌?”少年明顯一愣,繼而從樹上跳下,落在熙文的面前,啃著蘋果,反斥道,“從來都是別人對我禮貌。你說我不禮貌,我承認,可你在這里讀書,嗡嗡的聲音吵到我了,害我睡不好覺,我看你也不禮貌呢!”
熙文低下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復又抬起頭,眼睛中的黑眸子深邃得沒有盡頭,好漂亮的眼睛,比星亮幾分,比潭黑幾分,隱隱約約中如一滴水突然落在湖面上,剎那間,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粉粉嫩嫩的飽滿的唇瓣輕開:“對不起,我不會再念出聲,你也不要打擾我,我們各退一步吧!”
少年還以為熙文會二話不說趕他出去,至少也應該辯解幾句,可是她沒有,平靜得讓他好想攪亂。他用力啃了一口蘋果,望著低頭認真看書,書面上寫著她的名字,熙文,字挺好看,但看她時而淺笑的樣子,一股無名之火竄了上來,這綠衣女孩好生奇怪,他這么英俊的人不看,看什么枯燥乏味的書,而且還笑得這么清純甜美。二話不說,他沖了上去,奪過熙文手上的書,在她不解震驚的目光中撕爛它,扔在地上,然后一把拉過她的纖纖細手,扭頭便拽著走:“你這樣還是打擾到我了,我要你陪我去玩,不許看書了!”
“啊!”熙文被少年粗魯一扯,還沒站穩便跌倒在地,痛意從腳踝穿來,她拼盡力氣抽回了她的手,手被少年捏的紅腫,也是陣陣痛意。她扶著一旁的樹站了起來,雙腳發顫,她冷冷地望向少年,臉頰緋紅,不知是怒的還是羞的,眼中如結一層霜:“你若是不喜歡我在這里污了你的眼,你直說便是了,何必那么多彎彎繞繞,一點不像男兒,我熙文心里看不起你!”
被熙文這么一說,少年嚼蘋果的動作慢了一拍,他心慌地跨前一步,有些不知所措,他沒有嫌她的意思,他只是,只是……正要重新拉過她的手解釋,卻被她躲過了,她一瘸一拐,少年的手頓住了。剛才熙文躺著,他不知她腳有疾,所以才如此逗弄她。臉上一陣燥紅,他咬著蘋果,想說些什么卻又難以啟齒。
面前的熙文取過掛在竹椅上裝書的布袋,似在舉行葬禮似的,深深地望著那被撕爛的書,嘆了口氣,不是她不想撿回來,而是她天生跛腳讓她做不到。心里又暗暗自嘲了幾句,轉頭,神色清冷:“現在我走了,我總該不會污了你的眼!”
“我,我并沒有那個意思!”少年看著熙文倔強的眼色,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很難過,他不喜歡她的冷漠,他只想看熙文笑,對著書那種甜美的笑容。
“隨你!”熙文轉身離去,肩膀一高一低地起伏,一個重重書袋懸于上面,搖搖晃晃,幾近跌倒,明明是個柔弱的女孩子,卻多了分男兒的剛毅。少年久久地望著,覺得眼前女孩有種落入凡塵卻不幸受傷的仙子,她想歸去,卻怎么也擺脫不掉塵世的繁華,但從未放棄。這時,他更多了分擔心,紅塵本不適合冰清玉潔的美麗仙子,待久了,怕是留不住,消失得無影無蹤。心頓時一緊,他向前走去,本就是他的錯,他該向她道歉送她回去。
身后傳來少年的腳步聲,熙文咬唇,她都離開了,為什么他還要來煩她,她到底做錯了什么?就因為她跛腳就該受這樣的侮辱嗎?她忍著痛,更加快了步子,可是,就算加快了步子又有什么用,少年的身影很快出現在她面前,直直地望著她,道:“我送你回去!”
“不必,這本是我家,我不路癡!”熙文喘著氣,有些難過,她仰頭清晰地望見少年眼中的同情,心越發地冰寒,她嘲笑道,帶著一抹激憤,“收起你那憐憫的目光,我不需要,真叫人討厭!”說著推開少年,向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