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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決策方法決定歷史

第1章 選舉結果能體現民意嗎?

都說選舉體現“民意”,但民意是否真的存在?要說選舉能產生結果倒是確實,但我們能否稱之為民意?如果改變選舉方式就能顛覆選舉結果,那其體現的就不是民意,而是選舉方式。從結論來講,事實確實如此驚人,換用不同的決策方法就能輕而易舉地改變結果。

從大阪都構想的居民投票結果能讀出什么?

2015年5月17日,大阪市圍繞廢除大阪市、改設5個特別區的“大阪都構想”進行了居民投票。結果50.4%反對、49.6%贊成,反對票以微弱優勢成為多數,使大阪都構想遭到否決。推行大阪都構想的橋下徹市長將此結果視為自己的敗績,宣布退出政壇。

鑒于贊成票與反對票之間差距微弱,一些人呼吁,投贊成票的大約70萬人的聲音也應得到尊重。二者占比確實近乎持平,這種心情很可以理解。不過,讓我們尊重的究竟是什么呢?尊重的對象含糊不清。

這里需要注意的是投票結果所包含的信息量。信息量越大,就越容易識別尊重的對象;如果信息量小,即使讓我們尊重,也不知道要尊重什么。我們現在已知投票結果是50.4%反對、49.6%贊成,卻不清楚這組數字意味著什么。數據和解說是兩回事。遇到特征不明的數據,最好不要妄自從中讀出信息,畢竟人類總會下意識地發現他們想看到的內容。

我們必須對問題提出質疑。例如吃飯時,詢問飲料要水還是伏特加就顯得不太友好。這個問題迫使想喝果汁或茶的人不得不在這兩個選項中做出選擇。廢除大阪市、改設5個特別區的大阪都構想是一個動作很大的改革方案,而給予選民的選項只有對該方案的贊成和反對。

投贊成票的選民未必都期望這個極端的方案得到落實;投反對票的選民也不會都滿足于現狀。贊成與反對之間還存在漸變的灰色區域。

居民投票將這片灰色區域染成了黑白各一半,投票結果反映不出原先的漸變程度。70萬人的贊成票能夠說明的充其量只有“對現狀的不滿”。至于他們實際期望的是什么,只能任君揣測了。

提案方擁有巨大的優勢,因為潛在可供討論的議案有很多。比如除大阪都構想之外,還有自民黨大阪府支部聯合會以及橋下市長在未通過居民投票后提出的“綜合區構想”等其他方案。橋下稱“最終決定權掌握在居民手中”,但居民被賦予的職責充其量也就是最后按下開關。當然也可以選擇不按開關,但不能選擇按下其他開關。

再者,提案人未必總為人民著想。他們或許把對自己有利的方案包裝成造福人民的最佳方案,鼓動民眾在居民投票中認可它。這種情況非常可怕。一旦51%的選民承認該方案“還可以”,它便會被賦予強烈的民主威信,即使還存在能滿足90%選民需求的其他方案。

在多數決制度下,拿下51%的選民就能獲勝。因此,提案人可以在“大概能得到51%以上支持的多種方案”中,提出對自己最有利的一個。比如對政治對手打擊最大的方案。

大阪都構想的居民投票確實也是橋下設計的一場政治斗爭。投票前,橋下在大阪市議會一直和所屬黨派以外的議員處于對立狀態,和大阪市政府關系也不算好。只要他的構想在居民投票中獲勝,就能給這些對手以沉重打擊。橋下本人在居民投票結束后的記者見面會上也曾表示:本想發動戰爭把他們擊垮,反倒被人擊垮了。此時,政策已不再是政策,而是政治斗爭的總括。

“選擇政治家”不等于“選擇政策”

我們把話題從居民投票轉向選舉。大阪都構想遭到否決的大約半年后,橋下率領的“大阪維新會”在大阪府知事和大阪市市長的選舉中雙雙獲勝。對此,橋下表示,這一結果說明民意希望“大阪都構想”進一步升級。《時事通信新聞》,2015年11月26日。

然而,選擇知事、市長等政治家的代表選舉不同于選擇個別政策的直接選舉。即便如此,選舉結果往往還是會被解讀為對某項特定政策的支持。

2005年,時任日本首相的小泉純一郎將郵政民營化法案遭否決視為對內閣的不信任,宣布解散眾議院。小泉此舉將眾議院視為審議郵政民營化法案的機構,而在這一定義下選出的國會議員在任期內還從事各種其他工作,絕不只負責郵政民營化一項。

歸根結底,選擇政治家和選擇政策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這種差異不僅體現在思想或概念上,選擇所引發的結果在理論上也存在巨大的差距。下面介紹的奧斯特羅戈斯基悖論便鮮明地再現了這種乖離現象。

假設有5名選民,2個政黨A和B。選舉期間有三個爭論的議題:“金融”“外交”和“核電”。政黨A和B針對各議題打出各自的政策。選民對這三個議題的重視程度相同,他們在各議題上支持的政黨如圖表1-1所示。比如,從圖表中可以看出,選民1在金融和外交方面支持A黨,在核電方面支持B黨,綜合評價支持A黨。

在該結果中,選民1、選民2和選民3在綜合評價中均支持A黨。因此,兩政黨擁護的候選人參與競選時,A黨將以三人的過半數支持獲勝。即如果間接選舉代表,三個議題均將采用A黨的政策。

如果直接選擇政策,結果則大不相同。從政策的角度比較A黨和B黨,便會發現B黨在每個議題上均獲得了過半數的支持。也就是說,直接選舉政策和間接選舉代表產生了完全相反的結果。看過這個例子,我們就不能再把選舉結果輕易地稱作民意了。無論是政黨還是政治家,贏得選舉都不等于“得到了民意的支持”。

選舉期間,各黨派都會發布名為“競選綱領”的政策集,其實質為政策的“捆綁銷售”,這也是引發奧斯特羅戈斯基悖論的原因。在市場上,如果企業出現強制捆綁銷售的行為,不僅會遭到輿論抨擊,還會收到公正交易委員會的警告或撤除令。在選舉中,政黨將政策進行捆綁銷售,從反壟斷法的角度來看有損選民的利益。

圖表1-1 直接選舉政策和間接選舉代表的結果相反——奧斯特羅戈斯基悖論

選舉的結構體系尚不支持選民“分別購買不同企業的文字處理軟件和試算表軟件”,只能從“金融A、外交A、核電A”套餐和“金融B、外交B、核電B”套餐中選擇一個,沒有第三個選項,如“金融A、外交B、核電A”。

“選票分流”導致多數決失效

選項為三個或三個以上的情況更加復雜。在這種情況下采用多數決會出現“選票分流”。我們以美國總統選舉為例思考這個問題。

美國主要有兩大政黨:民主黨和共和黨。總統選舉通常也是由民主黨和共和黨提名的候選人展開激烈競爭。自1852年民主黨候選人福蘭克林·皮爾斯(Franklin Pierce)當選總統開始,歷任總統均從這兩大政黨中產生。

各政黨在選出各自的提名候選人時,會進行名為預選的黨內選舉。

在2016年總統選舉的前一年,也就是2015年的預選階段,發生了一場有關共和黨候選人提名的風波。

唐納德·特朗普是個過激言論連篇的地產大亨,他因在電視節目《學徒》(The Apprentice)上對落選者們說的那句“你被解雇了!(You're fired! )”而成為家喻戶曉的名人。特朗普想獲得共和黨的候選人提名。參與提名競爭的候選人必須簽署一份投名狀,承諾“如果自己未獲得提名,將不參加大選”,而無論如何也想得到提名的特朗普曾一度拒絕簽署投名狀。

這樣做的目的是什么?

假設共和黨提名特朗普以外的人為候選人,此人和民主黨提名的候選人便是兩大政黨擁護的候選人。在這二人展開激烈競爭時,一旦特朗普插足進來,就會分流共和黨的選票。特朗普即便贏不了大選,至少也能拉共和黨候選人一起下水。拒絕署名便起到了威脅作用——得不到提名就讓共和黨輸。

最終特朗普在黨高層的說服下(或是醒悟到那樣做的弊端)做出讓步,簽署了投名狀。不過,參加總統選舉是美國公民的重要權利,投名狀不具有法律約束力,充其量只是道義上的君子協定。

威脅分流選票是“玩票的”特朗普的原創行為,而選票分流現象本身在美國總統選舉中早有先例。

不采用多數決,就不會有“伊斯蘭國”?

在2000年美國總統選舉中,民主黨候選人戈爾和共和黨候選人布什是兩大政黨提名的主要候選人。起初戈爾更占優勢,但中途發生了變故——綠黨的拉爾夫·納德作為“第三候選人”加入激戰。

納德沒有當選的可能性,而他的支持者大多也支持戈爾。最終,納德奪走戈爾的部分選票,給戈爾造成致命打擊,讓布什實現了逆轉獲勝。美國總統選舉采取贏者通吃制。各州分別進行一般投票,除個別州以外,贏得一個州的選舉人就贏得了該州所有選票。而在全體國民進行的投票中,即使在納德參選的情況下,戈爾也獲得了比布什更多的選票。可見“多數決”的結果未必反映多數意見。

這場逆轉大戲對此后的世界局勢造成了很大影響。在布什當選總統后的2001年,美國遭遇恐怖襲擊。為報復恐怖勢力,布什于當年發動阿富汗戰爭,后又于2003年發動伊拉克戰爭。戰爭推翻了薩達姆政權,在伊拉克建立了“民主政權”,但局勢并不穩定。最終,薩達姆政權的殘余勢力結成伊斯蘭極端組織,奪回了伊拉克的部分地區,威脅著當今世界的安全。

歷史沒有“如果”,但反事實推理,即思考“本可能實現的現在”,可以幫助我們加深對眼下情況的理解,在未來更好地做出選擇。

當然這并不是納德的錯。納德只是懷著信念參加了某一年的美國總統選舉,絲毫未參與進軍伊拉克的決斷。實際上,納德稱進軍伊拉克為“美帝國”(The U.S. Empire)的勾當,對進軍伊拉克持強烈批判態度,而他的參選卻成了招致這一系列事態的原因之一。這是多數決在機制上的奇妙之處。

日本選舉也經常出現選票分流現象。在國政選舉中,為了與執政黨的候選人競爭,多個在野黨分別推舉了競選對手,結果全軍覆沒。這便是選票分流造成的結果。舉個例子。在2012年眾議院選舉的小選舉區,執政的自民、公明兩黨合計獲得2653萬票,246個議席;而在野黨雖然合計獲得了3310萬票,但卻只獲得了54個議席。

這一現象被媒體稱為“沒能將候選人統一為一個人”。“沒能”自然是個消極表達。此時,在野黨沒有統一候選人的策略,或者說選民沒有統一投票目標的投票行為,成了非議的對象。

不過,這真的是政黨和選民的錯嗎?政黨就應當只為贏得選舉而臨時拼湊到一起嗎?選民就應當不給獲勝希望不大的候選人投票嗎?不這樣做就會吃虧,所以就應該這樣做——這種思路不是規范,而是多數決制度強加于人的制約。

納德的支持者恐怕也不認為納德能夠當選。那么,他們就該把票投給戈爾嗎?在競選時,擔憂選票分流的戈爾陣營曾向納德支持者呼吁“給納德投票就等于給布什投票”(所以把票投給戈爾吧)。但是,很多人不聽從他們的呼吁。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人都有正確表達自我想法的欲求,而選舉還起到明確群眾意見分布的作用;納德的參選還帶有質疑兩黨制的含義。對此有著共鳴的人不可能將票投給兩大政黨之一所提名的參選人戈爾。

錯不在納德,也不在未投票給戈爾的納德支持者,而在于多數決這種決策方法。問題不在于人,而在于制度。

決策方法決定結果

“決策方法”起到決定性的重要作用,不同方法得出的結果截然不同。我們來思考“依次支持納德、戈爾、布什的選民”的情況。如果納德沒有參選,他心目中的第二位戈爾就會當選;而當他最支持的納德參選后,贏得大選的卻是第三位的布什。換句話說,他最支持的候選人的出現導致了他最不想看到的結果。在多數決的選舉中,選擇機會的多樣化使結果偏向歧途。那么,哪些選舉方式能夠避免這種情況呢?

最簡單的方法是給多數決加一輪投票。在第一輪多數決中,如果第一位未獲得過半數選票,就在前兩位之間進行第二輪投票。如果采用這種方式,布什和戈爾就會進入第二輪投票,最終戈爾取勝。

博爾達計數法則是更正規的方法。這種方法對排名計分:第1位計3分,第2位計2分,第3位計1分。在博爾達計數法下,眾多的戈爾支持者會把戈爾排在第1位,而納德的支持者會把戈爾排在第2位,所以戈爾的總得分理應高于其他兩名候選人,贏得大選。

在這場總統選舉中,無論采用二輪決選還是博爾達計數法,戈爾獲勝都是最可能的結果。

不過,通常情況下,這兩種決策方法會使不同的選項勝出。下面來思考一個簡單的例子:有9名選民,3個選項A、B、C,投票結果如圖表1-2所示。該圖表表示的是,比如有4名選民依次支持A、C、B。假定選民在選舉中按照這一排序進行投票。

如果采用多數決,獲勝的會是哪個選項?選民給自己心中的“第1位”投票。于是,4個人投給A,3個人投給B,2個人投給C,最終A獲勝。

然而,二輪決選會得出不同的結果。在第一輪多數決中,獲得最多票數4票的A和以3票排在第二的B將進入第二輪投票,最終B獲勝。因為在第二輪投票中,除一直支持B的3人之外,原先支持C的2個人也會轉向支持B,使B一共得到5票。A在第二輪投票中依然獲得4票,故輸給獲得5票的B。

那么,博爾達計數法又會得出什么結果?從結論來說,獲勝的是C。計分的結果是A和B分別得17分,C得20分。以B為例,得分的計算方法為:17分=(3分×3人)+(2分×2人)+(1分×4人)。

用多數決獲勝的是A,用二輪決選獲勝的是B,用博爾達計數法獲勝的是C,可見決策方法能夠顛覆結果。那么,哪種決策方法在任何方面都是優秀的呢?這個問題放到后面的章節再來探討,現在先關注二輪決選和博爾達計數法都沒有選擇A的現象。

A雖然在三選一的多數決中獲勝,但實為非常“少數派”的選項。如果在A和B之間進行多數決,B將以5比4戰勝A;而在A和C之間進行多數決,C也會以5比4戰勝A。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現象,是因為在支持B或C的過半數的5人(=3人+2人)心中,A都排在最末位。我們稱這種在和所有其他選項的雙向多數決中全部落敗的選項為全敗者。二輪決選和博爾達計數法都不會選擇全敗者A。

圖表1-2 決策方法決定結果

政治受“決策方法”擺布

多數決很容易受到選票分流的影響,這對政黨政治的形態造成了極大的影響。

政治學中有一個預測:小選舉區的多數選舉制使政黨政治的形態趨于兩黨制。該預測成立的前提是在野黨聯手避免選票分流,選民將票投給第二支持的政黨以避免給落選者投票。人們用提出人的名字將這項預測命名為迪維爾熱定律(Duverger's law)。迪維爾熱定律雖然達不到普遍成立的“定律”的高度,但在各國均能觀察到這種趨勢。

假設迪維爾熱定律完全成立,在小選舉區制的導向下,就只有兩大政黨的候選人會參選,也就不必擔心選票分流的問題。然而,如果定律不完全成立,即出現“第三政黨”,它即使勢力微弱,也能具有逆轉選舉結果的潛力。正如納德參選的案例所示。

在2014年日本眾議院選舉中,實力雄厚的在野黨民主黨表明與維新黨展開合作(分別爭取不同選舉區);然而,共產黨作為“第三政黨”提名候選人,還是引發了選票分流。當時共產黨的得票率超過13%,對選舉結果的影響力遠超納德。

在2016年的參議院選舉中,共產黨也公布了和其他在野黨展開競選合作的方針。民主黨甚至和維新黨合并成立了新黨民進黨。這些都是選舉制度給政黨造成壓力所導致的結果。可是,這讓那些質疑資本主義的共產主義者和不認同維新黨的舊民主黨支持者把票投給哪個政黨是好?

多數決選舉會出現選票分流,迫使在野黨聯手。執政黨也面臨同樣的問題。主張全人類利益高于國家利益的公明黨和以建造美好國家為目標的自民黨能否在思想上達到高度融合?多數決本應是人們用來做決策的工具,而實際上人們是否在受工具的擺布?

正如剪刀要求握把的手呈現特定的形態和動作,任何工具都會強制要求使用者做出特定的行為。那么,多數決強制我們去做的是不是一種極為怪異且令人窒息的行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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