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宗子游歸，一日的成果，都在這里，有專門的內務清點數量。

圣上年少時，便是武力卓絕，打了半輩子的仗，到頭來，膝下的兒子，卻沒有一個能比得上他的。

西山的夕陽璀璨，皇帝問郭將，“愛卿，你說，同樣是一起長大的孩子，朕的兒子，怎么就不如你的兒子呢？”

郭子儀有八個兒子，一子比一子出挑，只唯獨這最小的兩個兒子，卻半分不像話，七子不懂事，八子年幼，聽見皇帝問，捋著胡子便笑了，“陛下又說笑了，時局不同，幾位皇子自然比不得陛下您當年的風貌，那時候，哪里像咱們，剛提了槍刀，就要上戰場了，沙場征戰數十載，半生沒有和平，您又讓皇子們怎么跟你比，”這一晃，日子過得這般快，“可即便如此，皇子便是皇子，臣的兒子也只能是陛下的臣子，終生都是為您效力的。”

“你這老家伙，我說一句，你道十句，猜出無妄的心思來，哈哈。”

“臣是說實話，”不過京城里放眼望去，“若說誰像你，我看齊國公府的那個小郡主，倒是有幾分不同男兒的膽色，算得一個。”

“嗯，說到問題上來了，”這幾日，他冥思苦想，太和這孩子，在外頭待了這么些年，如今不比男兒差，“她早已過了婚假的年齡，我再耽誤不得她，就是不知道，要給她賜哪一門宗室的親好，你想啊，皇室宗子，沒有哪個能橫得過她，回頭跪到正午門，哭到朕這里，那是讓皇后為難了，如若又不是名門顯赫的世家，自怕委屈了她，唉，說到底，難辦。”

郭子儀瞪了瞪眼，吹吹胡子，“圣上，您這話！我勸您，別惦記著我家老三了，他那個性子，我都奈何不了他，他二人，自小一塊長大，若能成，還等到您說嗎？我看，這種事，勿急，一切看郡主她自個兒的意思。”

“哈哈，”老不休，“若不是你兒子年歲大了點，我心里還有意，將我那頑皮的昭懿賜給他，你這么說，那是一點也沒可能了？”

郭子儀的兒子多，老三郭晞不成，幾個小的年歲倒夠的上，圣上這話說一半的意思，他焉能不明白，只是皇恩浩蕩，圣上的心意，他知曉便好。

“難說難說。”

這時候，外頭來報，說是數目點清了。

皇帝也起了身，喚郭將，“一道瞧瞧去吧。”

這一瞧，往幾個兒子面前一站，聽著唱數，還沒有看個所以然，身邊的郭子儀眼睛已經瞧仔細了。

瞧是瞧見了，卻沒有說話。等皇帝去看，走到鄭王面前，聽到唱，猛虎……

撥開了圍成一圈的人，定眼一瞧，氣血就上了五分，他這個兒子，如今也學起這個花樣來了，轉頭看著他，手指到他鼻稍，“你如今，本事進益了不少，這虎是在哪里擒的？”

哪里擒的，半路上，齊深丟到他面前的，等拾起，已經到了唱數的時辰，別無他法，只能帶了回來。

“回父皇，兒臣，兒臣——”額頭攥出了豆大的汗。

“陛下，”郭子儀捋胡子，稱贊了兩句，“何妨看看老臣三子的俘獲如何？”

待到酒后正酣，眾人鬧著唱歌時，李邈才得以回了營。

走到營外三里地，腳步也不虛了，推開了服侍他的侍從，戾聲問，“太和郡主現下何處？”

“回，回王爺的的話，就在您營里。”

走到營帳前，手上仍攥了勁，踩得腳底的沙，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等摸到帳門，面色卻已經表現的正常。

掀開門簾，滿目瘡痍，推翻了他一桌上的書案，連油燈也撒落在地，這時候，她卻坐在案弦，一只腳踩上桌面，左手里，卻在玩她那把短刀。

李邈彎下腰，撿了兩本書，抬起頭，忽扔到了她面前，面色是平和的，眼神卻極為驚人，稍稍對眼，就能看見他眸里隱忍的狠光，“太和，我什么時候給了你這么大的能耐，嗯？”

今日營前，父皇沒當眾辱罵他，是留他薄面，卻在宴會開始前，單獨召他見了一面。

推開簾帳，就被罵得口血噴頭，“你以為你是老郭家的郭晞，我還不知道你，便是今日，這頭一天，縱使他有那個能耐，也知道避讓，斷沒有空手，就斬了一只虎的事發生，而你，朕的好兒子，你自己好好瞧瞧，那一只虎，全身無有半點皮毛傷害，三兩處傷口便來糊弄，是我不懂，還是旁人不懂，你就這么急不得嗎？枉我覺得你一向處事規矩，從不計較虛作，如今看來，是你母妃說的太過了，今日這事，委實令朕失望！”

“父皇！”兒臣豈是如此不用腦之人，父皇您為何不多想想。

圣上還真的就多想了，這么多兒子，他們的秉性他皆知，而面前跪著的這個，口頭功夫，朝中幾個老臣都不及，且他也斷不是個度量大到能吃暗虧的人。

皇帝只等著，或許這兒子狡口辯一辯，會說些什么旁的人，他也會再想一想，可他跪地在側，一個旁的字都沒說。

圣上心一涼，這模樣，真不能說別的人污蔑了他。

“回屋思過去，學學吧。”

“兒臣，謹遵教誨。”

可這頭，即便看見李邈一副波濤暗涌的樣子，齊深也沒給她好眼色瞧，“怎么，怪我？”

“你今日，主何意？”

玩了半晌的短刃，她忽地一聲，拔出了鞘，劍鋒光亮可锃，“這把刀，今日可是從虎口里拔出來的，”呲地一下，插進了案板里，“你告訴你的好妹妹，敢挑我的齊深的事，明日，我就十倍的讓她還回去！”

昭懿？！

待問話，齊深已撩了簾子，出了營去。

李邈思緒紛紛擾擾，臉色已經冷得像冰霜一般，“王亦。”

朝外頭喊了一聲，外頭有人走到門簾后停下。

“去把昭懿公主給我喊過來。”

其實昭懿的本意是放虎來纏沈璞，可知道他皇兄韓王哥哥與沈璞太交好，行的路多半都是一起的，心里放心不下，這才早早寄了信，囑韓王兄當心，哪知弄巧成拙，被齊深撞到，反抓了她正著。

李邈問她，“何故如此歹毒之心？”

放一條惡虎入林，傷及無辜怎么辦。

“鄭王兄是在跟我說笑嗎，王兄何時變得如此有善心了，莫不是裝的日子久了，忘了你本來的面目了吧。”

李邈瞇眼看她，昭懿是她的胞妹，同她皆是崔貴妃一脈所出，現下看來，她這般性子，是他太過放肆她了。

“昭懿，齊深與你有何糾葛，要做出這樣荒唐的事。”

齊深，“她能與我有什么，她這個人，半點女人的樣都沒有，我還瞧不上她，”她放猛虎，眼神一下子淬毒了起來，“十五宴上，人人作畫，沈家的沈臨仙，他做什么不好，獨獨評了我一句，色澤不明，線彩斷唯。他什么意思，縱他才門筆法，大儒出身，憑什么指責我。所以我才放虎去嚇嚇他，誰知撞上了齊深，那只能怪她自己運氣不好。”

李邈只覺不可思議，她這個妹妹，心思被母妃慣得，太扭曲了些，“沈璞？就為了這么點小事？”

“小事？他害我名面盡失，落了個笑話，就連父皇，賞賜我的珠寶也比樂安少了三件，我昭懿，打出身，何時受過這等屈辱。”

“昭懿，”李邈沉下了聲，“以己之心奪人，不能長久，今日你任性一舉，沒傷到沈云舒，卻得罪了太和，她的性子，不瞞你說，明日是我，也不敢保你，你自求多福。”

還有，“勸你一句，沈璞家中子嗣無數，為何只他有封號，你覺得他簡單？他不是你輕易想動就能動的人。念你年幼，今日這事就算了，但我囑你一句話，若我是你，這事上，就不會如此蠢笨，有藏有保，你應該學著怎么計較一個人的罪過，仔細想想去吧。”

第日，圣上的愛女昭懿就請了奏，說是微力難搏，知道御前守將多，請同與御史中丞檢校工部尚書郭晞一道出林，圣上自然準了。

而這邊，天剛亮，樂山就又跑到了謝語中的營帳前。

“參將，我不得不跟你坦白一件事。”

說是等齊深清閑了就來逮她，但恐怕天一亮，齊深就來找她了。

“又有什么事？”

“昨日，昨日我誤撞了太和郡主的好事，我怕她今日就要來尋我的不是。”

“你既撞了她的好事，怎么還活著回來了？”